世界編號:1(1 / 2)

二月二十二日,新科進士拜謁孔廟,行釋褐禮。

苑鹹把粗布衣服脫下,換上了大紅的官服。等四月初去吏部文選司登記完,他就能領到工部營繕所的宅邸,這幾個月的俸祿攢攢可以買幾個仆人,到時便能把嫂嫂接到京城來享清福。從榆林到京城,先是陸路後是水陸,這一趟下來要花十多兩銀子,要不是能蹭個漕運的船就能省下來。

他想著就看向了簪花紅袍的張默重,張家是大糧商,應該有漕運衙門的關係。

“張兄。”苑鹹走向張默重身邊的人群,極其自然的插話道,“你們在說些什麼,我遠遠看著就覺得熱鬨非凡。”

張默重一看是榜眼,就笑著回答道:“我們在聊畫。”

“什麼畫?”苑鹹邊問邊想怎麼把話題引到漕運衙門上。

張默重道:“也是一樁奇事吧。我們的同年,鄭亂螢,瓊林宴那天他在運河邊畫了一幅長卷,從早上畫到了晚上,這事你知道吧。”

“瓊林宴他遣人給座師送的那封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在運河邊畫長卷這事我確實不知。”苑鹹順口就把話題轉到漕運上,“不過那運河的漕運確實繁華,漕運衙……”

終於把話題轉移到漕運上,他正感到幾分高興,就聽見旁邊有人高聲朗誦,完全壓住了他的聲音。

“臥喜晚起,而當關呼之不置,一不堪也。行吟圖畫,而吏卒守之,不得妄動,二不堪也。危坐一時,痹不得搖,倦不得臥,三不堪也。賦性疏散,不修邊幅,而當裹以章服,揖拜上官,四不堪也。素不喜作書,而人間多事,堆案盈機,不相酬答,則失禮傷義,欲自勉強,則不能久,五不堪也。賓客盈坐,鳴聲聒耳,囂塵臭處,千變百伎,在人目前,六不堪也。心不耐煩,而官事鞅掌,機務纏其心,世故煩其慮,七不堪也。”

苑鹹看過去,朗誦者是三甲的李珩,陶醉得搖頭晃腦:“鄭亂螢這封拒官書,這處七不堪最妙。明明是向座師自訴其短,不堪為官,讀起來偏偏灑脫超俗。”

“李兄此言差矣,最妙處明明是托喻,清遠雅致。此處行文之稍有偏差,就會顯得過於峻切,像是告訐朝中諸位大臣。”他旁邊的人反對道。

李珩橫眉道:“告訐朝中諸位大臣……誰人不知鄭亂螢為人清真介直,不與流俗伍。他為衛長風伸張正義,請求學政革掉那仇文昭的功名,更是有情有義不辭辛勞。以小人之心度朝中大人之腹,他們怎麼會斷章截句的怪罪下來?”

“談文章就談文章,如何扯到心胸,李太行你莫要欺人太甚?”

這話題偏了,越來越偏,而且這兩個人吵得快要割袍斷義了,苑鹹忙道:“張兄還未說畫的事情呢。”

“鄭亂螢此人談資多,說起他來難免偏題。”張默重笑了笑,“鄭亂螢畫的時候,我叔父的管家就在場。那副畫剛一畫好,他就以六百兩買下來了。回去報給我叔父,說花了一千兩。我叔父收到這幅畫,連夜派人裝裱好,送到了印綬監的劉太監手裡,當做今年的進獻。那劉太監說不敢把這幅畫進獻宮中,當做三百兩還款給了一鹽商。鹽商不懂畫,嫌畫沒用,四百兩賣給了手下一掌櫃。那掌櫃把這幅畫賣給了古董商,六百兩。古董商掛畫叫賣,被一混在大戶人家門庭的清客八百兩買走。清客忽悠了我那堂弟,花了一千二百兩買下了那幅畫。昨天堂弟把那副畫給我做賀禮,我叔父看見了覺得神奇,仔細一查,才發現這麼個奇事。”

苑鹹聽了半天,一堆銀子來來回回打轉,這副畫每到一個人手裡都是無本萬利的好生意,也不知這麼一圈轉下來銀子是多了是少了。想到最後,他腦子裡隻有一件事,什麼時候他才能攢下來這麼多銀子?千裡之行,始於足下。第一個一千兩還是要從漕運衙門身上省出來。

“兜兜轉轉的奇事。”他隨意感慨了一句,又問道:“那副畫都畫了些什麼,有畫到漕運的船沒有……”

張默重道:“釋褐禮已經結束,苑兄若好奇這幅畫,不妨一起來我府上看花。”

漕運衙門的事還沒說,苑鹹自然同意了,十多個進士就浩浩蕩蕩的去了張府看畫。

打馬過長街,張默重突然挑眉說道:“你們知道嗎?瓊林宴的前一天,好多人都看見朝陽公主從鄭亂螢的住處出來。”

“這話不能亂說。”苑鹹皺眉道,“朝陽公主與平南王世子大年初一成的婚,伉儷情深著呢,彆妄議公主。”

張默重笑笑道:“怎麼叫妄議?我已經授了禦史,這叫風聞奏事。”

他一說原來假裝沒聽到的人都往這邊看過來了,誰小時候沒看過戲裡演中狀元當駙馬的故事,一個是當朝公主,一個雖不是狀元卻比狀元名聲大的新科進士,放在一起怎麼著都引人浮想聯翩。

張默重見大家都看他,他便又故意沉吟一會兒吊起大家的胃口,然後輕飄飄的拋下一句話:“駙馬先去的鄭亂螢家裡,公主追著去的。”

“駙馬好慘,估計是發現了公主和鄭亂螢有首尾,去找那鄭亂螢算賬。”苑鹹不禁感歎道。

“苑兄此言對公主不公,按照事實先後看,明明是駙馬先去的鄭亂螢家中,公主才可能是得知消息去捉奸的人。”一個帶著閩南腔的進士說道。

“這根本不可能”苑鹹驚道,“駙馬與鄭亂螢可都是男的。”

“這怎麼不可能?苑兄沒聽過分桃斷袖龍陽之好?”

“駙馬是拚殺出來的少將軍,不能有這種癖好。”另一人也插話道,“再者,公主與駙馬成了親。”

“這話說得可笑,成了親又如何,漢哀帝沒成過親?”

看著人們漸漸吵成兩派,張默重心想,他還挺有做禦史的天分。

日落西山,朝陽公主府猶如金城。

“朝陽,出來吃晚飯好不好?”王壑輕輕拍了兩個房門道,“那些都是京城亂傳的瞎話,他們還說我和鄭亂螢有……”

“彆提這個名字!”門內朝陽公主怒道。

“好好好,我不提了,出來吧,廚房做了你愛吃的胭脂鴨脯。”王壑哄道。

朝陽公主看著淨瓶裡紅梅枯萎的枝乾,自嘲的笑著,你瞧,又出錯了。妄園的時候就這樣,忍不住容留了他,現在還這樣。要不是妄園管束嚴,他換衣服的事情早傳遍了京城。

朝陽啊,你一見他就出錯,還總錯上加錯,可千萬彆再見他。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