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二,皇上召幸邢昭儀。兩個邢昭儀乘輿而來,抬著她們的不是太監,而是宮女。按照宮中的慣例,都是太監抬輿。
皇上皺眉道:“太監們呢?”
兩個邢昭儀對視一眼,異口同聲的說道:“太監們多恣肆無狀。”
皇上看著這對並蒂雙生花,問道:“何出此言?”
兩個邢昭儀跪地道:“聞長安殿太監狎宮婢,故遠之耳。”
皇上神色微動,抬手讓她們起來,對左右吩咐道:“聽見昭儀的話了嗎?還不去搜察長安殿。”
長安殿裡,素秋打開箱籠,任人搜查。宮裡從來沒有是非黑白,隻有皇上的喜厭。所謂讒言詆毀,不過是順著皇上的心意推舟。現在,應該是時候了。
鄭照從衡山下來,剛到渡口就聽見往來客商低聲閒話,皇後向青雲觀投金簡,乞三官九府,除她罪名。
“這皇後是乾了什麼事,還於心難安,還向神仙請罪?”
“宮闈陰私,嘖,夜夜鬼纏身呐。”
鄭照止步,沉吟片刻,吩咐唐陽去取筆墨紙硯,當即又在碼頭畫起了衡山,引得人們紛紛側首。接下來的半個月,拂娘等人在船上居住,鄭照每日在外麵畫衡山。等到這幅圖卷畫好,他又隨意送給了一個腳夫,乘船飄然去。
百裡清波漾,船行至嵩山,當湖通過仰止堂送信來。除了蒼煙落照間外,信中還提到些慶國府的雜事。二少爺要納妾的風聲走漏,少夫人氣得回了娘家,當日便小產了。吏部尚書素來疼愛侄女,聽聞此事要跟慶國府斷絕往來,將侄女改嫁。鄭照把信看完,依舊命唐陽取了筆墨紙硯,在嵩山最繁盛熱鬨之地,提筆揮毫潑墨。
第一天,遊客經過他身邊皆駐足,偶有文士上前來與他交談。
第二天,鄭照聽到人群切切私語,皇後在進宮前曾與人私奔。
第三天,華山大小廟觀齊做法事,朝陽公主身體痊愈出妄園。
第四天,他身邊變得冷冷清清,廢後的聖旨已經傳遍了大江南北。皇後鄭氏,縱欲失德,密構奇衺。上則不足以懿範內令。下則不足以章明婦順。失德若斯,將何以母儀萬邦?
第五天,山下有官差來,慶國府眾人皆以外戚下獄。鄭照抬起頭,看著這群撩衣勒臂的差役,把手上未完之畫送給了一個樵夫,便跟著他們走了。
見司官差役下山,幾個遊山的文士從廟裡出來,走到樵夫麵前跟他買畫。隱映連青壁,嵯峨向碧空。
“可惜啊,這沒有畫完呐。”
幾人拿著畫卷回去,呼朋喚友觀賞,賞完又歎氣不止。而後他們聽說華山也有一幅畫,不禁猜想著鄭亂螢是不是準備畫完五嶽。這才畫完一座半,若因後宮爭鬥身死於此,定為千古憾事。
“聽聞朝中衛大人也受了牽連,被貶謫到兗州了,真是太……”
“張兄,不要亂說。”
與人們所想的淒慘不同,鄭照這段時間過得還算不錯,沒有什麼寒獄無燈,而是在後衙日高閒臥,正好整理下之前記錄的食譜。
登封知府坐在書房看著邸報發愁,這朝廷都快吵兩個月了,慶國公因隱瞞皇後yin奔一事被削爵貶為庶民,二公子鄭煜因與皇後身邊的宮人私通被發配充軍,連皇後鄭薔都因乞罪書提到了小皇子之事被逼令引訣了,怎麼關於處置鄭照卻還沒個結果?他這要是在登封府裡出點事,沒準千年後都有人罵他苛待大才子大畫家。
八月秋高風怒號,慶國府家產全被抄沒,蒼煙落照間也受到了波及。好在殘陽落照間一直都是賠錢買賣,隻靠他名頭來推人賣畫,在仰止堂的幫襯下,換個地方馬上就重整旗鼓了。
看著餘光篤又派人送來的銀票,鄭照歎了口氣,雖然手在他就不會缺銀子,但還是感受了心意。提筆寫了一幅扇麵,這次不再是先前的揶揄。
雅聞一諾值千金,推挽尤多樂善心。
等月底鄭照從登封府出來,之前的船夫早就跑了,隻能讓唐陽又去牙行找船夫。等在渡口時,有五六個文士攜著畫卷過來,請他補全嵩山圖。鄭照欣然答應,便又留在登封府半個月。九月中旬,他又攜眷至渡口,吃餄烙麵的時候聽聞到一個消息,滄州趙氏女因孕封妃。
鄭照放下筷子,有些食不下咽,鄭薔是冬日裡的生辰,今年她才二十二。他把銀錢給了店家,出門對著滾滾江水,袖手立在岸邊。
這一切都是可以避免的,但也都是無可避免的。
“照哥兒!你在江邊站著乾什麼!”拂娘看見他站在江邊嚇得渾身發毛,也顧不得彆的,提裙過來把他拉離了江邊,“照哥兒,你不要犯傻,姨娘不求彆的,隻求你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