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伯……”
崔茂懷聽到自己變調的聲音, 才反應過來飛濺而起、沾了他滿手的是誰的血。
“常伯……常伯——”
鉗製他的人已被製住,剛獲自由的崔茂懷立時飛撲過去, 卻終是慢了一瞬沒能抓住常伯頹倒的身體。就見常伯單手迎握本該砍到他身上的刀刃,而那把刀又穿過常伯緊握的手衝刺進他的胸腹。
“常伯——”
崔茂懷跪趴在側, 眼見著常伯的傷口血流不止。明知此時應該及時捂住傷口止血。可刀子還插在常伯身上,一時竟讓他連搶救都不知如何下手……
“公……子……”
崔茂懷正不知所措, 忽然聽到常伯喚他,忙趴低腦袋去聽, 隻是常伯能喊出這兩字似乎已用光了所有力氣。之後嘴唇微微張合,卻難發聲, 讓崔茂懷不禁憂懼更甚,忙一把攥住常伯另一隻手,顫音道:
“常…伯,你、你彆說話,也, 千、千萬彆動。我立、刻給你、找大夫去……對, 大夫、大夫……”
提及大夫,崔茂懷才瞬間清醒,一麵顫抖著手急急脫下披風給常伯蓋著保暖並保護傷處, 一麵仰頭向四周求救:
“誰懂醫?快來救人啊!!!有沒有會止血治傷的?有沒有大夫?快點,快點救人,求求你們了……”
崔茂懷大喊出聲, 奈何周圍人群紛雜, 崔茂懷心中驚懼憂急自然覺得時間漫長, 可實際從他遇險到此時也不過後世計時幾分鐘。周邊正是最亂的時候……
不遠處聚集的打死拍花子的人越來越多,群情激憤,擁堵不堪。裡麵的罪魁禍首生死不知,倒是內圈的人被擠的幾乎摔倒眼看著就要造成誤傷踩踏事故。
而二次攻擊崔茂懷人也已被人團團圍住,連同製住那人的侍衛。因為有前一個拍花子的示範效應,這會兒圍堵人群也紛紛上去揍人,一時也亂成一團……
這一片的混亂自然引來巡城衛和道路兩邊護路的禁軍注意,紛紛派人前來,伴著周遭被波及躲閃或是不斷繼續擁擠過來的人群。夾雜在或憤怒、或興奮、或膽怯、或純粹湊熱鬨不嫌事大的各種叫喊聲中,崔茂懷那點求救的聲音,立時被淹沒於無形。
臨近倒也有人目睹常伯被歹徒砍傷倒地,第一時間幫著“找大夫救命救人”的,可更有人在目睹歹徒傷人後立刻大喊“殺人啦!”“死人啦!”,混亂中非但沒能幫忙,反而引起人群更大的恐慌……
崔茂懷又扯著嗓子喊了一遍,依舊毫無響應。反而感覺周圍人越來越多,常伯受傷倒地後一圈兒的真空層越來越小。崔茂懷守在這裡,都被人從後麵碰到了兩次。
心知這種情況理應帶著常伯趕快離開,可崔茂懷不過一人,能護著常伯已是極限。常伯的情況又不可能背著人走,周辭淵留給他的侍衛也一時難尋。就連周辭淵……
崔茂懷茫然四望,跪地上仰的視野角度看去,周遭所聽所見更顯雜亂恍惚。心中更焦急著要救常伯,觸手滿是鮮血,明知時間寶貴,偏又無能為力……
“快來救人啊——”
崔茂懷猛的站起身大喊,聲音嘶啞。
然後,就在他喊完最後一字時,一隻手忽的從他身後腋下伸出,崔茂懷因著之前兩次被人背後襲擊,感覺到有人在後方貼近,渾身一顫,立刻警醒的避開伸的來的手臂,手肘後撞……
“茂懷!”
熟悉期盼的聲音從耳後傳來,崔茂懷一下子轉頭,同時仍小心的喊了一聲“辭淵?”確認,得到“是我,彆怕!”的回應,再親眼見到周辭淵,被一下子緊緊擁住,崔茂懷隻覺得眼眶發熱,同時不由問道:
“你到哪兒去了,怎麼現在才來?!”說罷又立刻掙脫周辭淵,指著常伯急切道:“快,快找大夫救常伯……一定要救他,常伯是為了救我才……”
“好,沒事的,彆怕,一切有我。”
周辭淵聲音平穩,聽著簡直和平日無異。然盯在崔茂懷身上的目光灼灼,幾乎是一寸一寸掃過崔茂懷,確認其是否有事。被掙脫了懷抱後,一手更緊緊拉著崔茂懷的手,就連過去查看常伯傷勢也沒有分開……
跟著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侍衛掏出隨身傷藥灑在常伯刀刃周邊的傷口上,細細查看一翻,才湊到周辭淵身邊低聲說了什麼。
環境實在吵雜,崔茂懷雖也在旁邊卻沒能聽清對方的話。但看那人的麵色神情也知道常伯傷勢怕有不妥。
崔茂懷急著想問,卻被周辭淵拍手安慰,跟著就見周辭淵神色如常的吩咐了一句,那侍衛領命匆匆離去。崔茂懷再要詢問,接著卻又有人來,身著禁軍服飾,和周辭淵見禮後就讓屬下幫著隔離開常伯周邊。領頭之人則和周辭淵低聲幾句話後同樣匆匆離去……
“常伯到底怎麼樣了?”
直到那人離開,崔茂懷才終於找到空擋忙問常伯傷勢。
“彆擔心,已經上了止血藥。我讓他們找擔架去了,等下就能帶他去看大夫。”周辭淵聲音依舊不急不緩,對比崔茂懷的緊張焦急,兩人簡直像是處在兩個次元。
但莫名的,崔茂懷就是被周辭淵的這份態度慢慢安撫了下來。跟著又擔心道:
“這麼亂,加上今晚的日子,藥堂的大夫還能坐診嗎?”
“不必去找醫館藥堂,鄭太醫家離這裡最近,他們家世代杏林,家中太夫人腿腳不便,不能出門。子侄孝順,每遇到年節便是外出,家裡也肯定留人陪伴老人。”
崔茂懷這一聽,終於放心下來。伸手用袖子抹了抹頭臉,目光望著常伯希求一定不要讓常伯有事。眼睛眨了眨,輕輕晃了晃頭,還待要問什麼,就見擁擠的人群從遠處漸漸分開,有禁軍和巡城衛的兵士幾路穿插,將圍堵的人層層剝離……
很快周辭淵的侍衛也擠著回來,高舉著不知從哪家燈台上拆下來的竹排,和守在這裡的禁軍一起將常伯抬著放上去,之後就朝東去。
崔茂懷由周辭淵護著也緊跟其後,途徑大街中間隔離出來的、本是動物軍團遊街道路時,崔茂懷又感到一點眩暈,微微搖頭,餘光瞥過空曠筆直的道路兩端。
一麵動物軍團顯然還離的遠,另一麵,隱約間,城樓上一片明黃……
“茂懷,茂懷——”
崔茂懷最後聽到周辭淵喊他的聲音,腦海裡則晃著“莫非這裡的事連皇帝都驚動了?”的念頭,跟著就陷入徹底黑暗,不省人事……
於是,他也不知周辭淵見他突然暈倒後,臉上一直冷靜從容的表情變得如何可怖急切。也不知之後他被周辭淵抱著是如何飛奔到鄭太醫家中,又是如何將正享受天倫之樂的鄭家人從孫子輩到兒子輩,再到鄭家的老太爺,一一找到為他救治……
更不知曉這一夜的事,驚動了多少人,牽扯到多少勢力人物混雜其中!
*************
“您不是說他今日就能醒嗎?怎麼至今未醒?會不會還有其它未查到的問題?”
“……還能有什麼問題?!老夫一家四代都被你央著一個一個挨個給他看過來了。說了幾次了,就是迷藥烈了些,加上受驚急憂,心肺不調。出了汗又沒能及時保暖添衣,吹了冷風,幾處相交,才看著病情危險。但如今高熱既已退下,之後隻要細心調理,就無大礙……”
崔茂懷眼睛未睜,就聽到這麼一翻對話。一人聲音他一聽就知道是誰,另一個老頭兒滿滿都是不耐煩,卻依舊說了許多話。
崔茂懷腦子還懵懂著,雖然那人說的每個字他都聽到了,但一時既沒明白都是什麼意思,也沒想到這說的是誰。撐著沉重的眼皮慢慢張開眼,不等看清周遭環境,周辭淵的麵孔就映入眼簾。
“茂懷,你醒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彆怕,沒事了……”
崔茂懷聽到周辭淵一疊聲的話語,然不等他說完,一名頭發花白的老人便上前擠開他的位置,施施然坐在床邊,先取了崔茂懷的手探脈,之後又摸了摸他的額頭和脖頸,方開口問道:
“可知自己是誰嗎?”
崔茂懷怔了一瞬,接著“嗯”了一聲,自報名字“崔、茂、懷”。
老者點頭,跟著又指向旁邊,“他你可認得?”
“周、辭、淵。”崔茂懷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回道。
“好。應該沒什麼問題。那你現在慢慢感覺一下,可有頭暈、惡心想吐的感覺?”老人又問。
“……”
崔茂懷有點遲鈍的依照老人的話慢慢感覺。隻是從他醒來,心裡就隱隱躁動似有牽掛,終於,崔茂懷猛的想起上元夜的事,立刻激動道:
“常伯!常伯?”
床邊兩人都被他嚇了一跳。跟著周辭淵忙過來安撫,“彆擔心,常管家的刀已經拔出來了,人也沒事,隻是和你一樣,需要休養。”
崔茂懷這才罷了,緩了緩後再依照老人所說,的確感覺頭有些昏沉眩暈,倒是沒有惡心感。老人點點頭便出去了。
關門的瞬間,崔茂懷立刻被周辭淵一把抱進懷裡,呼吸間帶著顫意。
“都是我的錯,沒有保護好你……”
“……”
崔茂懷的反應、意識在醒後慢慢恢複,此時聽到周辭淵的話,本能的就要反駁。不想禁錮在他身上的手臂忽得又緊了緊。聲音越加黯啞。
“若那人當時用的不是迷藥,而是毒藥……”
周辭淵說到這裡似再不敢想下去,說下去,隻餘劫後餘生的慶幸。這模樣,哪裡還有平日和上元夜冷靜從容的模樣!
****************************************
崔茂懷也是之後才知道,當日劫掠他的先後兩個人,第一個人仗著藝高人膽大,本想一個手刀直接劈暈他帶走。哪想崔茂懷警醒避過,所以那人的同夥乾脆喊人說對方是拐帶人的,同時在衣袖和手上抹了極烈的迷藥,想要趁亂將崔茂懷迷暈帶離……
“什麼?喊叫打死那人的,居然是他的同夥?”崔茂懷驚愕。
“這有什麼,為了達到目的,用同伴吸引旁人注意力也是慣用的方法。”周辭淵不在意道。
可是,他的同伴,卻因為他的話,被活活打死了!
崔茂懷情況稍好後,問及當晚的事,周辭淵倒也沒有隱瞞他。第二個歹徒喊的話直接令第一個想要抓崔茂懷的人被眾人活活打死,據說死相極慘。
可惜後一人偏沒能立刻擒住崔茂懷,更沒有觸及崔茂懷的口鼻。雖然在抓住崔茂懷後領時抓破了崔茂懷的後頸,但那隻手上並沒有迷藥。反而是掙紮過程中,崔茂懷的衣袖沾到那人另一隻手上的迷藥……
接著崔茂懷被常伯所救,再等周辭淵出現,事事處理妥當,崔茂懷安心之餘用袖子拭麵,哪想連躲過兩次外來危機的他,最後竟是自己把自己迷暈了。
也可見那些人所用的迷藥有多厲害!
雖然崔茂懷有驚懼受寒的緣故,可一暈三日,送到鄭太醫家中當晚,渾身燒的火爐一般,牙關緊鎖,竟是連藥都喂不進了。周辭淵沒有細說製後的救治過程,但崔茂懷隻看著僅僅三日,就形容憔悴消瘦了一圈的周辭淵,他哪裡又想不到對方這幾日經受的煎熬?!
“是了,你既已醒,想來京兆尹府很快也會派人來詢問你當日的情況。你記得,上元當夜,你隻是在觀燈途中突然遭人劫掠,其餘事你什麼都不知道,也聯想不到什麼。嗯?”
“好。”
崔茂懷點頭。他聽周辭淵這般說心中便有猜測,隻眼下有些事依舊不明,周辭淵也不願他憂思耗費心神,崔茂懷便也就不再多想,隻喝藥好好休息。
倒是醒來的當日,他硬撐著讓周辭淵抱他去隔壁看望常伯。
常媽媽在上元當日晚些時候就被周辭淵派人接來照顧常伯。此時常伯臉色慘白,身上厚重的繃帶下隱隱透出血跡。常媽媽也滿麵憔悴悲戚。
崔茂懷隻一眼,就不忍再看。心中滿是愧疚怯意。
“對不起,常伯都是為了救我……”
“公子怎可這麼說!”
哪想崔茂懷剛開口就被常媽媽製止,“奴二人是公子家仆,公子有難,奴婢等救公子乃是天經地義的事。便是命懸一線,也是歹人可惡,罪魁禍首皆是那些想要搶掠公子的歹徒,與公子何關,公子怎能代他們道歉!”
“……”
崔茂懷本想解釋他不是那個意思。隻是想著當時他如果能再警醒些不被那人抓住,或者常伯就不用替他挨刀受傷。隻是那些到底都是如果,比照常伯當時不假思索的行動和常媽媽此時的話,他突然覺得,比起對不起,他現在更該對常伯和常媽媽說的:
是“謝謝!”
囑咐常媽媽也顧念著她自己的身體,崔茂懷體力精神不濟,很快就被周辭淵抱回了自己的住處。
到第二日,京兆尹府果然派人來詢問他事發經過。來的還是老熟人,賀少尹。身後跟著一名穿常服的人,不像衙門裡的捕快,對賀少尹也沒有下屬對上級的恭敬之意。
崔茂懷便躺靠在床上,如實將當晚事發經過講述一遍。賀少尹是個負責的,問的極細。他身後的人隻是聽著。
然而等崔茂懷從頭到尾將完,身後那人卻又撿著細節詢問。崔茂懷因著周辭淵的提醒,本就對今日的詢問心有戒備,於是等這人翻來覆去多問了幾個問題,崔茂懷便感覺到,這人是在通過細節要他不斷重複當夜的事,也是在對照他的話裡的經過,想要看他是否說了假話……
不僅如此,幾個問題後,那人更突然問及當晚他外出前家人情況,拐著彎問他劫掠他的兩人他此前是否見過,當夜情景是否似曾相識?
“聽聞崔東家家裡之前就遭遇過盜匪,不但如此,闖門的匪徒似乎也是要抓崔東家?”
“……”
崔茂懷本就在病中,說話不緊不慢,時有停頓。這會兒聽這人這般說,臉上不明所以略顯懵懂遲鈍,轉而卻是望向賀少尹,似在尋求答案。
賀少尹果然接口說了崔家之前入室的案子。
“……但兩者目的明顯不同,之前的匪盜乃是覬覦崔東家的秘方,潛入不成方鋌而走險,意圖綁架。這回卻是城中拐掠人口的惡徒,專門趁人多劫掠拐騙落單的童子少女,純粹偶然。”
“那賀少尹又如何解釋這些人滿街的稚童少女不搶,偏偏搶崔東家這麼個十六七歲,已然能夠反抗的少年?甚至一次未能得手,不知立刻退走。還要甘冒風險,竟似非崔少東家這麼個人不可的架勢?”
崔茂懷躺在床上,能看到那人說話時其實並沒有看賀少尹,神情中更隱含不屑。賀少尹聽了那人的接連反駁,麵對對方的高姿態竟也沒什麼不滿,隻略沉思後說道:
“具體原因我們雖還未查到,但近日我們已抓捕了兩撥作惡城中的拐賣販子。當夜那兩個搶掠人口的同夥我們也有了蹤跡,相信很快就能抓獲。一旦抓到人,其中緣由自然有解。”
賀少尹答的不卑不亢,聽的崔茂懷都莫名熨帖。
是嘛,有疑問你去抓嫌疑犯審問啊,乾嘛問他這個受害者?!
也因為有賀少尹在,崔茂懷總算是安全過了盤問關口。待到周辭淵再來探望他,崔茂懷好奇賀少尹提及的“兩撥拐賣販子”,急問怎麼回事,崔茂懷才知道,上元節當晚他遇襲的事到後來牽扯成了多大的案子。
皆因當晚特殊,皇城城樓上陛下親臨觀燈。
崔茂懷所處之地距離皇城本就不是很遠,混亂一出,之前那人被群情激憤的百姓亂拳亂腳齊上活活打死。就連擒住的第二人便是有周辭淵的屬下看著也沒能逃脫被人狂揍的命運,以至於人雖活著,卻已跟死人無異。更不必說審問錄取口供。
當晚太亂,兩處事發相隔不遠,致使圍觀人群更多。崔茂懷因有周辭淵護著避離的及時,周辭淵雖也尋了禁軍和巡城衛的人趕緊維持秩序,但之後仍有百姓在擁擠中受傷,更撞擊到道路旁的燈樓,導致花燈火燭掉落,險些釀成更大的事故!
崔茂懷暈倒前那一眼沒有看錯,底下亂成那樣,城樓上視野開闊,加之燈樓煌煌,如同白晝,上麵的人自然看得更加清楚。
據說皇上派了身邊的大太監親自下去打聽情況,待得知是有人當街劫掠人口,劫掠不成竟當場殺人?!皇帝瞬間震怒!
人人皆知,但凡能上達天聽的事,再小都是大事,更遑論劫掠人口、非法買賣的事。
大靖朝之前,數代戰亂,人口不斷減少。到靖朝立國,各州縣統計人口上來,不比早年盛世,便是較之前朝,人口都就少了近半。很多村落鎮縣甚至直接消失不見。
人口是什麼,是一國之本。
有了人,才有統治一說,才能務農種地,產出糧食;才能宣揚教化,征收賦稅,才能富國強兵,保證大靖將叛軍徹底清除,收複所有版圖。
所以開國之初,太-祖就鼓勵增加人口。輕徭薄稅、將男子成丁的年歲定到二十都是減稅鼓勵人口增加的方式。隻是靖朝立國後,先有後沛、後有西南,北麵胡人也時常搗亂,致使種種措施效果不夠明顯。
但人口之事顯然是國策。
人口籍貫更是務農、兵役、徭役、賦稅的基本。良籍賤籍混淆,或是以賤冒良,買賣良籍在此時都是重罪。如今又上達到天聽,影響惡劣。
於是上元節當晚,京兆尹府就同巡城衛一起專門針對拐賣人口的人販子徹底稽查尋訪。沒想到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就在崔茂懷昏睡過去的三天,京中竟接連揪查出兩撥人販子。
且都是結構周密,從拐騙劫掠到關押隱藏,再到運輸線路,轉手買賣,頗成氣候的組織。
據說其中一撥人專門拐帶兒童,線路主要銷往南地。另一撥人則不僅是年歲小的孩童,更盯上的是貌美、落單的女子,或拐偏或用迷藥搶掠,被官差破門攻入打開地窖時,數米深巴掌大的地窖裡竟關了四名女子,另有男童女童五個。
個個都被餓的軟弱無力。有女子反抗被打的渾身是傷,孩童發燒渾身燙的火球一般……
而這些人也供認,這回的人之所以沒能及時運走,正是準備在上元節時趁亂多撈幾個人再一起出手……
崔茂懷聽聞後,都張著嘴怔愣許久。更不必說案件報上去後,朝堂如何嘩然。
這可是在天子腳下啊!
這些人就敢如此猖狂大膽,可知在彆的地方又會是何等情形?!京城守衛治安狀況也可見一斑!於是京兆尹和巡城司當朝都挨了皇帝的罵。
皇帝更明發諭旨,要求各州縣查察人口買賣。一旦發現此等惡性,皆嚴懲不貸。
“不是說還有一撥人沒抓到嗎?”崔茂懷又問。
周辭淵微微笑了一下,點頭,“嗯,跟你相關的那些人很快就能抓到了。不必多想。”
“……”
崔茂懷本能的意識到周辭淵話裡有話。將要被抓的那撥人顯然存在貓膩。等周辭淵走了,崔茂懷小眯了一會兒醒來,趁腦袋清明再想此事。
和賀少尹同來的人顯然不是京兆尹府的,按理不該管這次的拐賣人口案子,但那人卻能明晃晃跟在賀少尹身邊聽取案情,還越過賀少尹問他那麼多事。除非……
那人的確本意不在拐賣人口案件,而是襲擊他的那兩個人。
周辭淵又提點他不要聯想什麼,他唯一能聯想的,就是家裡兩次遭賊,不去酒窖偷酒看他家獨有的酒器,也不去廚房偷學點心原料用具,偏偏都愛往他屋裡鑽。
崔茂懷默默往被子裡縮了縮,目光有些呆的望著陌生地方的床幔……
周辭淵真的很信任他。
他至今其實也不知道周辭淵對外到底是怎樣的形象觀感,“笑麵虎”也隻是來源於崔茂琛的轉述加上他偶然一兩次的窺見。
可在他麵前,崔茂懷有時自個兒亂想,他要是穿來穿到一個間諜身上,目的又剛好是周辭淵,他大概能最輕鬆簡單的探取資料。
雖然不曾明說,但閒聊時偶爾字裡行間透露出的信息,就已經能讓崔茂懷對周辭淵的工作有大概猜測。關心角度問了他兩次他外出危不危險?
周辭淵就能間接告訴他他其實隻是作為一個旁觀者監察他人做事。基本不插手的。
崔茂懷都不知該說什麼好。有時也心驚惶恐於周辭淵對他的坦白。
如今結合那麼多信息,崔茂懷其實自己也早有猜測。尤其是年前年後這段時間,周辭淵每每帶及的話題,卻又總在一些問題上回避、語焉不詳,要他“彆操心”!。
崔茂懷感覺的到,周辭淵比他知道的多。之所以有些消息不肯告訴他,是不想他牽涉其中。
就像這次,如果那兩人真如自己所想,和之前闖入他家門的賊偷是一夥人,有相同的目的。那麼,跟賀少尹來的那個常服人或許才是抓捕這些人的真正獵人。
周辭淵卻非要一口咬定那兩個人是人販子一夥,擺明了就是不想讓他,和那些人有牽扯的情況下,暴露在常服人麵前……
“唔,好亂!”
崔茂懷自己揉揉太陽穴。
這麼算下來,他身邊如今又是兵又是賊的。賊盯著他,兵抓賊。如果他暴露,他或許還會成為兵手裡的釣餌,到時候兵賊亂鬥,不論哪方輸贏,感覺他這個魚餌都不會有好下場……
崔茂懷掰著手指亂比一通。
終是歎氣自己卷入了麻煩事。卻又不得不慶幸,周辭淵不顧身份立場處處幫他。
可就算有端倪,他至今仍想不通那些“賊”為什麼執意要抓他?有心去問,卻又怕打草驚蛇。到如今,他曾懷疑過的最大嫌疑人都徹底消失了,他一時間竟當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
崔茂懷在鄭府一麵養病一麵聽著盛安城近期熱議的拍花子話題。
他的身體經過數日休養調理,其實已經好轉,完全可以回家再養著。隻是常伯傷勢太重,當日雖搶救過來卻失血太多,這年代可沒有輸血一說,人當場沒死就意味著還有機會。
可惜這麼些天過去了,常伯依舊沒有醒來的征兆,身上傷口也恢複的不如意。此時挪動顯然更不利於傷口愈合,尤其這裡一家子全是醫生,若是常伯傷情有變,這裡顯然更加利於救治。
可光留常伯常媽媽兩人在此肯定不合適,尤其兩人身份是他的家仆。於是崔茂懷乾脆也厚著臉皮鄭家蹭吃蹭住,絲毫不提回家的事。
倒是身體稍好些,他就讓人將家裡的點心酒水、各種吃食都裝了禮盒送過來,又洗澡換了衣裳,收拾妥帖,親自去拜見了鄭府的太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