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藐一係列動作端是快速,直到他吃完藥扶著門框閉眼緩神,崔茂懷才遲鈍回神,在他身上打量一圈後目光自然下移看向被他丟掉的鉞符……
鉞符上有毒?!
事實卻比崔茂懷想的還令人不可置信。
就見那塊鉞符隻是被吳藐順手扔掉,此時竟已斷成兩截!那橫截麵崔茂懷在這兒看的不是很清楚,可內裡跟表麵的青黑色完全兩樣……
崔茂懷是真切玩、摸、摔過斧符的,周辭淵和常伯也都看過他得來的那塊斧符,確認無疑。
那吳藐的鉞符……
崔茂懷想笑不敢笑,都有點同情吳藐了。辛苦這麼一場,不但鉞符是假的,上麵還有毒。衛老真不愧是衛老,平日裡不知用這個貼身攜帶的假鉞符坑過多少人!
為人亦是狠絕,至死都沒透出半點身上帶的是個假鉞符,也沒有用真鉞符博一條活路……
吳藐眼下重在解毒,但看到地上摔成兩截的鉞符也就餘光一瞥的時間,意識到自己被騙,急怒之下立時就噴出一口血來!
“小心——”
付臣旭在外忽然大喊,終是慢了一點,一線黑色飛射而出正中吳藐。若非吳藐自幼習武,機警敏銳,那短弩怕就不是落在肩上,而是心口……
吳藐疾步後撤,第一支弩-箭險險擦著他射入門框,跟著地道裡衝出數人,個個黑衣蒙麵,連弩齊發,瞄準的都是人的喉結心臟致命處,區區數息整個屋子裡還站著的就隻剩崔茂懷和身前緊護著他的常伯。
崔茂懷貼牆一動不敢動,隻轉動眼珠偷瞧著剛才對衛國屬下下黑手的眾人轉眼也步了同樣的下場,背後汗濕一片。
退到門外的吳藐將屋中變故看的倒是清楚,旋即明白了什麼。不顧自己中箭慌忙大喊著“來人殺了他們!”一麵抬起未受傷的手臂直指常伯和崔茂懷,但到底遲了一點……
那些黑衣人似一開始就為了將他逼出屋外,分工明確內外齊動,將屋裡剩餘守衛全部殺掉後立刻翻身上前將所有門扇緊閉。然後就像是開啟了什麼既定的暗號,撞門聲中同時傳來外麵啊啊慘叫,又有似箭雨砰砰之聲頻落在木門上,吳藐和付臣旭在屋外同時呼喊什麼,卻被更大聲的“捉拿叛黨餘孽,殺——”完全蓋住了。
不待崔茂懷和常伯反應,又有黑衣人渾身沾血斷續從地道衝出,並很快從地窖搬了重物,連帶屋中桌椅長櫃全部抵在門口。由此,守門的壓力才小了一點。
然後,一人手持血劍從地道口徑直朝常伯和崔茂懷大步走來,崔茂懷瞧著那人感覺有些熟悉一時又不敢認,直到來人扯下包頭遮麵的黑巾,崔茂懷才激動沙啞的喊出來。
“息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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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恕罪,屬下來晚了。”
息風幾步過來氣息不穩,原想要扶崔茂懷查看他的傷,但伸手滿是未乾的血漬又及時把手收了回去。隻解釋道:“主子在外麵平亂,公子不要擔心,再堅持些時候就沒事了。”
息風言簡意賅說清楚外麵搏殺的動靜為何,就朝常伯點點頭示意他保護崔茂懷,轉身又急急去安排人守衛門窗地道。
崔茂懷也在大鬆一口氣後留意到息風帶來的人手並不多,但當他認出息風後,再看其中幾人黑衣人身形都頗為熟悉,皆是周辭淵手下最得力的一批私衛。如今傾巢而出前來救他……
崔茂懷也才想到他們這些原本要走的人出了地道,但屬於付臣旭行宮護衛營的大部分侍衛還留在地道,吳藐臨時起意暗殺衛國,確實調出了不少侍衛營的人和所有弓-弩武器,但下麵肯定還有負責留守的,地窖和夾道空間有限,息風帶人短時間攻上來可知有多不容易!
再聽外頭的動靜,鐵甲金戈,馬嘶不止,想來周辭淵除了帶欽禦司的人,肯定還另帶了重兵前來。
外頭愈加混亂,且隨著慘叫和篤篤頻繁響在門窗上的箭矢聲,終是有人喊道:“破門,回地道——”
與之而來的便是屋門被撞的巨響,即便有重物和人抵著,整個屋子好像都晃動了一下,地動山搖,下一瞬屋門就要坍塌……
“公子,來!”
時間緊迫,息風直接將腿腳不便的崔茂懷背著疾步下了地窖,卻也不往深處去,依舊是在兩麵牆的夾角處讓崔茂懷貼牆而立,他和常伯護衛在側。
息風同時催促:“快點!把他們堵在上麵,一個都不許放下來!”
眾人齊喝。
崔茂懷穩住身形,也不由想到地窖口雖小,放在外麵行軍地理大概能算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好地方,但室內空間逼仄他們又處於下方,並無堅盾巨石等密物可以堵住地窖口,外麵的人哪怕用刀捅、要不放點火,總歸能推動攻破,他們豈非被動?
難道要大家用自己的身軀硬抗?!
事實證明崔茂懷過於天真。
隨著一具具屍-體被快速搬動累疊,崔茂懷自下地窖就難以忽視的血腥氣和昏暗光影裡隱隱綽綽鋪滿地麵的人影終於有了解釋……
息風帶人從地道攻上來,守在地窖行宮護衛營的人自然不會留。如今這些屍-首被抬到地窖口狹窄的樓梯上,堆牆一般再以繩索捆縛,層層人盾中還將護衛營的尖刀插抵其中,就形成了拒馬突刺的防禦存在。
崔茂懷垂眸,不大敢想息風他們動作如此果決熟練的原因。
倒是息風他們全下來後上麵少了人為防守,單靠重物家什根本攔不住外頭那麼些想要求活的人。不大會兒地窖口透下的光亮尚未被人牆徹底遮蔽,就聽轟然巨響,崔茂懷耳鳴心震的同時被撲簌簌落下的灰塵迷了眼,跟著重靴響亂在頭頂……
“防禦!任何人不得退一步!”息風下令。
“是!”眾人齊應。
崔茂懷眼睛刺痛,又不敢拿自己的臟手亂揉,隻能拚命眨眼妄圖用生-理性眼淚把臟東西衝出來。幾次無果,最後還是常伯發覺替他吹了兩下才緩解。
然後不等崔茂懷頂著淚眼看清模糊的視野,整個人已被常伯扶著轉身麵朝向牆角……
出於信任,崔茂懷直到轉過身重心靠在常伯身上才反應過來乾嘛要他轉身?下一秒,到嘴的話崔茂懷就問不出了。
眼睛的不適得到好轉,一直集中的注意力好像終於分散到其它地方。
頭頂靴子的踩踏聲,遠近呼喝叫喊、兵器摩擦,一層土石之下,封閉的空間,同樣的吆喝呼喚,重物疊加,以及,濃鬱到幾乎嗆鼻的血-腥氣……
崔茂懷不知具體該如何形容,他今日見過的廝殺血-腥已經夠多了,按理不該這麼大反應。可此時此地和行宮地窖依然不同。
他不懂是不是少了視覺所以其他感官更加敏銳,他分明能聽到外麵刀戟捅、刺、劈砍入人體的動靜,流動的血液沾在鞋底的帶起的黏膩濕滑,甚至彌漫出“肉”的氣味,混雜著地窖裡醃菜醬料的味道……
崔茂懷一把死死捂住嘴才沒有吐出來。
他不想因為他乾擾到息風他們的行動。究根結底,息風他們冒險而來所作所為全是為了救他護他,他又怎麼能表現出厭惡不適的生理反應?!
但他的遮掩仍被常伯和息風發覺了。
背後被輕輕拍捋著,常伯安慰他:“沒事的公子,很快就能出去了。”
崔茂懷點點頭,緩了緩,順便也為了轉移注意力,還是把心裡的疑惑問出來。
“咱們乾嘛不去地道裡麵?”
崔茂懷聽著上麵的情況,顯然周辭淵一方優勢很大,想必鏟除吳藐、付臣旭他們不過是時間問題。那他們躲到地道裡拖時間,豈不更容易些?
“不能讓他們下來……”
說話的是息風,為了讓崔茂懷聽清,息風貼近崔茂懷言語簡練,“主子在陛下麵前立軍令狀絕不使一人走脫。一旦他們逃下來,地道四通八達,難免有漏網之魚。”
“陛,陛下?!”崔茂懷確認。
“陛下已獲知消息,派了安國忠和孔洪同來。”
崔茂懷偏頭,在極昏暗中和息風短暫對視,跟著息風繼續道:“公子也不便走的太深。地道機關頗多,行宮那邊由臨武衛負責圍剿,卻有欽禦司多人逃入地道……”
崔茂懷有點懵。
息風話裡的信息著實太多。
首先,他和後沛牽扯的事到底被陛下知道了。
其實自他被抓,到各色人、各方勢力接連出場,他就明白這件事必定瞞不住,必不會善了。隻是沒想到最後的排場會如此之大。
那什麼臨武衛該是之前平亂調入盛安的軍隊一支,如今被派來圍剿行宮,可見陛下對盛安守備有多不放心。但這樣都能讓欽禦司的人逃脫,欽禦司的戰力也果真非凡。
這些逃脫的人皆是石峰手下,石峰這回參與進來,帶的無疑都是他的親信。其中不乏死忠,若真有幾個腦袋發熱想舍身取義,加上他們不熟悉的地道機關,那麼進入地道倒的確不如安守於此……
但周辭淵又是在何等境況下向陛下立軍令狀的呢?
崔茂懷掩不住心中焦急!他終是牽連了周辭淵,這時候的軍令狀絕非口頭紙麵文字,一旦做不到是真會被殺頭的!
且和周辭淵一起來抓捕他們這些餘孽亂黨的是誰?
安國忠,孔洪。
陛下身邊第一人的安公公居然被派了出來,還派了孔統領!
崔茂懷在陛下身邊的時間算來也不短,對陛下身側的近臣他不敢說熟,但大都點頭之交總有的。唯獨孔洪,身為威武軍大統領,在陛下身側身後分明出鏡率不低,但他和他交際幾近於無。
或者該說,這位孔統領跟誰都交際寥寥。
崔茂懷曾聽周辭淵說過,好像是陛下當年和成王爭鬥時吃過虧,所以繼位後威武軍雖仍置大統領,其人卻少履職領兵守城,多是監視監督之用。真正負責護衛宮城的是威武軍左右衛兩軍。
但孔洪哪怕是名義上的大統領,能得陛下放在這個位置上,也足見陛下對他的信任。
孔洪本人亦是朝中異數孤臣般的存在,鐵麵冷心,一絲不苟,平日裡隱形人般少在朝臣中出現,可一旦被陛下點用,多難的差事從沒辦砸過……
猶記得某次崔茂懷在內帷裡吐槽石峰,周辭淵笑著安慰他說,石峰也不過是陛下手裡的刀,一明一暗,趁手而已。
石峰乃至欽禦司無疑是陛下手中的暗刀,至於明麵上的,便是孔洪了!
那句“絕不使一人走脫”指的是誰?
衛國吳藐之流,還是指常伯,或者根本是他?!
崔茂懷其實很清楚,隻是有點自嘲,想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處處靠旁人保護才得以存活的家夥,究竟何德何能能牽動出這麼些大人物!
如今周辭淵帶領他欽禦司所屬主攻,孔洪領威武軍協助圍捕,安國忠便是陛下的眼睛旁觀監視,人分屬方,再無可隱瞞,無可藏匿。
那待他獲救,等待他和周辭淵、常伯的又是什麼呢?!
不知不覺,崔茂懷已汗涔涔背濕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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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頂的聲響越來越急迫激烈,隱約能聽到外麵叫喊護衛營投降的話音。幾乎同時,房間正中被多人猛擊,灰石撲簌簌的掉,也就上麵的人沒榔頭斧子一類正經的劈鑿工具,否則怕就砸穿了。
崔茂懷不由埋怨水泥怎麼還沒推廣開建房子,要不也不能這麼不扛砸。當然,真論起來現在的青石大磚也結實耐力,可不管這家人身份地位如何,誰家也不會在彆苑廚倉這類地方鋪磚石啊。
又猛一聲響,掉落的土石更多了……
吳藐清楚地窖構造,挑的正是承壓最低、難以防禦的地方,眼瞧地窖被砸穿隻是時間問題,息風終是命人開始在地道設壘轉移。
崔茂懷再次被背起挪了地方,後退至連通地窖的地道裡,借著後麵的拐角,仍以護衛營死去的人和地窖中大甕箱架前後弄了簡單的防禦工事。
崔茂懷自知無用,隻在初時掃了眼地窖堪比驚悚恐怖電影的現場,之後全程斂目保證不亂看……
又一聲響,不同於之前沉悶的回聲,伴著上下雜亂的“穿了!”,整層地麵迅速龜裂坍塌,根本沒給人逃離分散的機會,所有人和土石一起砸落下來……
不提突然掉落的人是否受傷有多狼狽,息風的人在底下倒是早有準備趁亂收割了一波人頭。若非地窖空間狹小被貨物土石阻攔遮蔽,弩-箭又沒有了,隻怕這一波就能將這些人解決的差不多。
算來吳藐他們也確實沒多少人了。
來莊子這邊的時候付臣旭就沒有將護衛營的人全帶來,臨時起意對付衛國和啞巴衛,他們又損失一批人,地窖留守的被息風全端。
而周辭淵帶來的人聽著就不少,武器弓箭充足。否則吳藐他們但凡有機會衝出去絕不會選擇退回地下。
崔茂懷站在地道裡雖不能看到地窖的具體情況,但細聽聲音,仍能辨出吳藐、付臣旭和石峰、楚榮等人的存在……
地窖中的拚殺還在繼續,很快外麵的動靜也傳下來。
整齊劃一的鎧甲摩擦,腳步踩踏到地麵引起的微微震動,還有不知誰在叫喊讓吳藐等人速速束手就擒,說他們逃不掉的廢話!
息風突然躍過通道防禦站到了外麵,常伯也變了姿勢像是隨時準備出擊。崔茂懷明白對他們的最大考驗到了,周辭淵的人包圍上來,吳藐他們可真就成了甕中之鱉,唯一的活路就是攻破他們進入地道逃走……
生死存亡之際,可不得搏命!
崔茂懷還在心底暗算息風和吳藐他們的人數對比,自覺撐到周辭淵趕來沒問題。居高臨下對著無頂的地窖,說實話周辭淵的人都不必短兵相接,隻要從上往下一通‘放箭’,他們穩勝。
倒是這麼一來,吳藐等人花大代價拚死回地窖怎麼想都有點千裡送人頭的意思?
“有機關——”
厲喝的示警,與咯噔咯噔的轉軸聲、沉重的鎖鏈拖拽聲一齊混響在周圍。所有人驚惶四顧,尚未分辨出聲音來源,崔茂懷所處的地道就像是受到了外部力量重擊,頭頂和他背靠連通地道一側的豎牆一齊轟然塌方砸下……
“公子!!!!”
崔茂懷驚嚇之餘本能張大眼睛,入目隻看到形如災難片裡的特寫鏡頭。整個人將被常伯撲倒的同時,剛才已經走出地道的息風也正驚慌回身朝他衝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