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潮生短促的、近蒼涼地笑了一聲。
他寧肯琉雙冷著臉,跟自己鬨,把仇恨和厭惡發泄出來。他知道她是怎樣滿身傷痕,來到這個世間,也知道她心裡的怨與難過。
她被傷得怕了,於是豎起一身刺,紮得少年晏潮生也滿身傷。她誰也不信,心如堅冰。
在狡詐冷血的妖君看來,這樣很好,她不用愛上誰,便永遠不必再像當年那樣吃虧。
可他沒想到,那個自己永遠也無法成為的少年,如同一顆在懸崖上頑強生長的種子,撬開琉雙受傷後緊閉的心,讓她如今小心翼翼,彆扭萬分,卻又輕輕地、鄭重與他道歉。
原來變了千萬般,她始終是當初睜著一雙清亮的眼睛,來到他麵前的仙草。
晏潮生的心仿佛被人攥緊,難受得窒息。
他終於不得不承認,他嫉妒這世界的自己,嫉妒得要命!他的小仙草,終究不再愛他,她喜歡上了七百年前的自己。她在和那個少年道歉,這些話,原本都不是說給他聽的。她對那少年心疼了。
這些年被晏潮生死死壓抑著的,不敢承認鋪天蓋地的悔恨與痛苦,一瞬浸沒他,令他喘不過氣。他逃避的東西,被她這樣輕而易舉揭開,那張開大嘴,露出獠牙的怪獸,等著將晏潮生吞沒。
他蒼涼的笑聲,回響在殿中。
明明率先打破僵局的是琉雙,晏潮生看上去卻顯得更難受。
人總是這樣,晏潮生明明利用著琉雙對少年的愧疚,可當他真的得知她對那人的情愫,這份難以自抑嫉妒變成一張網,反噬了他自己。
外麵有人聲音響起,一本正經道:“妖君陛下,有大事請您去殿中商議。”
旋即,琉雙身上一輕,身上的人不見了。從始至終,她一直沒能看輕晏潮生的表情。
她歎了口氣,心裡卻鬆快極了,拉起一旁的錦被,把自己軟和地埋進去。儘人事聽天命,她當然沒指望晏潮生這樣就原諒自己,但既然有了好的開始,她就知道接下來怎麼做了。
其實和少幽商量好假成親那日,她已經能區彆看待日後的妖君與如今的少年,隻不過後來發生的事太突然,才導致如今的局麵。
*
宿倫搖著折扇,看見晏潮生陰著臉出來,挑了挑眉。
“妖君心中不愉?”
晏潮生彎了彎唇,抬眸看他:“宿倫,少自作聰明。”
宿倫摸了摸鼻子,實在不是他自作聰明,是他本身心眼兒就多,三日前殿中仙子渡劫,妖君為她擋下所有劫雷,回來就在鬼域陰氣最重的地方,閉關了三日養傷。
今日傷才好,妖君就找到他,讓宿倫適時出現在殿外,將妖君叫走。
宿倫實在很容易揣測發生了什麼。
妖君陛下並不會真的傷害琉雙,隻是需要做個樣子,但又不能收不了場,於是方安排了自己。
可如今自己也沒晚來一刻,卻看出妖君並不高興。從殿中出來時那表情難看得,活像回家發現自己夫人和人偷情一樣。
這話宿倫不敢說,隻敢在心中笑笑。
“不過,屬下來叫妖君,還真有一事,妖君且去前廳聽聽看。”
晏潮生和宿倫一道過去,戰雪央和伏珩,帶著一眾妖將迎上來。
伏珩說:“妖君陛下,鬼域大門外,空桑仙將白羽囂,讓我們放了他們的少主。”
晏潮生走過一段長長的回廊,心頭嫉妒總算壓了下去。他坐在首座,笑道:“哦?我們何時捉了仙族的人。”
下麵的人低著頭,暗自腹誹他的無恥,睜眼說瞎話。
那日昆侖於不周山天族交戰,風伏命大獲全勝,即墨少幽成為俘虜,琉雙卻被妖鳥捉走,眾目睽睽之下,那麼多將士都看見了,也難怪白羽囂反應過來,就來鬼域要人。
戰雪央好笑地道:“那小子說,若我們不放人,七日後陰氣大盛,鬼門大開,他自會出戰鬼域,向妖君討個說法。”
晏潮生漫不經心道:“隨他去,屆時彆把他們弄死了,扔出去便罷。”
伏珩道:“是。”
伏珩心道,白氏兩兄弟,白羽囂的兄長,當初大義殉了太初鏡,魂魄險些成為器靈,而今這位白氏二公子,不顧空桑境主命令,帶了自己的私兵,前往鬼域要人,都算得上有情有義了。
晏潮生:“昆侖那邊如何了?”
“仍在僵持,靈脈一事非同小可,若昆侖真的交出靈脈,從此昆侖就徹底被風伏命掣肘,整個八荒,除了空桑,儘歸風伏命之手,妖君,我們真的不插手此事?”
“仙族紛爭,與我妖族鬼族何乾?”晏潮生說得冷冷的,那說話之人便立刻不再多言。
其中眾人心中都有不解,隻有他問出來了而已,晏潮生沒有歸來之前,妖族被風伏命打得那麼慘,本以為晏潮生會帶著他們揚眉吐氣,就像三年前一樣,可他除了鞏固鬼域的安穩,什麼都沒做,隔岸觀火。
這樣下去,空桑又能撐幾日?若八荒的仙族皆在風伏命手中,屆時他們妖族可還有還擊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