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晏坐了一會兒,借口賬房有事提前離開了。
沒多久王嫻也送王婧出府,六月中旬正是暑氣最盛的時候,到了下午申時,陽光依然毒辣得很,才走了一段,汗水便滋滋往外冒。
王婧攙著王嫻,沿著廊廡過了穿堂,前麵是一個空曠院落,平日女眷打府外坐車回來,皆停在此處,往左可出側門送客人出府,王嫻沒有將王婧往側門送,而是越過垂花門的照壁,領著她去大門。
王婧也沒多想,反倒是顧念她挺著大肚,走得小心翼翼。
垂花門與外院當中有一條小巷,穿過小巷往東則是賬房,往西則是明熙堂,兩側院牆爬滿了綠油油的藤蔓,穿堂風拂過,一牆綠浪翻滾而來,極為壯觀,此處極是涼爽,王嫻停下來歇著,稍稍喘了兩口氣看向妹妹,“你今日是怎麼回事?一提到蕭元朗便不說話了。”
王婧也沒避諱,臉上的笑容淡下來,有些不甘道,“他拒了婚事,說是心裡有人...”
王嫻察覺到妹妹炙熱的眼神,猜道,“你懷疑那個人是寧晏?”
王婧視線從藤蔓上挪至她身上,側身麵朝她頷首,“沒錯,少時的心上人,除了寧晏還能是誰?我見過三王妃,她比不得寧晏貌美。”
王嫻眼神裡空空蕩蕩,木了片刻道,“我勸你彆動歪心思,燕翎很喜歡她。”
王婧被她這話給鬨個沒臉,“什麼歪心思不歪心思的?我還不至於嫉妒她。”
王嫻很不客氣地揭穿道,“你臉上都寫著呢。”
王婧頓時惱羞成怒,鵝蛋臉覆上一層熱浪,氣得跺腳,“我怎麼會嫉妒她?我會嫉妒一個詩才不好的女人?不對,燕翎真的喜歡她?他喜歡她什麼?”
王嫻麵無表情道,“我不知道....”
王婧兀自想了片刻,輕哼了一聲,“燕翎大約也是被婚約所綁,無可奈何,是寧晏運氣好,得了這門婚事,否則,將她扔在女人堆裡,燕翎又怎麼會看得上她?”
王婧的嗓音不高不低,恰恰被從賬房回來的寧晏聽到,寧晏帶著女婢漫步過來,透過那扇雕窗,一眼看到王氏鵝黃的衣擺,正要邁過去,卻聽得一道懶洋洋的嗓音從後麵傳來。
燕璟一隻手撐在垂花門的月洞門口,皮笑肉不笑睨著王婧,“是啊,我家大嫂門楣不顯,詩才不好,卻因運氣好嫁給我兄長,就是不知道您這樣門楣高貴,才高八鬥,牛氣衝天的人將來會嫁個什麼樣的金龜婿,哎呀,我擔心這地上框不出您的牛氣,您得一飛衝天,去天宮當王母娘娘才對!”
王婧被這話氣了個倒仰,扶著腰罵道,“燕璟,有你這樣擠兌客人的嗎?”
燕璟不甘示弱罵回去,“你有這樣口無遮攔欺辱主人的嗎?”
王婧氣紅了眼,看了看王嫻,指著燕璟哽咽道,“他到底是哪頭的?”
燕璟往月洞門上懶散地一靠,好笑道,“我當然是燕家這頭的,我難不成還是你王家那頭的?”
燕璟不耐煩與她吵架,往自己右邊一指,“我的王家大小姐,您走錯門了,這兒是出門的地兒,您往正門去作甚,又不是什麼王孫貴胄,走什麼正門?你還當自己是皇家公主呢?”
王婧從未被氣得這樣狠,深呼吸一口氣,繃著臉提著裙擺將燕璟撞開,往側門衝去。
燕璟從月洞門內探出一個頭,循著她背影望過去,捏著嗓音陰陽怪氣道,“您回去可得擦亮眼睛好好挑選,一定得挑個比我大哥還好的夫婿,否則,你這輩子豈不要嫉妒死我大嫂了?”
“您這樣高貴的大小姐,怎麼能嫉妒彆人呢?實在不行,我替你搭個梯子,你去天上找,對了,那個天蓬元帥就很好。”
燕家下人聽得這話,都立在一旁掩嘴輕笑,王婧從來沒這麼丟過臉,眼淚滾滾而落,一頭栽在馬車裡大哭不止。
燕璟待她走遠,收斂了神色扭頭看向妻子,王嫻涼涼看著他一動不動。
換作平日燕璟也要犯怵,這回罕見埋怨道,
“你挺著肚子走這麼遠作甚?吩咐嬤嬤送她到側門便可,犯得著往前院走,有個閃失如何是好?再說了,你跟你妹妹提大嫂做什麼?”
王嫻盯了他一瞬,臉上的情緒收得乾乾淨淨,挺著肚子快步離開。
燕璟皺了皺眉,有些忍不了她的脾氣,叉著腰覷著她飛快的步伐,最終無奈追了上去。
待二人走遠,寧晏自內側的遊廊邁出來,透過穿堂看向王氏離開的方向。
陳嬸子在一旁冷笑,“幸得三少爺回了話,否則奴婢都要衝出去替您責她幾句,還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小姐,這般沒教養,吃著主人的茶,站著主人的地,卻說主人的不是。”
又悄悄打量寧晏神色,怕寧晏因為王婧的話不高興。
寧晏不高興是真,卻不可否認王婧說的是事實,若燕翎有的選,肯定不會娶她,就如同她自己,未婚前也曾向往嫁一個老老實實的讀書人,過著富足簡單的日子。沒有婚約,她與燕翎或許不會有任何交集。
比起王婧,她更在意這位三弟妹,王嫻不太對勁。
王嫻平日為人寡淡,連親母過府也鮮少給個笑臉,今日卻破天荒送王婧到垂花門,看樣子若非燕璟攔著,該要往外院去,她一個孕婦臨產在即,也不擔心磕著碰著。
王嫻明知道她往賬房來了,垂花門的小巷是她回明熙堂的必經之路。
寧晏不得不懷疑,王嫻是故意惹得王婧說出那番話,好叫她聽見。
她這是什麼意思?
寧晏分析了好幾種可能,隻有一種可能能解釋王嫻詭異的行徑。
王嫻也喜歡燕翎。
震驚之餘,更多的是膈應,也不知王嫻腦子是不是被驢踢了,既然喜歡燕翎,嫁給燕璟作甚?沒得埋汰了人家耿直少年,隻是各人有各命,寧晏也插手不來,不過這個王嫻,卻得給她一些教訓。
轉身語氣淡漠吩咐陳嬸子,“傳我的話,以後王婧過府,待遇降一等。”王婧不懂為客之道,那便教她做人。
大戶人家待客都是有規矩的,客人不同,迎候的婆子有身份之差,茶水也有高低之分,就連菜上幾道都是有講究的,陳嬸子笑著應是。
寧晏此舉亦是警告王嫻莫要耍心眼。
消息傳到王嫻耳朵裡,她麵罩寒霜,
“不過是一點銀子而已,我還貼的起。”吩咐貼身女婢,“取兩千兩銀票送去賬房,就說王家人做客,一應支出我自個兒來,我看寧晏還要不要臉。”
寧晏這頭得了消息,明白王嫻想故意讓她下不來台,很好,拚硬氣,長房還能輸給三房。她靈機一動,也送了兩千兩銀票去賬房,放話出去,以後長房的親戚,都歸長房自個兒招待。
寧晏很巧妙地把妯娌之間的衝突,演變成三房之間的較量。
這下好了,將家底最薄的秦氏架在火上烤,她正在喂兒子喝羊乳,得了這消息,氣得心肝疼,這是神仙打架,她夾在當中遭殃。
她把孩子扔給奶娘,匆匆趕到容山堂,稟了徐氏,徐氏聽說兩個兒媳婦隔空鬥架,頭疼不已,派邵嬤嬤去見寧晏,意思是讓賬房都給退回去,哪有讓媳婦貼錢待客的。
寧晏卻笑著回,“哪裡的話,各房的客人自己款待,也不是沒有先例,聽聞韓國公府就是這般行事的。”
徐氏便知寧晏是鐵了心整治王氏,順帶貼補公中。她不是沒有法子化解,隻是這麼一來,徹底跟寧晏交惡,不能這麼做。
這兩個兒媳婦的脾氣,徐氏也曉得,一個賽一個硬氣,勸是勸不住的。
最終與秦氏道,“這樣,你出一千兩,娘貼補你一千兩,”也不好讓老二媳婦落人下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