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黎認真回想著段清澤給她的感覺,絕大部分是熟悉的,她知道這是屬於“阿澤”的部分,剩下的應當是屬於“魔尊”那部分。
若是這樣來看,她的阿澤還在。
她或許可以這樣認為,她跟阿澤相伴到二十二歲,然後兩人失散了,幾百年後才再重逢,這時候的阿澤性情有些變化不是很正常嗎?難道她能說這個阿澤不是她當初認識的那個人嗎?
人的性格會因環境和事件而變,她自己都在短短幾個月內有了些許改變,更彆說他那可是三百多年了。
沈黎不喜歡抱怨,不喜歡自怨自艾,她本能地想在當前情況下尋求一個最優解,通常情況下她覺得她做出的決定都還不錯。
這次也是。無法逃跑,無法逃避,她隻能麵對,而且她本身對阿澤就是有感情的,因此她很願意為此努力,做出心態上的調整。那就還是像之前一樣,多作死,試探他的底線,把自己的安全感一點點壘起來。
信任需要細水長流的陪伴,沈黎在打定主意後便重新投入修煉之中。
她得儘快讓自己的身體適應築基巔峰的修為,等一切都合拍之後,她就可以升為金丹。
段清澤十九歲成為金丹,她雖然是靠著靈植作弊,但二十出頭能成為金丹,想想都覺得開心。
修士修煉到築基後期,體內就會形成自循環,也就不再需要食物來補充能量。
沈黎沒那麼愛吃,既然可以辟穀也樂得不用費心吃什麼,就這麼打坐了整整兩天,感覺到丹田微微脹痛,需要休息,她才起身鬆鬆筋骨。
段清澤一直沒打擾沈黎,直到此時才從前廳過來道:“阿黎,可要跟你過幾招?”
沈黎當即道:“要!”
段清澤拋過來一柄劍。
沈黎接住,抽出劍一看,柔和溫潤的白色光芒在劍身上湧動。
她看向段清澤:“這不是戮天宗發的劍?”
段清澤道:“昨日我剛為你煉製的,金丹期用剛剛好。”他頓了頓又道,“手鐲和絲帶都給我,材料有了,我重新煉製。”
沈黎有種暈乎乎的幸福,她修為漲到什麼程度,段清澤就替她把法寶調整到什麼程度,這是什麼寶藏男友!
她道:“要不你叫個築基弟子陪我對練吧,不耽誤你重煉法寶。”
段清澤不滿地掐了把沈黎的麵頰:“我是專門替你煉法寶的?”
沈黎連忙道:“當然不是。我就是覺得效率最大化比較好……”
段清澤牽上沈黎的手,戴上麵具往外走:“他們下手沒輕沒重,容易傷著你。”
沈黎心中微動,他還真緊張她。
她緊走兩步想要追上段清澤的步子,但轉念一想後反而放慢了腳步道:“彆走這麼快,我腿沒你長跟不上。”
段清澤停步回頭看她,他又沒用上靈力,她也不是凡人,用上靈力自然能跟上。
對上她水汪汪的大眼睛,他一笑:“要我抱?”
“背我吧!”沈黎一個箭步走到段清澤背後,跳起抱住他脖子,掛在了他背上。
段清澤及時伸手托住她,輕笑一聲,背著她往外走。
沈黎趴在他背上被他托著,也用不了什麼力氣,眼睛盯著他的麵具,忽然抬手用指節敲了敲。
段清澤道:“怎麼?”
“這個真是神獸瑞蠻的皮做的嗎?”沈黎好奇地問。
段清澤道:“是,你也想要?密庫裡我記得還有多餘的材料。”
沈黎道:“有什麼用?”
“洞虛也看不穿麵具下的臉。”
沈黎:“……就這?”
段清澤道:“你還要什麼功效?我可以給你加。”
沈黎驚訝道:“什麼都可以嗎?”
段清澤:“你可以先提。”
“那我要先想想!”
沈黎認真思索可以給麵具加什麼功能比較酷炫,光遮掩容貌太浪費了啦。
“能遮掩修為嗎?”沈黎道,“就是那種雲山霧罩,讓人完全看不出佩戴者是什麼修為的。”
容貌修為全部遮掩,這樣才比較合拍嘛。如此一來,她要是戴著這麼個麵具獨自在外,遇到敵人,對方搞不清她的虛實,肯定不敢主動招惹她。
之前她跟段清澤在一起那段時間,他尚未遮掩修為時,遇到的人從練氣到元嬰,都不敢輕易招惹他。這個世界的修士明顯惜命得多。
“晚點待我找找是否有合適的材料。”段清澤道,“加這個便加不了彆的了。”
“足夠了!”沈黎知足道。她知道遮掩修為的法寶非常少見,比較難煉製,當然了,這種法寶的需求也不高。
二人正說著,段清澤已背著沈黎到了本殿前的平台上。
從這裡望出去,戮天宗內的人各個都還是很匆忙的樣子,整個宗門從上到下都很努力,沈黎感覺自己被激勵到了。
她從段清澤背上跳下,退遠了些,手中劍挽了個劍花。
之前在萬炁宮時,她用段清澤教她的劍法打敗了萬炁宮弟子,這種可以保命的技能她當然不會忘。
沈黎抬劍橫在胸前,擺出個自認為帥氣的姿勢,揚聲道:“來吧魔頭,看我懲惡揚善,消滅罪惡!”
段清澤低笑一聲:“哦?那小娘子若是敗了,可就隻能任由我擺布了。”
沈黎耳朵尖都紅了,怒斥一聲:“看劍!”
她提劍而上,長劍尖往外延伸出尺許劍氣,鋒銳逼人。
段清澤一動不動,直到沈黎攻至近前,才隨意抬起食指,擋在她橫劈過來的劍刃前。
白皙纖細的手指好似鋼鐵鑄就,長劍鋒芒連其表皮都破不了。
他道:“角度不對,莫要走神。”
沈黎腳尖點地後撤,同時一招橫掃千軍,劍氣如飛刃徑直射向段清澤。
段清澤微微側身躲開,忽然身形一閃,欺近沈黎,在她駭然睜大雙眼時,他又一個閃身,出現在她身後,抬手在她耳垂上摸了摸。
“若我想殺你,此刻你已身首異處。”低沉的嗓音幾乎貼著沈黎耳朵響起。
她驀地手肘往後一撞,卻撞了個空,段清澤已回到遠處。
沈黎看向前方靜靜矗立的身影,他戴著麵具,是她夢魘中的模樣,當她要主動攻向他時,或者他向她衝來時,她都會有種以卵擊石的錯覺,那一刻她脊背發涼,心中戰栗,身體好似在提醒她危險。
可事實卻是,她所習慣性恐懼的一切都沒有發生,她還好端端站著。
身體警報因此解除。
如此數次之後,沈黎發覺她再站在戴著麵具的段清澤麵前,身體的本能反應已經減弱很多。
她不知道段清澤是不是故意的,但這種“脫敏”療法效果確實不錯。
她要將他看做一個完整的個體來愛,首先就是不要害怕他。
沈黎同時也發覺,她的領悟能力似乎又上了個台階,不知是不是被天雷劈過的緣故。
隻是一個時辰的戰鬥下來,她的戰鬥意識提升了不少——當然這是段清澤告訴她的,她自己反正沒看出來,畢竟她連他的一根毛都碰不著。
沈黎察覺到體內一丁點靈力都榨不出來了,便就地一坐,對段清澤擺擺手道:“我休息會兒。”
段清澤毫無宗主包袱,也在沈黎身邊坐下道:“絲帶給我。”
沈黎瞬間揚起笑臉,將左手臂的絲帶解下來遞過去。
紅色的絲帶從段清澤白皙手掌上垂下,有一截蓋在他手腕上,好像將他綁縛住了似的。
沈黎驀地轉開視線,趕緊打坐恢複,除去腦子裡的雜念。
等沈黎恢複了大概一半靈力睜開眼時,段清澤正把玩著絲帶,目光若有所思的模樣,不知在想什麼。
她猜說不定跟她想了一樣的黃色廢料。
絲帶的光澤已變了,不再是平平無奇的模樣,絲帶邊緣隱隱似有金光。
段清澤將絲帶遞還沈黎,笑道:“足夠你用到金丹巔峰。”
沈黎滿臉笑意地接過絲帶,探入神識查探,裡頭內嵌了不少的陣法,不過以她的知識儲備,不大看得出來都是些什麼作用。
段清澤抓住絲帶一頭,同樣探入神識後標記各個陣法的組合,直觀告訴沈黎它們都有什麼用。
沈黎分神瞥了眼絲帶,紅色的絲帶一頭連著她,另一頭連著段清澤,就好像是月老的紅線。
心中湧起微妙奇異的甜,沈黎很快收回視線,專注於段清澤的引導介紹。
這些陣法中有一些是增幅用的,可以讓她以少量的靈力達到最好的攻擊效果,有些可以增加絲帶的延展性,讓它在攻擊時比現在更長,形成更有效的打擊,有些是增強絲帶的攻擊和防禦性能,她可以一頭攻擊,另一頭讓絲帶形成簡單的防禦陣法擋在身前。
這絲帶如今可謂是攻守兼備,沈黎喜歡得不得了。
“可要取個名字?”段清澤道。
沈黎愣了愣。
她之前沒有給法寶取名,甚至都沒有想過這件事,現在想來,是不是覺得它們在她手裡也留不久,連她自己都可能在這世上留不久,所以乾脆也懶得取呢?
“取名太難了吧。”沈黎愁眉苦臉地說,“你的劍叫什麼名字?”
段清澤那柄斷掉又重新煉製好的劍跟了他很多年,自然有名字,他淡淡道:“白帝。”
沈黎點頭,若有所思道:“那我這絲帶就叫……紅後?”
嗯?怎麼好像突然科幻了起來?
她歎道:“名字真的太難取了,阿澤你幫我取一個吧!”
段清澤看著沈黎數息後道:“紅線?”
沈黎:“……?”這是否太直白了?而且他是不是偷聽到了她心裡的想法?!
段清澤又看著沈黎好一會兒才道:“赤蛇?”
沈黎:“……”唔……她有點怕蛇啊。
段清澤看她半晌,再次開口:“朱雀?”
沈黎覺得她的這個絲帶似乎配不上朱雀這個神獸名。
段清澤忽然冷淡道:“倒也沒有取名必要,就叫絲帶吧。”
沈黎讚同點頭:“是啊,反正我跟人打鬥的時候也不可能喊‘吃我的朱雀一擊’。”
兩人互相看看,從對方身上看出了不擅取名的同類氣息。
短暫的休息結束後,沈黎又拉著段清澤繼續對練,等他忙起來,她上哪兒找這麼好的老師?
天色漸晚,沈黎又一次重新打坐恢複後,忽然對段清澤道:“阿澤,我可以一個人在戮天宗內走走嗎?”
段清澤正拿了沈黎的鐲子在想怎麼重煉,聽她這般說,他動作一頓,不動聲色地問:“怎麼了?”
“我就想自己走走。”沈黎看著段清澤,“不可以嗎?”
段清澤現在是恨不得日日夜夜都把沈黎帶在身邊,她忽然提出這種要求,他難免懷疑她是否打著什麼壞主意。
“可以是可以。”段清澤慢悠悠地說,忽然取出一樣東西,“帶上這個。”
段清澤取出的是千裡通,尚未烙印神識的千裡通。
男朋友說你出門要帶上手機,這種要求不是最基本的嗎?
沈黎欣然在兩塊千裡通上都烙印上自己的神識,自己拿了一塊,跟段清澤揮揮手就走下平台。
段清澤一直看著沈黎的身影,他倒也不怕她跑,尋靈蝶在手,她不管跑哪裡去都會被他抓回來。
等到看不到沈黎的背影,他忽然將神識探入千裡通,等待沈黎回應。
沈黎走出一段路,也不知段清澤有沒有用神識在盯著她,正想著時,她的千裡通突然傳出動靜,這是一種很奇特的神識波動,她拿出探入神識後,千裡通便接通了。
“你乾嘛呢?”她沒好氣地問,她這才剛走出沒多久啊,有百米嗎?
段清澤低笑道:“我想你了。”
他的聲音從千裡通傳出來時似乎有了些許變化,這句話聽起來極是溫柔繾綣。
沈黎臉一紅,沒有必要吧,不是才剛分開麼……
她故作嚴肅道:“不要撒嬌,我才剛走出來,休想讓我回去。”
段清澤又笑:“我沒讓你回來。你不要斷開千裡通,聽著你的氣息也好。”
沈黎哭笑不得,這男人怎麼會這麼黏人,他還是堂堂戮天宗宗主呢!
但她又不忍心拒絕這樣的段清澤,便道:“好吧,那你不要隨便出聲。”
段清澤道:“那是自然。”
沈黎將千裡通掛在腰上,好讓段清澤聽到她這邊的聲音。
因為隔著一個千裡通,這個段清澤給她的感覺跟過去一樣。時常會有跟她撒嬌的時候,有需要就直白地說出來。
他好像真的還是阿澤呢。
沈黎靜靜地走在往下的遊步道上,道路兩邊的小道通向的是風格不太相同的建築,是戮天宗長老和一些重要人物的住處。
此處相對安靜,沈黎一路上一個人都沒有碰到。
她想,當初她見到的魔尊是那樣冷酷殘忍,隨意便要殺她。但人性複雜,在麵對不同的人時模樣是不同的,那時候他身邊沒有一個可以讓他放鬆,讓他撒嬌的人,所以他自然不會表現出那一麵。
而之後機緣巧合之下她成了他的心理倚靠,他可以隨意在她麵前表露脆弱一麵,而她不會瞧不起他,反而會給他最大的安慰,這些記憶,此刻都在他的腦海中,他知道她可以包容他的另一麵,所以也願意向她展現另一麵。
魔尊和阿澤,是他麵對不同人的兩麵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