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梅花園裡,幾個宮女圍著貴妃嬉笑成一團。
似乎是因為貴妃給其中一大宮女鬢邊簪了花,其她宮女不依了,也嘰嘰喳喳圍了上來也央求著要簪花。
被圍在中間的女子失笑著似有無奈,便素手勾著梅枝,給她們一人掐了一朵簪在鬢間。
宮女們笑逐顏開,撫著鬢邊花喜滋滋的又去剪花枝了。可沒多會又再次朝她們娘娘圍了過去,卻原來是她們剛用梅花枝編了個花環,捧著過來想看她們娘娘戴上。
梅樹下的女子似乎拗不過,隻得將兜帽暫且摘下,由她們給她戴上了梅枝花環。
微風蕩開花枝,花瓣潤透的梅花在枝上輕顫。頭戴花環的女子立在白雪紅梅間,霧鬢雲鬟,雲容月貌,宛如花仙誤入凡間。
饒是隔得遠,梅園外的人都似能看清那些宮女們屏息的模樣。
冷香亭下,被眾人擁簇的男人凝矚不轉的看著。這一瞬,他眼前光線迷離,光影轉換,好似將他拽回了那年的春日——
“小混蛋你來追我啊。”
那日,他微服出宮去文府探望帝師,不巧那會文元輔帶著兩子外出訪友,所以他便且在庭院中閒逛。
正在他不動聲色的打量著這座朱樓碧瓦,用料堪比皇宮建築的文家官邸時,遠處的甜潤清音隱約傳了過來。
他撥開柳枝尋聲望去,便見遠處花圃叢外,一梳著花苞頭身穿紅色散花百褶裙的女子在背對著他的方向放著紙鳶。她邊跑邊笑,發間的挽帶輕快的搖曳在她身後。
“等等我,姐姐等等我……”
在她身後不遠處,一穿著富貴的胖孩童跌跌撞撞的跑著,邊跑邊委屈又惱怒的嚷嚷著。
他沒見過這個孩子,可從其形容體貌上來判斷,應是文元輔口中那個常令他感到頭疼的幼子,文雲浩。
那其口中的那‘姐姐’,便也不難讓人猜著身份了。
大概是跑的太快,那文雲浩不查被拌了腳,噗通了聲就摔倒在地,隨即哇了聲就哭了起來。
前麵那女子這方停了下來。她偏過臉朝後看過,明媚春光下的仙姿玉貌就那般猝不及防的疊映入他的眸底。
至今他都猶記得那瞬間萬物皆靜的感覺。
她將紙鳶收放了一旁,自己就趕緊朝後跑去。待到了幼弟跟前,仔仔細細打量了番,在沒見著有大礙後,就似鬆了口氣。
“起來啊,窩囊廢,就知道窩裡橫。”
她在旁眯眸笑著,似乎嫌光嘲諷還不足夠,所以還特意踢了她幼弟屁股一腳。
本來就哭得大聲的文雲浩,這會嚎得更厲害了。
“壞姐姐,壞姐姐——”
“是啊,我可壞啦,以後你要敢再欺負小丫頭,我還能更壞。”
她邊笑眯眯的說著,邊從袖中掏出一糖果,剝開了外頭糖紙。
在她幼弟的淚眼朦朧中,她兀自將糖果塞入口中,眯眸感歎了聲好好吃,便輕盈著腳步又去放紙鳶去了。
“姐姐,姐姐!”文雲浩趕忙爬起來,來不及拍打身上的土,就又跌跌撞撞的追上去:“你這回做的水果糖是什麼味的啊?”
“你想吃啊?”
“想吃想吃。”
她轉過身來,認真細數著:“有柑橘味,有山楂味,還有梨子、梅子……還有什麼來著,唉,實在太多了,我數不過來了。”
恍似未見麵前幼弟那眼巴巴的神情,她又指了指旁邊不遠處的花圃,自言自語了聲:“一會還得采些鮮花回去,做個鮮花餅吃。”
文雲浩終於忍不住了,拽了拽他姐的袖子:“姐姐我錯了,我再也不打小丫頭了。”
“真的嗎?”
“我保證!”
她這會方神情柔和起來,蹲下了身,伸手給她幼弟溫柔的撫去麵上的臟土。
“下人們犯了錯,自然會有管事的按家裡的規矩條例來懲罰他們。而你身為他們的主子,不能因著身份高貴就對他們動輒打罵,或者因著自己的情緒而隨意遷怒他們。仗勢欺人算不得什麼真本事,以後也成不了大氣候的,隻有以理服人以德服人,那才是偉丈夫。”
文雲浩吸吸鼻子:“我知道了姐姐。”
她這方綻開笑顏,從袖口掏出兩顆糖果塞他手裡。
“回去後知道怎麼說嗎?”
文雲浩開心的攥著糖果,直點頭:“知道,是我自個摔的。”
“真乖,姐姐這就去采鮮花,回去給你做鮮花餅吃。”
她笑眯眯的摸摸幼弟的頭,起身提了裙擺便步入了百花叢中。
橫斜的枝影裡,他透過柳枝的間隙看向那花叢中采花的女子,翩躚窈窕,花顏月貌,讓人誤以為誤入天宮,見到了小花仙。
那大概是平生第一次知道,原來女子可以如此美麗、耀眼、生動。從前女人在他眼裡無關美醜,縱是他帝師文元輔給他娶了個姿色平平才情平平的皇後,他亦坦然接受。女子於他而言不過是個符號,娶後納妃對他更多的意義在於可以親政,可以攬權。
可那一刻,花叢中采花的女子卻猝不及防的粉碎了他固有認知。
那是頭一回,他所認知的女人二字去了符號,真正活了起來。
他環顧這高門大屋、雕牆峻宇的官邸,想的是他自小接受帝師的教育是要崇節尚儉。輔臣們殷殷告誡他不要耽於享樂,給他充塞後宮的妃嬪全都選的是姿色平平的平民之女,可他們卻各個擁有嬌妻美妾,穿華服錦衣,住殿堂樓閣,享儘無限風光。
或許正是那個春日,他決定把這個女子拉進他的無底深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