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給你買糖。”阮秋平說。
“阮阮,你彆走!”鬱桓急促地喊道。
“我很快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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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秋平原本是真的打算給鬱桓買糖的。
他既然答應了要給鬱桓買糖,就不願意食言。
阮秋平從醫院走出來之後,跑到了最近的一個便利店,他對站在梯子上正在擺貨物的老板說:“我要買糖。”
“好。”老板扶著梯子走了下來,“我們家糖多著呢,一樣給你來點兒吧。”
“好。”
老板的腳剛沾到地,卻忽然就打了滑,哐當一聲滑倒在了地上,頭重重地磕到了身後的貨架。
“爺爺,你沒事兒吧?”坐在旁邊小桌子上寫作業的男孩忽然跑了過來,慌忙把他的爺爺扶了起來。
老板扶著孫子站起來,揉了揉自己的頭,嘟囔道:“真邪門兒,撞黴神了嗎?這都能摔!”
阮秋平心中猛地一跳,轉身走出了這家便利店。
大雨忽然傾盆而至,路上的行人慌慌張張地奔跑了起來。
有人跑得急了,便撞上了彼此,兩人齊齊地摔倒在地上。
他們拍拍自己的身子,皺著眉頭站起來,抱怨道:“今天好倒黴啊……”
路上嘈嘈雜雜,到處都是聲音。
“運氣真不好,怎麼又下雨了?”
“每次不帶傘就下雨,我這兩天是不是水逆!”
“好討厭雨天啊,為什麼今天事事不順……”
……
“碰!”
兩輛轎車忽然在阮秋平麵前相撞。
巨大的撞擊聲讓旁邊的路人都嚇了一跳。
一位司機罵罵咧咧地打開車門走了下來:“真他媽倒黴,遇到的都是什麼事兒啊?!”
阮秋平愣在原地。
突然,他像是忽然反應了過來一樣,瘋狂跑了起來。
他不知道要跑在哪裡,隻知道要跑。
往無人的地方跑。
他整個身子很快就濕透了。
旁邊的所有聲音都消失不見。
腦海裡隻有一個聲音。
離開這裡。
離開這裡。
離開這裡。
氣息逐漸變得急促起來,胸口因為快速奔跑變得有些悶疼,雨滴落在他的頭上,又順著他的臉頰流入衣領。
衣服跑起來濕噠噠地響,又沉又重。
他終於停在了一個無人的小巷。
這裡空空蕩蕩,不會有任何一個人被他的黴運影響。
阮秋平靠著牆緩緩蹲了下去,緊緊捂住了臉。
整個身子都輕輕的發起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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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秋平今日回家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晚?”阮盛豐拿出已經涼了的飯菜。
阮秋平沒有說話。
他麵色慘白地過分,垂著頭,一臉疲憊地往自己的屋子去。
因為他這次燒了凡人的房子,還在鬱樊麵前暴露了身份,所以放學後被老師留下來批評。
可司命剛一開口,阮秋平就因為藏運球的事情和司命吵了起來。
司命和祈月好歹有些不一樣。
祈月是即便做錯了,也永遠覺得自己是對的,永遠覺得自己代表了正義,代表著規矩。
司命好歹知道自己做得不對,麵對阮秋平的指責,到底是有些心虛。
可心虛歸心虛,他仍然不同意恢複鬱桓的傷腿。
“鬱桓的腿已經被截掉了,這件事都被記錄到天命冊上了,誰都改不了。若忤逆天命違背自然,強行讓鬱桓生出一雙好腿,那鬱桓這次所曆的劫便要作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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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平?”
阮盛豐見兒子沒有回他的話,皺了皺眉:“今天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阮秋平臉色差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暈過去。
“你怎麼回事啊你!快,快吃點兒靈力果補補靈氣。”阮盛豐趕緊把一個紅果子遞了過來。
阮秋平搖了搖頭,說:“我去睡覺了。”
阮盛豐忽然發現兒子的手掌和手腕上全是還沒來得及治療的傷,他擔憂地問:“你手怎麼回事兒?怎麼受傷了?”
“沒什麼。”
“這麼大的傷怎麼就沒什麼了?你快過來,坐這兒,我給你治療一下。”
阮秋平見拗不過他,便坐在了身側的石凳上,任阮盛豐給他療傷。
阮盛豐一邊給阮秋平療傷,一邊用法術把那個靈力果移到阮秋平沒受傷的左手上。
“趕緊吃了吧,你看你的臉色怪嚇人的。”
阮秋平看了眼手中的靈力果,說:“我下次練功的時候再吃。”
阮盛豐給阮秋平療完傷,坐在他對麵的石凳上,忽然問他說:“你練功的時候真的會吃嗎?”
阮秋平點了點頭:“練功的時候吃這些東西效果更好。 ”
阮盛豐看了阮秋平一眼,從懷裡掏出來一個小盒子:“那你下次練功的時候,把這個也吃了吧。”
阮秋平看著這個盒子愣了一下。
這是半個月前阮盛豐給他的金氣凝魂丹,十分難得,沒想到阮盛豐還有一個。
阮秋平接過盒子:“謝謝爸。”
阮盛豐神色有些古怪,他看了一眼這個盒子,又看了一眼阮秋平,說:“秋平,你知道這是什麼丹嗎?”
“金氣凝魂丹。”阮秋平平靜地說,“和您上次給過我一顆。”
阮盛豐:“那你上次吃完感覺怎麼樣?”
阮秋平沉默了一會兒,說:“感覺很好,確實是非凡的丹品,可對我來說無用。”
“為什麼對你無用?”
“您忘了嗎,我氣運差,資質也差,自100年前進入瓶頸後,修為便停止不長,無論怎麼修煉,怎麼用丹都無濟於事。”
“所以你就什麼靈力果也不吃,什麼靈力湯也不喝,每次隻要我給你能助長修為的東西,你都找各種借口不吃是嗎?”
阮秋平愣了一下,抬頭看向阮盛豐。
阮盛豐指著阮秋平手中的那盒丹藥,說:“這根本就不是我新弄來的丹藥,是咚咚今天去你屋玩兒的時候,在你抽屜裡找到的,你為什麼沒吃卻騙我說你吃了。”
“……吃了也無用,純屬浪費。”
“那你也得吃了才能這麼說啊!你都沒吃,你怎麼知道吃了對你沒用呢?”
阮盛豐歎了一口氣,說:“秋平,我還記得,你原來剛知道隻要被封為黴神就能掌控自己黴運的時候,你有多開心,你有多努力。你天天練功,從早練到晚,不練功的時候就去山上摘靈力果吃,是我見過最上進的孩子……可自從一百多年前,你說你功力進入瓶頸期了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你這麼努力過。
“你難道不想被封神,不想親自掌握你周身的黴運嗎?難道你就真的想讓這黴運纏著你一輩子,讓你永遠都沒辦法接觸彆人,讓你永遠都隻能給彆人帶來不幸嗎?”
病床上鬱桓的麵容映入腦海,阮秋平嘴唇顫了顫:“我不想,我不想給彆人帶來不幸……”
“那就把這個金氣凝魂丹給我吃了!”阮盛豐說。
阮秋平看著手中這顆丹藥,神色有些茫然:“……吃了這顆丹藥,我就不會讓彆人不幸了嗎,吃了這顆丹藥……以後再遇到那種車禍,我就能阻止,就不會讓他失去右腿了嗎?”
阮盛豐沒怎麼聽懂兒子說的話,但他還是開口道:“吃吧,吃完了修為會長得更快,你就離封神更進一步,離控製自己的黴運更進一步了。”
阮秋平緩緩把丹藥放到了嘴裡。
“吞下去。”阮盛豐說。
阮秋平把丹藥吞了下去。
丹藥下肚的那一刻,一陣充沛的靈氣便瞬間充盈了自丹田。
阮秋平像是忽然反應過來了什麼似的,他猛地睜圓了眼睛:“爸,我去練功了。”
“趕緊去吧,好好練功啊,兒子!把這個丹藥的作用儘快發揮出來!”
阮秋平轉過頭,瞬間移動到了他經常練功的林子裡。
阮秋平臉色一變,他踉踉蹌蹌地走到一棵樹下,然後他左手扶著樹乾,右手的手指伸到喉嚨裡,硬生生摳著自己的喉嚨,把剛剛吃下去的那顆丹藥吐了出來。
丹藥雖然已經被吐了出來,可卻隻剩下三分之一,剩下的已經被阮秋平的身體吸收了。
阮秋平坐在地上運氣,想要把剛剛那顆丹藥給他增進了靈力逼出來,他額頭青筋爆起,空中落葉亂舞,氣運橫流。
“噗——”阮秋平吐出一口血來。
那靈力已經融入了他體內,再也無法取出來。
阮秋平拚儘全力,用靈力狠狠地打了自己一掌,他被這一掌直接打飛了出去,脊背撞擊上樹乾,又吐出一口鮮血,跌坐到地上。
可他身上的靈力依舊沒有消散。
他卻依然沒有放棄,一次接著一次的用靈力去擊打自己,他被撞到樹上,他被砸到地上,他被自己狠狠地拋上天空又落了下來,他從天上掉下來的時候,地上豎起來的斷木猛的刺入他的皮肉裡,疼得像是被瞬間貫穿了心臟,他不斷的咳出血來,嘴裡咳出來的血,脊背上流的血,全都流在地上,將生機勃勃的青草燒成一片焦黑。
可無濟於事。
阮秋平在一瞬之間隻覺得渾身都脫了力氣,他無力地向後仰去,躺在地上看著天空,那丹藥的確是上好丹藥,巨大的靈力在他體內亂竄,與他原本的修為進行融合,身體狀態在此刻達到巔峰,他剛剛所受的傷,對靈力半分都沒有影響。
修為有了大的增進,對普通神仙來說是極好的事情,對阮秋平來說,隻讓他覺得頭昏目眩。
他就這樣靜靜地躺在地上,並沒有像父親所說的那樣努力練功,努力發揮丹藥的作用。
而是像過去的一百多年一樣,借著來這裡練功的由頭,躺在地上發呆。
在阮秋平很小的時候,他曾因自己身上的黴運而感到十分難過,所以,自從父親告訴他說,隻要他努力增進修為,他就可以被封為真正的“黴神”。
成為黴神後,他便能自如控製黴運。
像是風神能控製風,水神能控製水,成為了黴神後的他,黴運將會成為他的力量和武器,而不再是痛苦。
所以他開始一刻也不停歇地努力練功,他甚至努力到有時候練功會練得暈厥。
醒了之後便隨便吃些東西果腹,繼續練功。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百零六年。
一百一十五年前,他有次不小心掉到藏書館的禁屋裡,知道了一個鮮為人知秘密。
上一任黴神殞命於一千多年前。
但並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死的,大家便籠統稱他為“倒黴死的”,反正神仙殞命這件事本就是倒黴,所以人們說他是倒黴死的,也沒有什麼問題。
原來,那書上記載,上一屆黴神是自裁而亡。
他甚至在被冊封的第一年裡,就取出了自己的仙丹,捏了個粉碎。
也許是因為黴神生來苦命,所以黴神封神時,連渡劫的方式都與旁人不同。
彆人渡劫,劫是自己的劫。
黴神渡劫,劫是親人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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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成神,也不渡劫。”
“我就這樣永遠當一個倒黴的廢物好了。”
阮秋平仰頭看著天空,輕聲說。
天空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天庭的夜空比人間的要漂亮許多,繁星璀璨,銀河漫天。
看著看著,阮秋平就覺得天上的星星漂亮得像鬱桓的眼睛。
又閃又亮,清澈開朗。
阮秋平突然記起來,他第一次遇見小鬱桓的時候,小鬱桓才五歲,他說自己身上有黴運,小鬱桓還萬般不信,天真爛漫地牽著他的手,對他說:“把你的黴運傳染給我吧。”
沒想到竟一語成讖,他真的把身上的黴運傳給給了鬱桓。
阮秋平又想起,在車禍發生前,鬱桓曾滿臉期待地對他說,成人之後,他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到底是什麼事情呢?
阮秋平認真的想了好久都沒有想出來。
而且他再也不會知道答案了。
車禍之後,鬱桓停在一片血泊中,他費儘全力想要用法術治愈鬱桓,可無論他怎麼努力,都失敗了。
他當時一邊割著自己的手腕,讓鮮血去腐蝕手環,一邊恨自己的法力為何如此微弱,鬱桓受了傷害,他卻什麼都做不了。
阮秋平記得,他當時很是絕望,他的內心幾乎被分割成了兩半,一半瘋狂地埋怨自己為什麼是個靈力如此微弱的廢物神仙,一半卻又深深地知道,他永遠都不可能擁有強大的法力。
天空中有幾顆星星閃了閃。
像是鬱桓在朝他眨眼。
阮秋平看著這一片像是鬱桓眼睛的星星,輕聲說。
“小鬱桓,你也看到了吧。”
“我不能曆劫,也不能成神,我是多麼廢物的一個神仙啊。”
“小鬱桓,你知道我有多自私,多卑鄙嗎?我為了在你身上汲取溫暖,所以就假裝看不到你的不幸,我太卑劣了,根本就沒有辦法和你們那個世界的聖誕老人比。”
“小鬱桓,我也不是你的終點線啊,我想了一下,我連你的絆腳石都稱不上,我是你跑步過程中突然出現了大山,把你的路全都給擋死了。”
“小鬱桓,你都不知道我到底對你做了什麼,卻還一年接著一年的等我,還把我錯當成重要的人,你很聰明,但就這一點兒最笨了。就笨在識人不清,把壞人當好人。”
“小鬱桓,對不起,我說了要給你買糖,也沒有信守承諾,我沒有一件事情能做好的。其實我後來去買了糖,但是我害怕你吃了我買的糖會變得不幸,所以就沒有給你。”
“小鬱桓,對不起,我以後就不能再去找你玩了。”
“你成年之後,我就不能陪你去喝酒了,你考到A大之後,我也不能和你一起去吃那裡的麵包了。”
“其實我本來就不該妄想去接觸你的。”
“對不起,我錯了。”
“我會離你離得遠遠的。”
“我不會再給你帶來不幸,也不會再給你帶去痛苦。”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
阮秋平一遍又一遍地對著那片夜空道歉。
他大約說了幾十遍或者幾百遍,說到整個嗓子都啞了起來。
“……對不起。”
他最後一次張口的時候,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身子彎成一團,蜷縮在地上,終於忍不住痛哭了起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