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四章(1 / 2)

鐘宛一時間以為自己夢還沒醒。

鬱子宥長高了許多,眉眼更鋒利了,少年時眉心那常年散不開的憂思化為戾氣,給這張英俊的麵龐添了幾分陰鷙之氣。

鐘宛心道我是這是醒了還是沒醒,要是醒了,怎麼會見著鬱子宥,要是夢著……怎麼能將這人看的這麼清楚。

鐘宛發熱發的兩耳嗡嗡作響,腦中混沌不清,掙紮著想站起來,凍僵的雙手雙腳卻像被灌了鉛一般,他稍稍緩了一口氣,扶著轎子起身,還沒站穩,使不上力的兩腿一軟,直直倒了下來。

鐘宛跪在雪地裡,看著鬱子宥玄色靴子,覺得自己又在做夢了。

夢裡在十年前,鐘宛入宮伴讀不久的時候。

當時一同受教於史老太傅的,年紀相當的就是鐘宛鬱赦,還有四皇子五皇子四人。

這四人裡,鐘宛雖為伴讀,但無論是文章還是才情都是最好的,將一眾龍子鳳孫壓的死死的,一手好文章不單是太傅喜歡,就連崇安帝偶爾考教他們時也頻頻誇讚,崇安帝當年還戲言問過鐘宛,要不要進中書省。

進中書省做天子秘書,是要為天子草擬詔令的。

鐘宛當時少年意氣,並不懂藏鋒,說自己不敢受皇帝如此殊遇,也讓人小看了寧王府,但請皇帝在中書省給自己留把椅子,隻待一個大比之年,他自然能明宣入紫宸。

崇安帝雖不確定鐘宛真能少年登科,但很喜歡這明豔刺眼的少年意氣,笑著應了鐘宛所請,說明天就讓寧王打一把椅子送去中書省給鐘宛備著,把四皇子五皇子兩個氣的牙癢癢的。

五皇子宣瓊嫉恨鐘宛隻會出陰招,麵上還假惺惺的跟鐘宛客套,四皇子宣璟脾氣暴性子直,有什麼不滿都是當麵來,當天的酒宴上連連擠兌鐘宛,仗著自己酒量好把鐘宛灌醉了。

鐘宛醉了也沒失態,隻是有點迷糊,出宮的路上他辨不清路,頭又暈,就坐在一個涼亭裡歇了歇。

那天,鐘宛遇見了鬱赦。

許是外甥肖舅,鬱赦眉宇間有幾分像寧王,鐘宛醉眼朦朧,以為是寧王尋他來了。

鐘宛自覺失態了,帶著笑,規規矩矩跪下給“寧王”請安。

少年鬱赦沒聽明白鐘宛哼唧了些什麼,輕聲問他怎麼了,鐘宛以為寧王在訓自己,仗著受寵,沒臉沒皮的,跪在地上輕輕扯住了“寧王”的衣擺,低聲告饒:“我以後都不喝酒了,父親饒了我……這一次。”

鬱赦:“……”

青天白日,少年鬱赦在禦花園被人認了野爹。

鐘宛說完這一句,扯著鬱赦的衣角倚在人家腿上睡著了,鬱赦動彈不得,猶豫了下,將人扶了起來,鐘宛醉的腿軟手也軟,根本站不住,整個人扒在了人家身上,最後……

鐘宛跪在雪地裡打了個冷戰,天馬行空的想,當年最後到底怎麼來著?鬱子宥難道是把自己抱回去的嗎?

那現在是怎麼回事?這到底是不是做夢?

“鐘宛。”鬱赦靜靜地看著鐘宛,淡淡問道,“我的桂花糕呢?”

鐘宛胸中好似被驀然捅了一刀似得,割的他五臟六腑生疼,心裡瞬間就清醒了。

沒在做夢。

鐘宛明白過來,自己入套了。

這轎子,那轎夫,都是鬱赦的人。

鬱赦等了片刻,見鐘宛不答,問道,“爬得起來麼?”

不是十年前了,寧王不會來尋他,如今的鬱赦也沒扶他一把的打算,鐘宛咬著後槽牙,慢慢的站了起來,他燒的渾身都疼,勉強道:“請鬱小王爺安。”

鬱赦臉色陰晴不定,片刻後道:“進來吧。”

鐘宛沒帶著人,就算帶著人也不可能從鬱赦手裡脫身,隻能跟了進去。

鐘宛跟在鬱赦身後,餘光掃過周圍,看出來了這裡是鬱王府彆院。

當年他落入奴籍,被鬱赦買回來,就被他安置在這裡。

鬱赦將他一路帶進了暖閣裡,鐘宛身上已經凍僵了,乍一進暖和地方,渾身微微發抖。

鬱赦坐了下來,下人奉上熱茶,他端起來,慢慢地嘗了一口。

鐘宛站在廳內靜靜地看著鬱赦。

鬱赦相貌沒變太多,但周身氣質好似換了一個人一般。

鬱赦將鐘宛晾了有半盞茶的時間後,道:“你穿的不少,還披著裘,在寒風裡站一會兒,就凍成這樣了?”

鬱赦微微眯著眼,“我記得你身子底子很好。”

鐘宛想了下,斟酌著語氣,“自去黔南後,水土不服,病了一場,從那以後身子就有點虛……讓王爺看笑話了。”

鬱赦把茶盞放在了桌上,淡淡道,“不是實話。”

鐘宛忍著針紮似得頭疼,勉強應對:“卑賤之身,不敢勞王爺費心。”

鬱赦又靜了片刻,問道:“是不是跟我有關?”

鐘宛頭暈目眩的,搖搖頭:“沒有。”

鬱赦嗤笑一聲,似乎要說鐘宛在說假話,但終究沒說出來,又開始品茶了。

鐘宛心道你要問什麼就快點兒,等我一會兒暈死過去了,你連假話都問不出來了。

鬱赦獨自品茶,好像把鐘宛忘了一般,鐘宛慢慢地活動著手指,心裡清楚自己這會兒該把精力放在應對鬱赦上,但還是忍不住走神。

鬱赦果然變了好多。

這些年,他到底怎麼了?

鐘宛年少時在宮裡宮外行走,偶然聽說過一則秘聞。

傳聞,鬱赦並非鬱王爺親子,而是崇安帝的私生子。

會傳出這樣的流言,自然是有道理的。

比如崇安帝對鬱赦那超乎尋常的恩寵,相較之下,同齡的四皇子五皇子都得靠邊站。

再比如崇安帝前麵一直養不住的皇子們,崇安帝的長子次子接連夭折,三子又是個病秧子,若鬱赦真是崇安帝親子,那按年歲算他排行老四,會不會是皇帝信了相師的話,也知道自己這帝位來的不明不白,會傷子孫福祉,見自己前三個兒子死的死病的病,怕自己第四個兒子也養不住,所以才將他送到了同胞妹妹安國長公主府裡?

類似的佐證有許多,但鐘宛少時聽說了這個傳聞時,並不相信。

第一,鐘宛以前照著鬱赦生辰往前推,發現崇安帝沒有哪個妃嬪有可能在那一年生下鬱赦。

自然,鬱赦也可能是哪個沒名沒姓的宮人秘密生下的,但鬱赦周歲就被封為王世子了,若他真是崇安帝親子,皇帝把自己兒子送給鬱親王當王世子,這就是在逼鬱親王造反。

鬱親王並不是不能生,他庶子都有好幾個了,卻要被迫立彆人的兒子做世子,將父輩好不容易掙下的世襲罔替的王位拱手讓人,他怎麼肯?

鐘宛不信鬱親王忠君能忠到這個份上,替人養兒子,順便還要把祖宗基業一起送出去。

但是……

鐘宛輕輕皺眉,崇安帝那麼寵愛鬱赦,為什麼不肯給他一個公主呢?親上結親,又能維係加固和異姓親王的姻親關係,何樂不為?

四公主確實太小了,但三公主和鬱赦年齡十分相當,但崇安帝也沒賜婚。

且在鬱赦求娶四公主時,少見的對他動了怒。

鐘宛頭疼欲裂,來不及想自己此刻的處境,倒是替鬱赦焦心。

皇帝的兒子孫子接連夭亡,所以才開始不放心宣瑞宣瑜,定要親自見過,這個心思,旁人看不出來嗎?

四皇子宣璟,五皇子宣瓊,看不出來嗎?

他們連寧王的兩個兒子都要忌憚,那對鬱赦呢?

鬱赦身世到底如何,崇安帝自己心裡清楚,但宣璟宣瓊不會知道。

鐘宛突然有點喘不上氣來,這兩位皇子,是不是已經將鬱赦當皇子來防備了呢?

崇安帝這到底是真的寵愛鬱赦,還是把他當靶子……

鐘宛腦中嗡嗡作響,幾乎站不住,他實在太難受了,一時沒繃住,脫口問道:“這些年這麼折騰,你是想……避開爭儲之亂嗎?”

鬱赦愣了下,突然笑了。

鬱赦把茶盞放在案上,像是聽了個天大的笑話一般,自顧自笑了好一會兒,鐘宛心裡暗暗驚異,以前的鬱赦,絕不會這樣。

鬱赦終於笑夠了,他輕咳了下,整了一下亂了的衣襟,搖頭:“不,我是生怕攪不進去。”

鐘宛這會兒耳鳴又頭疼,若不是太熟悉鬱赦的聲音,他根本都聽不出來這人說了什麼,鐘宛心裡冒火:“你根本就不可能有希望,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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