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重大車禍。
一死二傷。
司庭衍重傷,程彌重傷,鄭弘凱當場身亡。
搶救室破曉亮起,直至白日,搶救燈也未滅。
醫生的刀剪鉗在和死神較量,同一片天空下,人間輿論在腥風血雨。
早上七點,司庭衍跟程彌遭報複出車禍的消息,在網上引起轟動。
早上八點,中恒外科放出鄭弘凱父親不符合臨床試驗受試者條件的證明,並非中恒外科總裁司庭衍因私仇見死不救。
網友得知真相,唾沫瞬間變向,對偏激報複社會的死者鄭弘凱嫉惡如仇。
早上九點,網上再炸重磅消息,某賬號發表一張照片。
傅莘唯跟鄭弘凱在車上見麵。
照片裡傅莘唯穿戴嚴實,眼神鬼鬼祟祟,但仍能認出是她。
鄭弘凱已被罵聲淹沒,在這個風尖浪口,傅莘唯和他出現在同一張照片裡,難逃怒罵與猜測。
最近傅莘唯在網絡上也不乾淨,因下藥程彌,汙蔑程彌跟祁晟關係的肮臟手段暴露,自身已經被網友口水淹了一半。
網友對她有偏見,怒火燒起猜測。
中恒外科被爆醜聞那時,程彌正好被爆和司庭衍的接吻照,也被一起拖下水。
現在又爆出她深夜會麵鄭弘凱。
這般巧合,網友懷疑是傅莘唯對程彌懷恨於心,跟鄭弘凱聯手陷害司庭衍和程彌,各取所利。
早上十點,之前與鄭弘凱一同譴責中恒外科的控訴者,出來致歉了。
這位半途退出心臟手術機器人臨床試驗的受試者,解釋其在臨床試驗過程中沒出現過後遺症,自然也沒有中恒外科因此強行讓他退出臨床試驗一說。
是他收錢受傅莘唯和鄭弘凱指使,汙蔑抹黑中恒外科,並為這種行為道歉。
此消息一出,網友對傅莘唯聯手鄭弘凱陷害司庭衍跟程彌的猜測,直接被證實。
網上一片嘩然。
痛斥鄭弘凱,怒罵傅莘唯。
隻轉眼間,傅莘唯徹底身敗名裂。
而背負著灰色的人,罪名被洗去,被摘下。
天光終於大亮。
/
昏迷一個星期,從重症監護室,到普通病房。
對程彌來說,從閉眼到睜眼,卻隻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夢裡紅光衝天,火舌燎原。
她沒尋找出口,在火熱灼痛裡永無止境地奔尋,哭喊。
經受一遍又一遍,暗無天日的絕望。
……
然後,她重見光明。
光陣白亮,眼皮終於感覺到刺激。
程彌被拽逃沒有出口的夢,在黑暗裡緩怔幾秒後,她終於睜開了眼。
入眼全是白,白牆,白床,白被單。
還有在幫她掖被子的司惠茹。
司惠茹對上她視線,眼神裡的哀傷擔憂,轉瞬轉為驚喜。
但下一秒她臉上的笑便冰凝了。
恢複意識後,隻幾秒,程彌眼睛已經發紅,目光緊緊盯著她。
她眼睛是迫切,是痛苦,是焦急。
隻一眼,司惠茹意會她意思,在她的盯凝下,鼻尖漸漸發酸。
她知道,程彌在找司庭衍,在問她要司庭衍。
司惠茹眼睛最近幾天日日通紅,她壓下眼眶酸意,稍俯身,撫撫她額發,聲音溫柔:“小衍很平安,不用擔心。”
程彌剛醒,她需要立馬去叫醫生。
她說:“阿姨去叫下醫生。”
司惠茹走後,程彌才發現病房裡還有人,黎楚也在,應該跟司惠茹從她出事後,便一直在這裡。
看她看過來,黎楚朝她趴伏近了一點:“有沒有感覺哪裡不舒服?”
程彌輕搖頭。
然後看著黎楚,明明很累,卻強撐眼睛不閉,向黎楚固執要一個答案。
黎楚知道她要問什麼,幾秒後,說:“惠茹阿姨說的是真的,司庭衍平安。”
她沒隱瞞程彌:“隻不過被他父親接去了國外治療,彆害怕,他現在平安著。”
程彌信司惠茹說的,也信黎楚說的。
這一天,程彌隻是短暫醒來,很快又沉沉睡去。
再後來,程彌身體一天一天好轉,每天醒來時間越來越長。
徹底清醒後,她得知那天淩晨隻要司庭衍來晚一步,同歸於儘的會是她跟鄭弘凱。
司庭衍沒給她這個機會。
也得知司庭衍傷勢很重,直至她醒來,他也沒完全度過危險期,幾天後便被厲承勳接往國外治療。
但在哪個國家,哪個醫院,連司惠茹都不知,更何況程彌。
程彌甚至給躺在列表裡從沒聯係過的厲執禹發消息詢問。
司庭衍是被厲家接走的,厲執禹是司庭衍哥哥,他肯定知道司庭衍在哪裡。
但厲執禹閉口不提,隻讓她自己先養好傷。
這期間來看她的人源源不斷,祁晟,蔣茗洲,史敏敬,舍友,還有圈內一些同事。
半個月後,程彌已經能起身坐靠床頭。
這天蔣茗洲來看她,帶了花和水果,水果都是她愛吃那些。
司惠茹不在,回家給她熬粥去了,病房裡隻有她,蔣茗洲和黎楚。
這種場景並不是第一次。
五年前那次,也是在醫院,也是她們三個人。
五年前司庭衍轉去首都醫院再次病危,程彌徹日未睡,連夜趕車去機場。
那天天氣惡劣,酒駕猖獗,程彌所坐出租車中途出了車禍。
她受傷慘重,被送進醫院治療,後來做了植皮手術。
胸口那塊疤痕便是這麼來的。
出事那段時間程彌還未火,車禍的消息沒在網上滿天飛。
她沒讓蔣茗洲告訴除黎楚以外的任何人,住院那段時間,隻有蔣茗洲跟黎楚經常在她病房。
當時正值高三,她因養病休學了幾個月,後來康複出院重讀高三。
還因此丟了個本子,那陣子蔣茗洲給她接了個合適的本子,高三畢業後開拍,隻等簽下合同,卻因這場車禍,劇本最後沒簽下。
蔣茗洲削了個蘋果,遞給程彌:“記不記得我以前跟你說過一句話?”
程彌接過蘋果。
蔣茗洲看著她,說:“不能失控,不能發瘋,理智一點。”
程彌明豔的五官,鮮少地泛著蒼白,長發散在身後。
她記得。
這句話,司庭衍剛回國那陣,蔣茗洲提醒過她。
因為她一遇司庭衍便失分寸。
蔣茗洲看她這表情是想起來了,說:“但我苦口婆心跟你說的這些,你都當耳旁風了。”
程彌住的單間病房,空蕩病房裡蔣茗洲聲音清晰。黎楚在沙發上看手機,聽蔣茗洲教訓程彌,沒說什麼。
蔣茗洲說:“這次是你連自己的命都不當命了,你清不清楚,這次如果不是司庭衍,你不會躺在這裡。”
會當場喪命在那場車禍裡。
話雖重,但有理。
程彌則從未後悔當時車禍當下的那陣衝動。
她以一種輕鬆口吻道:“如果可以,其實我不希望自己躺在這裡。”
換一個結果。
她不在這裡,司庭衍安然無恙。
病房中陷入一陣沉默,蔣茗洲看著她。
黎楚也是,她停了手中遊戲,抬眼看程彌。
她們都知道程彌是認真的。
程彌則笑笑翻過話題,拿過床頭手機,問她們:“中午要吃什麼?我給你們點。”
蔣茗洲:“不用,我馬上要去機場。”
黎楚跟程彌之間一向不客氣:“幫我叫個炸雞。”
蔣茗洲對程彌說:“以前挑中你到我手下,有一點是你比你大多數同齡人成熟懂事,事實也確實這樣,但我當時認為你對你身邊那個男生也一樣。”
保持理智,保持清醒。
程彌滑著手機屏,幫黎楚叫外賣。聽蔣茗洲說完,她指尖慢慢停下。
蔣茗洲看著她。
程彌高中那會蔣茗洲簽下她,是知道司庭衍的存在的。
第一麵蔣茗洲便知司庭衍這個小孩不一般,但當時她認為,程彌麵對這個比她小兩歲的男生,不會落下風,不會被桎梏。
但事實,程彌被他拿捏得很死。
一碰上司庭衍的事,準瘋,準失控,準不理智。
程彌沒否認,但也沒說什麼,她看向蔣茗洲,隻笑了下。
對於司庭衍,她早就沒救了,從多年前在奉洵那座城市開始。
蔣茗洲沒在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她看了眼時間,起身拎過包。
程彌問她:“要走了?”
蔣茗洲笑了下:“得去機場了,你好好養傷,回來再來看你。”
程彌點頭說好。
剛要走,蔣茗洲又停下,回頭告訴程彌:“你一年前就在準備的那首歌,這次出院應該就能發行了,好好調整身體狀態,到時候還有很多工作在等你。”
程彌說好。
蔣茗洲走後,黎楚不知在手機裡刷到什麼,問了程彌一句:“你看到網上消息沒有?”
“怎麼?”程彌幫她叫完外賣,手機早放回桌上。
黎楚從沙發上起身,走過去,將手機遞給她:“傅莘唯跟鐘軒澤好像被扒出來了。”
雖沒有閒情看八卦,也沒有心情,但程彌仍是接過。
傅莘唯跟鐘軒澤是一對,程彌早知道。所以黎楚把他們兩個名字放一起時,她沒有驚訝。
但等看到爆料詳情,程彌還是愣怔了一下。
傳聞傅莘唯跟鐘軒澤是情人。
且不僅是情人,還是繼兄妹。
起因是一張裸.照,昨晚半夜,一張床照突然在網絡上開始瘋傳。
照片裡的人很好認,女主角就是傅莘唯。
男主角不露臉,不露身,人人不知他是誰。
但網絡是張大網,拔出蘿卜便會帶出泥。鐘軒澤跟傅莘唯曾經被狗仔拍過同行,網友想扒這張照片誰拍的,自然會先把目光放到他身上。
可能是找對了人,翻出來的東西也越來越多。
鐘軒澤被扒出父親是某位葉姓知名企業家,他父親出軌,母親經受不住打擊,早已去世。
他母親一走,小三翻身上位。
這位小三,便是傅莘唯母親。
鐘軒澤長著副溫煦皮相,對這對光明正大進入他家庭的母女溫和有禮,實則睚眥必報。
他從不跟她們起矛盾,而是睡了妹妹,毀掉妹妹,把這對母女一起拖下地獄。
不知道誰放出來的風聲,說昨晚傅莘唯床照一出來,她母親有身孕,被繼子鐘軒澤氣到怒火攻心流產。
還有說鐘軒澤已經將傅莘唯母女掃地出門的。
事情太過離譜,不少人質疑真假。
知情人說,鐘軒澤母親名叫鐘瑟。
早年鐘軒澤手腕有“瑟”的紋身,並透露傅莘唯後背也有“瑟”的刺青,且圖案一模一樣。
好奇者紛紛找圖,不到半個小時,傅莘唯某張穿半裸背禮裙的照片被找出。
照片裡裸背禮裙未能遮背,紋身露出一半,是一把古代弦樂器,瑟。
圖片裡,傅莘唯像是不願意被人看到,後背在躲避鏡頭。
有人說,紋身紋在背脊中間,是背著罪名懺悔。
鐘軒澤在讓傅莘唯母女為他死去的母親懺悔。
還說網上那張傅莘唯跟鄭弘凱會麵,使傅莘唯身敗名裂的照片,都是鐘軒澤放出來的。
這種隻靠網友臆測,沒有實證的事,本不應該信。
程彌卻莫名想起,之前她疑惑自己在國外酒吧被下藥這件事,隻知下藥人手腕有“瑟”的刺青,卻仍不明下藥人是誰的時候。
鐘軒澤去她們學校,跟傅莘唯在車上做.愛。
她就那麼輕易看到了傅莘唯背後的紋身。
抓到了線索,翻出了蛛絲馬跡,知道了當年下藥人是誰,而她被下藥是傅莘唯指使。
很巧。
當時她不過是站在樓下抽個煙,就恰巧碰上鐘軒澤跟傅莘唯的激烈場麵。
恰巧碰上鐘軒澤降車窗,讓她看到傅莘唯背後跟下藥人一樣的紋身。
她那時正愁,鐘軒澤就這麼把答案送到她麵前了。
一切都過於巧合,讓人在某個瞬間,不得不懷疑這一切是鐘軒澤用意。
但程彌無心追究,鐘軒澤跟傅莘唯的愛恨情仇,她也沒興趣知道。
黎楚明顯也不感興趣,隻是程彌跟傅莘唯有糾葛,她刷到消息時,便順道提一嘴。
程彌揉揉額角,將手機遞還給黎楚,黎楚接過,看都沒再看八卦,繼續打遊戲去了。
/
一個多月後,程彌病房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冬天清晨,空氣裡淌著涼意。
白色病房裡,薄光靜謐,浮塵起起沉沉。
程彌安靜浸默在帶著酒精味的白色病房裡。
她一夜短睡,天破曉時醒,靜靠在床上許久,已經掛完一瓶水。
護士推門進來,將快空瓶的吊瓶拿下,換了瓶新的。
又幫她調整了下滴速,才從病房出去。
護士前腳剛出病房,後腳病房門又被推開。
司惠茹回家熬湯去了,程彌以為是她回來了,循聲看去。
進來的人不是司惠茹。
看到來人,有種時光恍惚交錯感,程彌有絲驚訝。
厲執禹西裝革履,身材高挺,高中時便標致到鋒芒畢露的五官,隨著時間遷移,愈發出色到鋒利惹眼。
他帶了水果,看程彌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說:“怎麼,幾年不見,人都不認識了。”
程彌看到他,很難第一秒不想起司庭衍,開口第一句便也問了:“司庭衍在哪個醫院?”
厲執禹看了她一眼,隨後隨手關上門,拎著東西走向她:“這麼久沒見,好歹先說句好久不見。”
他走到病床邊,將手裡水果放上桌,而後在椅子上坐下。
受傷情折磨,又或者其他,程彌最近瘦了不少,病號服穿在身上有點空蕩。
長發散在身後,臉色蒼白,但這抹病態仍未能豔壓她五官的豔媚。
她稍揚唇,對厲執禹笑了下:“是好久不見了。”
她這真心誠意一笑,厲執禹反倒不知道接什麼好。
厲執禹盯著程彌,他知道程彌想從他嘴裡聽到什麼。
“最近你天天在手機上問我,”厲執禹稍往前俯身,雙肘靠搭上腿,“司庭衍什麼情況,我不都跟你說了。”
司庭衍半個月前脫離危險。
最近狀態有好轉。
這些手機裡厲執禹都跟程彌說過。
但程彌想知道的,不僅僅是這個,她回看厲執禹:“他在美國?”
厲執禹抬眼,眼皮上壓出一道深褶,眸光銳利,卻絲毫沒能從他眼睛裡試探到什麼。
他沒說是,沒說不是。
“你就算現在知道他在哪裡,”厲執禹下巴指了指她,“就你這身體,有辦法去找他?”
程彌對上他視線:“身體總有好的時候,我就想知道,他現在在哪兒?”
厲執禹看了她一會,雙肘離腿,直起身,照舊隻拋給她一句話。
“你自己先把傷養好吧。”
他說完,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像是急著要去見什麼人,收回手機,欲要起身。
“我還有點事兒,先走了,改天再來看你。”
程彌目光跟著他。
厲執禹絲毫沒有在走前告訴她司庭衍在哪個醫院的意思。
病床旁放著張桌櫃,他站起來,起身沒注意,手肘碰到桌沿。
程彌手機放在上麵,靠近桌沿,被他帶落下桌。
厲執禹反應快,手機滑下桌,還沒落地,他手從兜裡伸出,單手抄住手機。
而後將手機往程彌麵前一遞:“差點要賠你個手機。”
程彌手機在他掌心裡背麵朝上。
剛說完,厲執禹注意到夾在手機殼裡的東西,他低眸。
是張紙條,紙張已經泛黃,上麵寫著幾行字。
-程彌騙我。
-她說要追我三十天,她沒有。
-她和彆人在一起了。
-程彌不喜歡我了。
厲執禹看著這幾行字。
程彌伸手,要接過手機。
厲執禹沒鬆手。
高中那會,程彌要三十天拿下司庭衍這話,論壇裡沒少傳。
當時厲執禹後知後覺發現這事,還跟程彌起了爭執。
所以這紙條誰寫的,看起來顯而易見。
程彌沒抽動手機,厲執禹抬眼看她:“這紙條司庭衍寫的?”
程彌順著他的話,目光落到手機背麵的紙條上。
這紙條是司庭衍寫的,寫的關於她的,但不是司庭衍親手給她的。
是程彌撿到的。
司庭衍得知在她酒裡下藥的人是傅莘唯,獨身前往酒吧找傅莘唯那天晚上,程彌追去酒吧,沒找到他,正正撞見包廂裡戚紜淼跟傅莘唯吵架。
她是當時在走廊上撿到的這張紙條。
從傅莘唯身上掉落的。
兜兜轉轉,物歸原主。
她沒費勁從厲執禹手裡搶回手機:“嗯,他寫的,怎麼了?”
看厲執禹表情,她說:“你不會到現在還不同意我去招你弟弟吧?”
厲執禹手機鬆手,手機還給程彌:“你愛不愛招他隨你便,他就愛讓你招,你不招他他也會去招你。”
“不過這紙條,”他皺眉,指節在上麵彈了下,“應該不是他寫的。”
程彌不知道厲執禹為什麼會這麼說。
但她敢肯定,這紙條就是司庭衍寫的。
她說:“不會,這是他的字體。”
程彌曾經還學過他的字,幫他做了試卷,就為了找他搭話。
但厲執禹聽完她的話,卻不以為然:“司庭衍打小跟我媽學書法,我媽走後,我另一個媽也教過他,他五歲的時候寫的字都比這字漂亮了,你說這玩意兒他寫的?”
但這確確實實就是司庭衍字跡。
程彌懶得跟他辯解。
這哥當得挺不稱職,他弟弟字跡他都沒認出來。
這時,病房門被打開。
程彌看過去,一道白大褂從門口進來。
初欣禾長發高束,臉上戴著口罩,露出萬年清冷疏離的眼睛。
她開門發出的輕響也早已引厲執禹看過去。
視線對上,病房裡流動的空氣緩緩凝滯。
厲執禹眼睛緊盯著她,初欣禾很快轉開眼,目光投落向病床上的程彌。
仿佛從未認識這人一般。
她走向程彌,能透過眼睛,看出口罩下溫柔笑了一下:“今天頭暈的症狀好點沒有?”
初欣禾不是程彌所在科室的醫生,但程彌出事住進這醫院後,她每天都會過來看她。
程彌對她笑了下:“今天好多了,你快下班了?”
“嗯,剛跟著帶教老師查完房。”
難怪,剛才某人那麼著急離開病房。
厲執禹一直插兜站旁邊看著,也不做聲。
初欣禾還想問程彌什麼,白大褂裡手機鈴聲作響,她接起,帶她的主治醫生找她有事。
掛完電話,初欣禾說:“那我先走了。”
程彌笑笑:“晚上見。”
初欣禾沒再看過厲執禹,轉身往病房外走。
厲執禹目光跟著她。
程彌目光從初欣禾背影上收回,看了他一眼。
厲執禹回頭,對她說:“改天再來看你。”
說完,不緊不慢邁步上去,跟在初欣禾後麵。
沒幾步便追上初欣禾,手從兜裡伸出,牽過她手腕,拉著她往病房外走。
初欣禾沒掙脫開。
門闔上,病房裡重歸寂靜。
安靜使人長在骨頭裡的東西無處遁形。
程彌深吸一口空氣,涼意冰進肺部,四肢百骸都清醒。
她轉頭看向窗外。
灰白蒼穹籠罩城市叢林,鳴笛悲鳴著直指天際。
黯淡悄無聲息降落進瞳孔。
/
冬天的第四場雪過後。
程彌出院了。
出院的這一天,厲執禹終於告知她,司庭衍在哪個國家哪座城市。
在美國某個城市的醫院。
得到這個消息的下一秒,程彌打開手機,立即買了機票。
上午出院,下午程彌預約紋身師。
重新把司庭衍紋上了心臟。
紋身機遊走震動在肌膚上,針尖灼燙燃燒下印記。
STY。
他的姓名長上她心跳位置。
從紋身館出來,天色已經黃昏。
晚上九點多的飛機,程彌準備回去收拾行李。
回去路上接到史敏敬電話,史敏敬問她在不在司庭衍那裡,他要過來家裡實驗室取個東西。
司庭衍不在,團隊都是史敏敬在管。
程彌應好,讓他到了按門鈴就行,司惠茹在家,她還在路上。
但史敏敬動作比她慢,程彌回去的時候,史敏敬還沒到。
司惠茹熬了骨湯,程彌一回來,她立馬盛了一大碗讓程彌喝。
程彌喝得很乾淨。
她住院這段期間,掉秤的肉慢慢被司惠茹養回來一點。
喝完一碗骨湯,樓下門鈴響起。
程彌下樓開門,是史敏敬。
史敏敬進門,跟她說:“恭喜出院。”
程彌笑了笑:“謝了。”
實驗室在二樓,史敏敬來過,自行過去按電梯。
司庭衍不在,團隊失去一個主心骨,重擔自然全落史敏敬肩上。
沒司庭衍共作戰,事事都是史敏敬經手,明眼看得出他消瘦許多。
按電梯的時候,史敏敬蹙眉,下意識按了按胃。
然後鬆手,沒管了。
程彌看他臉色不太行,想去廚房拿個三明治給他。
廚房裡司惠茹已經盛好一碗骨湯,正準備端去給史敏敬。
史敏敬跟司庭衍是合夥人,也是兄弟,平時見司惠茹嘴又甜,早在司惠茹麵前混臉熟。
司惠茹知道他來,給他盛了碗湯。
程彌正好還要回去,沒讓司惠茹多走一趟,順便接過她手裡的湯。
“阿姨,我端過去吧。”
司惠茹說好,又不忘叮囑:“小心一點,不要燙到手。”
“不會。”
二樓有會客廳,程彌沒把三明治和湯送進實驗室,擱放在會客廳桌幾。
她走向實驗室,想進去跟史敏敬說一聲,桌上放了吃的。
走近實驗室,自動玻璃門朝兩邊打開。
未走進去,程彌先瞥見旁邊一個房間。
餘光裡餘暉吸引她看過去。
實驗室旁邊的房間,門扉輕開一條小縫,夕陽漏在地麵。
像是某次主人外出,急匆匆未關門。
實驗室樓層程彌不算少來,但從未注意過這個房間,也沒見司庭衍來過。
不是很起眼。
房門沒關好,程彌走過去,想把門帶上。
她來到門前,手放上門把。
臨關門,目光無意間經過門內。
隻是隨意晃過,還沒來得及看仔細。
視線卻像有條件反射,對曾經深入過身體裡的綿麻針觸敏感,已經先被什麼東西刺中。
程彌轉開的視線,重新移回房裡。
小時候她送司庭衍的那個變形金剛,照舊被他放在壁櫃上。
變形金剛已經有些年頭,塑料失去光澤。
掉漆的地方,一處都沒增添,和五年前一模一樣。
程彌看著變形金剛,空氣安靜兩秒後,她推開了門。
房間裡,落日西斜進方格玻璃窗,壁櫃貼牆而立,夕陽染橙了實木。
也昏黃了空氣。
司庭衍強迫症跟以前一樣,東西收拾得很整齊,也比程彌想象的多。
他的秘密沉默靜謐立在這座房間裡。
漸漸現形,被程彌窺探。
程彌看到了很多東西。
關於她的東西。
她當初轉學初到奉洵,某天突然失蹤的銘牌。
她十八歲的班級和姓名,現在好好被他藏在這裡。
——高三(四)班,程彌。
對於這塊銘牌,程彌在腦海裡翻找出跟它和司庭衍都有關的記憶。
她記得,她銘牌不見的那天早上,身為值勤生的司庭衍也沒戴銘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