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桃來到病房的時候,奶奶還沒睡醒。
最近一段時間,奶奶的身體狀態越來越不好了,飯量越來越小,睡眠時間越來越長,即便是在清醒的狀態下,精神也很虛弱,整個人看起來越發的瘦小蒼老。
陶桃每天早上來到病房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喊奶奶起床。
她很害怕奶奶睡著之後就再也醒不了了。
那位常年癱瘓在床的老大爺的護工都已經醒了,正在給老大爺做按摩。陶桃走到了奶奶的床邊,彎下了腰,輕聲喊著“奶奶”。
接連喊了好幾聲,老太太才緩緩睜開眼睛,一雙渾濁的眼珠中儘是虛弱與茫然。
許久後,她才認出來眼前人,聲音微弱,卻不失慈愛的喊了聲:“桃子。”
陶桃舒了口氣,像是哄小孩似的對老太太說道:“快起床啦,該吃早飯了。”
老太太意識到今天自己又睡過頭了,啞著嗓子問了聲:“幾點了?”
“快九點了。”陶桃動作麻利地把病床的上半部分搖了起來,又扶著老太太的身體,幫她把姿勢調好,讓她背靠著枕頭,溫聲說道,“我去接水,洗完臉我們就吃飯。”
隨後她從床下拿出了臉盆,去了衛生間。
端著一盆溫水回來後,她先給奶奶梳了梳頭,然後動作仔細又輕柔地給老人洗臉,最後讓她帶上了假牙,開始給她喂飯。
老太太的消化功能也大不如前,吃飯隻能吃清淡好消化的,每天還要輸一袋營養液維持基本的身體消耗。
陶桃今天帶了紅豆粥,老太太剛喝了兩口,忽然想到了什麼:“小程呢?怎麼沒見小程。”
陶桃回道:“他今天拆石膏。拆完了之後醫生讓他再去拍張片子,拍完就來了。”
“哦。”老太太關切地問道,“他的手恢複的怎麼樣啊?”
陶桃:“我覺得沒什麼事。”
老太太:“你又不是醫生,你覺得沒事有什麼用?要醫生覺得沒事才行。”
陶桃哭笑不得:“你就放心吧,他肯定沒事!”其實她也有點擔心,但為了不讓奶奶擔心,她隻能這麼說。
老太太:“沒事也要好好養著,傷筋動骨都要一百天呢,他這才一個多月。剛好你這幾天放假,晚上早點回去,給他燉點骨頭湯喝。”
陶桃心裡有點不平衡了:“你對他怎麼這麼好呀?比對我還好呢!”
“胡說!”老太太故作生氣地嗔了她一眼,“我對他好,還不是想讓他對你好?”
陶桃一怔,臉頰忽然有點發燙,紅著臉反駁道:“你說什麼呢?”
“我說得都是你該關心的事。”程季恒不在,老太太終於可以單獨和孫女說點私心話了,“小程這孩子,其實挺不錯,不管是對你還是對我,都可以說是儘心儘力了,我覺得他對你還是有份心意的,你要是也喜歡他……”
陶桃又急又羞地打斷了老太太的話:“奶奶!你彆亂說話!”
老太太也急了:“你聽我把話說完!”
陶桃無奈地歎了口氣。
老太太繼續說道:”你要是也喜歡他,跟他處一處也行,畢竟你都二十了,也該談戀愛了,我二十的時候都已經結婚了。”
陶桃:“我才二十,你就催著我結婚了?就這麼嫌棄我?”
老太太歎了口氣:“不是嫌棄你,是放不下你,我陪不了你多久了。”
她知道自己不該說這種話,但是她不得不說,因為有些事情,她們祖孫倆無力改變,不得不去麵對。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在這個世界上,她唯一放不下的人,就是孫女。
孫女命苦,早早就沒了爸媽,和她這個老太婆相依為命,她哪天要是撒手人寰了,孫女就無依無靠了。
陶桃最害怕的就是這個話題,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她就隻有奶奶這一個親人了,所以她根本不敢想象沒有奶奶的日子,更害怕麵對生離死彆。
在這件事情上,她毫無勇氣,隻想逃避現實。
所以聽了奶奶的話後,陶桃眼眶瞬間就紅了,鼻子也跟著酸了,強忍著才沒讓自己哭出來,囔著鼻音說道:“你又說什麼呢?”
老太太的心裡也是一陣酸楚,她也不想讓孫女難受,可該說的話,她必須說完:“生死有命,我能活多久都是有定數的,我不怕死,隻怕我死了之後,沒人照顧你。”
在彆人眼中,孫女乖巧懂事,堅強勇敢,但是在她眼中,她一直是個小孩子。
而且一個剛滿二十的姑娘,再堅強還能堅強到哪兒去?
女孩堅強是好事,但是堅強過了頭,就是壞事,說明她經受了太多太多的磨礪。
她不想讓孫女變成太堅強的人。
她想讓她和彆人家的姑娘一樣,永遠被人疼愛著。
“我想過把你托付給無病,但是無病並不適合你,而且你們倆最近好像……沒有以前那麼好了。”老太太能感覺到他們倆之間出了問題,問題的源頭好像在自己孫女這邊,她沒有以前那麼喜歡無病了。
她以前看到無病的時候,會激動,嬌羞,緊張,現在卻沒有這份小女兒家的嬌羞了。
不過這樣也好,不屬於自己的人不能惦記,她能斷了這份念想更好。
“後來小程出現了,我覺得小程更適合你。”老太太的語氣虛弱,卻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太軟了,他比較硬氣,他會保護你。我想找個人保護你,這樣我也走的安心了。”
陶桃的眼淚徹底決堤了,哭著說道:“你彆說了行麼?說這些乾什麼呀?”
一看孫女哭了,老太太的心也跟著軟了:“好了,好了,不說了,我不說了。”
陶桃的眼淚還在止不住地流。
她很害怕,她不想讓奶奶離開。
奶奶要是走了,她就成孤兒了。
她想讓奶奶的身體越來越好,想讓奶奶康複如初,可是她無能為力,她努力賺錢,努力給奶奶治病,但是奶奶的身體還是越來越虛弱。
她不想麵對現實,一點也不想。
老人就是看不得孩子哭,老太太又著急又愧疚,眼眶也跟著酸了:“桃子,不哭了啊,以後我都不說了,你要是再哭,我這個老婆子也要跟著哭了。”
陶桃咬緊了牙關,為了不讓奶奶難受,她強忍住了心裡的那股難受勁兒,把手裡端著的碗放到了床頭櫃上,抽了張紙,給自己擦眼淚。
這時,病房的門被推開了,程季恒回來了,手裡還拎著裝著ct的片子。
他一進門,就看到傻桃子在擦眼淚,兩隻眼眶和鼻尖都紅彤彤的,看起來十分令人心疼,立即走到了她身邊:“你怎麼了?”
陶桃吸了吸鼻子,悶悶地說道:“沒事。”
這也不像是沒事的樣。程季恒不相信她的話,還想再問問到底怎麼回事,然而老太太卻搶在他之前開了口:“你的手怎麼樣了?”
程季恒明白老太太是不想讓他繼續往下問了,很配合地回答:“沒什麼事了。”
老太太舒了口氣,放心地說道:“那就行。”
陶桃調整了一下情緒,扔掉了手裡的紙團,再次端起了粥碗,繼續給奶奶喂飯。
老人最近的胃口也不太好,吃了小半碗就擺了擺手,不吃了,也吃不下了。
看著奶奶日漸消瘦的臉龐,陶桃的眼眶又紅了,為防自己再當著奶奶的麵哭出來,她迅速拿著碗勺從凳子上站了起來,低著頭說道:“我去洗碗。”
程季恒的目光一直定格在她的身上,眉頭微微蹙著,眼神中流露著擔憂。
他沒見過這樣的傻桃子。
她一向是堅強的,百折不撓,外柔內剛。
但是今天的她,卻脆弱極了,像是變成了水做的,岌岌可危,一觸即碎。
“你去爬過雲山麼?”
老太太的話,突然打斷了他的思緒。
程季恒回神,輕輕搖頭:“沒有。”
老太太笑著說道:“雲山很有名,山頂還有個雲中寺,燒香很靈,常年香火不斷,你要是想去拜拜的話,今天就讓桃子帶著你去,順便讓她也散散心,好不容易才放個假。”
程季恒從來不燒香拜佛,他壓根就不信神佛,但他還是答應了老人:“行。”
陶桃在衛生間待了好大一會兒才出來,出來的時候,眼眶和鼻尖比剛才更紅了,眼皮還微微發腫。
奶奶跟她商量帶著程季恒去雲山玩的事,她本來不想去,隻想在醫院陪奶奶,但是她忽然想到,雲山燒香很靈,瞬間改了主意:“好。”
……
雲山是當地的著名景點,海拔八百多米,巍峨挺拔鐘靈毓秀,山頂常年雲霧繚繞,恍若仙境,故名雲山。
雲山所在境內的縣城,也因此而得名雲山縣。
雲山距離縣城中心不遠,隻有五公裡,但是從縣人民醫院出發的話,沒有直達的公交車,需要先做一趟公交車到當地火車站然後再轉雲山專線旅遊大巴。
陶桃帶著程季恒來到雲山時,已經十點半了。
時值暑假,來雲山旅遊的人很多,景區大門口的停車場內停滿了大大小小的私家車和來自全國各地的旅遊大巴車。
排了好長時間的隊,他們兩個才買到票。
景區大門距離雲山腳下還有一長段距離,步行的話需要走上將近十分鐘的時間,不過遊客也可以選擇坐十塊錢一位的電動遊覽車,這樣既節省了時間又節省了體力。
大部分遊客都會選擇坐纜車。
但有少部分人,選擇步行,在這部分人當中,有一大半是為了去雲中寺燒香拜佛,步行更為虔誠。
還有更虔誠的朝拜者,從景區大門就開始三步一叩,九步一拜,直到雲中廟門前。
陶桃很想三步一叩九步一拜,但是她今天不隻是來燒香拜佛的,還是帶著程季恒來玩的,不能逼著他跟著自己一起三步一叩九步一拜。
“你要坐纜車麼?”走進大門之後,陶桃先詢問了程季恒的意見。
“都行。”他心中無神佛,怎麼上山都無所謂。
陶桃:“那我們走路?”
程季恒:“行。”
從景區大門往山腳下走的時候,陶桃一直沒說話,整個人悶悶不樂、心事重重。
程季恒大概猜出來了是因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