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不得不重新出山,穩固大局。
那一段時間,陪在他身邊照顧他的,隻有阿姨。
他有一個小本子,上麵整齊地畫著小太陽,一顆太陽代表著一天。從媽媽睡著的第一天起,他就開始用小太陽記錄時間。
每攢夠七顆小太陽,阿姨就會帶他去一次醫院,看望媽媽。
阿姨還說,等他攢夠了一千個小太陽,媽媽就會醒了。
但是他的小太陽,卻隻攢了六十三顆。
周末,幼兒園放假,阿姨帶著他去醫院看媽媽。
那天的天氣很好,是老師講述的那種陽光明媚萬裡無雲的畫麵。
病房裡很安靜,隻有呼吸機的運作聲。
他推開病房的門後,噠噠噠地跑了進去,興奮又開心地對著躺在病床上的媽媽喊道:“媽媽,我來看你啦!”
媽媽沒有任何回應,甚至都沒有睜開眼睛。
不過他並不難過,因為阿姨說了,媽媽可以聽到他的聲音,隻不過沒有辦法睜開眼睛,沒有辦法和他說話而已。
阿姨還說,他要多跟媽媽說說話,這樣媽媽會醒的更快一些。所以他每次來,都會跟媽媽說很多話。
這次也是一樣,他準備了好多好多話和媽媽說。
他跑到了媽媽的病床邊,趴著病床的邊沿,伸長了脖子地看著媽媽,像是隻興奮地小鳥似的嘰嘰喳喳地說道:“媽媽,鋼琴老師昨天表揚我了,還獎勵了我小禮物,因為我學會了一段新曲子,等你醒了,我彈給你聽。”
“我幼兒園畢業了你知道嗎?對哦,你應該知道的,應為我上上上次來的時候跟你說過了,阿姨說我再開學,就要上學前班了。”
“媽媽,我不想上擊劍課了,一點意思也沒有,我想去學跆拳道,季疏白也學了跆拳道,我怕我不學以後打架就打不過他了,但是阿姨說要問問奶奶才行,不過奶奶最近好忙啊,我也好長時間沒有見到她了。”
“哎,你們都不在我身邊……”
他一直不停地在跟媽媽說話,他很堅定的認為,自己隻要多跟媽媽說一句話,媽媽就會早醒來一天。
沒過多久,阿姨忽然接到了一通電話,是醫院停車場保安打來的,一位新手女司機倒車入庫的時候把刹車踩成了油門,不小心撞了他們的車,現在需要人下來處理。
阿姨隻好先讓他自己待一會兒,叮囑他不要亂跑之後,離開了病房。
病房裡隻剩下了他和媽媽。
他又跟媽媽說了幾句話,但效果依舊如同石沉大海,毫無回應。
空氣安靜極了,像是被摁下了暫停鍵,他忽然好難過,他希望媽媽醒過來。
“媽媽,你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呀,我好想你呀……”
不知不覺間,他的聲音中已經帶上了哭腔。
他真的好想媽媽。
每次外出,看到彆的小朋友有爸爸媽媽的陪伴,他都羨慕極了,隻有他,既沒有爸爸,又沒有媽媽。
小時候的他,還不懂世界的不公平,隻覺得很委屈,很難過,他隻是想和彆的小朋友一樣而已。
媽媽的雙目依舊緊閉,他低下了腦袋,抬起手臂擦了擦眼淚。
然而當他再次抬起頭時,發現媽媽的眼睛濕了,一滴眼淚從她的眼角劃了下來。
他知道,媽媽聽到了他的話,那一刻他欣喜若狂,不停地喊著媽媽。
或許是因為他的呼喊太過熱切,又或許是因為媽媽太想見到他了,最後,媽媽真的睜開了眼睛。
他開心極了,想立即和全世界分享這個好消息,然而就在這時,外麵的房間忽然傳來了開門和對話的聲音。
這是一間套房,病房外還有一間客廳。
“你今天怎麼舍得來了?”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語氣肆無忌憚,又帶著媚勁兒。
“這不是想你了嗎?”這是他爸爸的聲音。
“呦,我還以為你是想你老婆了。”
“就她那半死不活的樣兒,我會想她?”
“她可是你兒子的媽,你媽可是把她們母子倆當寶貝,對他們倆比對你還好呢。”
“要不是因為那個老太婆攔著,我早就把她們倆趕出去了。”爸爸又說了一句,“我最喜歡的,還是你和依依。”
當時他雖然隻有六歲,但已經能聽出來這番對話中的囂張與惡意。
那一刻他特彆不知所措,緊張不安地看向了媽媽。
媽媽的眼珠轉向了左下方,他順著媽媽的目光,看向了她的左手。
她全身上下隻有眼珠子和手指能動,她的左手食指,指向了正對著病床的櫃子。
他明白了,媽媽是讓他躲進櫃子裡。
他立即照做。
鑽進櫃子裡後,他才剛把櫃門關好,病房的門就被推開了。
透過門縫,他看到了爸爸和平時負責照顧媽媽的那個護士。
她叫柏麗清。
柏麗清穿著一件緊身的粉色護士裙,完全沒有一位護士該有的莊重,舉手投足間儘是放浪形骸。
他們兩個的動作十分親密,爸爸摟著柏麗清,手還搭在她的後腰上,在進門後,還狠狠地在她的屁股上擰了一下。
柏麗清嗔了他一眼:“昨晚還沒夠麼?”
程吳川毫無廉恥地回答:“不夠,怎麼乾//你都不夠。”
媽媽睜大了眼睛瞪著他們兩個,目光中儘是憤怒與厭惡,似乎他們倆人的出現,玷汙了這間潔白的病房。
“你老婆竟然醒了?”柏麗清震驚不已。
程吳川一樣震驚:“我艸,還真是!”
他轉身就要離開,柏麗清卻拉住了他:“你去哪?”
程吳川:“去喊醫生啊!”
柏麗清瞪大了眼睛看著他,訓斥道:“你瘋了嗎?喊醫生乾什麼?把她治好麼?”
程吳川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瞬間麵無血色,神色中劃過了惶恐,抖著唇問:“你、你想乾什麼?”
柏麗清麵無表情,語氣陰冷:“我可提醒你,她要是好了,你永遠都彆想成為集團董事長。還有,你可彆忘了,她到底是怎麼出的車禍?上次沒弄死她,現在又要救她,不怕把她救活了之後報複你麼?”
程吳川蹙起了眉頭,他開始猶豫。
柏麗清輕啟紅唇,神色冷酷:“你想想看,她都已經成這樣了,老太婆也沒把集團的掌控權給你。說明她隻要一天不死,老太婆就一天不會死心,隻有她死了,你才有機會。”
程吳川動搖了,卻依舊沒鬆口。
柏麗清冷笑:“怎麼?舍不得了?”
程吳川:“不是!我是擔心,萬一,萬一被人發現了怎麼辦?”
柏麗清伸手撩了一下耳畔碎發,語調輕緩,聽起來漫不經心:“簡單,你兒子今天不是該來看他媽了麼?要是真被人發現了,你就說是他不小心把呼吸機拔掉了。”
程吳川的眉頭緊緊蹙著,還是沒有下定決心。
柏麗清的語氣冰冷狠毒:“這可是你最後的機會了,現在病房裡沒有彆人,隻有我們兩個,等會兒要是來人了,你可就再也沒有機會了,這輩子你都彆想當上董事長了。”
董事長的誘惑力蓋過了殺人的怯懦感。
程吳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終於下定了決心,徑直朝著病床上的妻子走了過去。
他剛要伸手去拔氧氣管,柏麗清及時提醒了他:“彆直接上手,會留下指紋。”
程吳川正在外伸的手一頓,繼而轉向了床頭櫃,抽了張衛生紙,墊在了手心裡,然後毫不猶豫地拔掉了媽媽鼻端的氧氣管。
那時他才六歲,還不知道這根管子是做什麼用的,也不知道什麼是謀殺,但卻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病房內的死寂與壓抑。
空氣似乎凝固了,他屏住了呼吸,不安又惶恐地看向門縫外。
媽媽也在看他,或者說,媽媽一直在看他。
門縫很窄,但她的目光很有穿透力。
他讀懂了那個目光,是命令,命令他不許出來。
但是隨著時間的流失,媽媽的臉開始變紅,變青,額頭上逐漸冒出了青筋。
她看起來很痛苦,但目光依舊堅定。
病房裡十分安靜,程吳川和柏麗清誰都沒有說話,一動不動地站在媽媽的病床邊,眼睜睜地看著她的遭受痛苦。
媽媽的眼珠開始上翻,他忽然明白了,媽媽要永遠離開他了,因為爸爸拿走了那根透明的皮管子。
爸爸要殺了媽媽。
那一刻,他懂了什麼是謀殺。
他不想讓媽媽離開,不想失去媽媽,他想阻止這一切,於是他不顧一切地推開了櫃門,從裡麵衝了出來。
程吳川和柏麗清都沒想到他一直藏在櫃子裡。
他從櫃子裡衝來後,直奔程吳川,想去搶他手中的氧氣管,想把管子重新給媽媽戴上,然而還不等他跑到程吳川的身邊,柏麗清突然撲到了他腳邊,一把抱住了他,她一手禁錮著他的上半身和手臂,控製住了他小小的身體,一手緊緊地捂住了他的嘴,不讓他發出任何聲音。
他不停地反抗、掙紮,奈何當時的他太弱小了,所有的掙紮和反抗皆如同蚍蜉撼樹。
媽媽也沒想到他會忽然衝出來,原本從容的眼神瞬間變得痛苦無比,她也想掙紮著從床上爬起來,但是身體卻毫無反應。
程吳川無動於衷地站在病床邊,眼睜睜地看著她的生命流逝。
時間忽然變慢了,像是過去了幾百年。
他想大喊大叫,大哭大喊,想喊人來救媽媽,但是沒用,柏麗清捂著他的嘴,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媽媽的神色一點點的變僵變硬。
她死的時候,雙目赤紅,可怕的爆凸著。
那是死不瞑目。
他永遠不會忘記母親臨死前的眼神,那個眼神就像是一把刀一樣紮進了他的心裡。
或許,他不該從櫃子裡衝出來,這樣的話母親就不會走的那麼痛苦。
但是那一刻,他隻是想拚儘全力去救自己的媽媽。
直到現在他都不清楚自己當時做錯了沒有,不過他很清楚一點,是程吳川和柏麗清害死了他媽。
他不會放過他們兩個人。
相比於柏麗清,他最恨的人,是程吳川。
他不僅親手殺了他的母親,更親手毀了她的一生。
所以,母親生前所承受的所有痛苦,他一定會加倍奉還給程吳川。:,,,,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