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嘖。”蘇韞玉乾脆將手裡的木棍丟至一邊,一副我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神情,沒眼看似的嘲笑她:“楚二你瞧瞧自己,半個月前怎麼憤憤和我罵人的,信誓旦旦丟的什麼狠話。”
“我都不想說你。”
火生得旺,時不時炸開一蓬火花,發出“啪嗒”的細微響動,這樣一個初冬山裡的深夜,近在咫尺的溫暖順著柴火的燃燒綿延到骨骸深處,叫人不由自主生出懶怠的姿態。
“我怎麼了啊。”楚明姣將衣袖微卷,露出半段凝脂似的肌膚,手腕上掛著的鐲子水頭很好,沁涼的一截色,但不知趕路的時候磕著碰著哪兒了,此刻在火光下儼然襯出一道細細的裂紋。
她將鐲子取下來,眼也不眨地反駁:“都鬨成那樣了,你是聖人,你能憋住不生氣,不放狠話?”
蘇韞玉稀罕地看她,須臾,微不可見地挑了下眉。
倒是淩蘇,也不盤弄那兩塊卜骨了,來了興趣般一連串問:“這一路小二十天,我正好奇著呢,楚姑娘出手闊綽,修為不俗,不像小家小族出身,又說已有道侶,方才那兩張符紙到現在都不曾失效,想來楚姑娘道侶也非尋常人……怎麼來尋鎖魂翎羽,是姑娘和蘇公子一起?”
可話可真是一針見血。
恍然間,蘇韞玉甚至覺得這種欠欠的腔調,好似故意為之,聽著很是耳熟。
怎麼越琢磨,越像宋玢呢。
“大小姐脾氣唄。”蘇韞玉這些時日和淩蘇表麵走得親近,此時眉梢往下壓,無奈地攤手,話語似真似假:“這一路你還沒看明白?這人啊,身邊根本離不開為她鞍前馬後做事的,這不是,和家裡那個鬨彆扭了,拉著個倒黴的就出來了。”
說完,他指了指自己,好像在說:呐,就是我這個倒黴鬼。
這換成任何人,都隻會覺得他在開玩笑,唯有宋玢,真情實感的理解他。
繼而笑容一滯。
蘇韞玉是被抓出來和大小姐同甘苦共患難的,也是身不由己,他倒好,嫌最近事不夠多一樣,自己不知死活地非要撞進來。
不過轉念一想——
現在這局麵,亂歸亂,好在蘇韞玉和楚明姣這兩人之間還是老樣子,清清白白,怎麼看都對彼此沒意思。
所以卜骨上的命定姻緣線是什麼意思?總不至於他和大長老測出來的都是假象吧?
巧合到這種程度?
他自顧自皺眉,表示不解。
楚明姣並沒有深入探究宋玢風起雲湧,瞬息萬變的內心,站在她的角度想,旁人能有這樣的疑問太正常不過了。
是人都有好奇心。
女子細長的眉微往上提,隨意一瞥,餘光裡,坐在身側的柏舟沉靜似水。提到這種人人都有些興趣的事,他才好似被勾起了好奇心,抬眼淡然看過來,像是同樣在等個回答。
“他吧。”她眼裡倒襯著躍動的火焰,不知道從哪裡開頭似的,思忖半晌,才找到一句適合的:“——在我們族中,屬於,天生耀眼,從小出名的那種。”
宋玢撇嘴。
真計較起來,江承函的身份,可不止一個“耀眼”“出名”能詮釋得了的。
“結契時我們都還年少,以為空有一腔愛意,就能順理成章戰勝所有。”說到這,她像是倏而間意興闌珊,不太想提了,頓了頓,草草含糊地補充:“但時間長了,兩人的立場,觀點,行事原則都會產生碰撞,碰撞多了,爭執與吵鬨自然接踵而來。”
“現在想想。”
“我自幼離經叛道,天生反骨,他卻溫潤而澤,秉節持重到死。”楚明姣攤攤手,學著蘇韞玉先前的動作,撿了手邊一根樹枝有一下沒一下地在火堆裡搗鼓:“當矛盾不可調和,誰也無法說服誰的時候,關係也就隨之冷淡了。”
人的一生短暫又漫長,事實上,再熾熱的愛都會消磨,再滿溢的濃情蜜意都會冷卻。
火堆被她沒章法的動作搗得連著炸開幾蓬火花,煙氣也跟著升上來,蘇韞玉趕緊給她比了個“停”的手勢,認命地撿起了邊上被自己丟開的木棍。
看到這一幕,她側頭抿了下唇,抿出個不大明顯的笑,給人種毛絨絨的溫暖之意:“關係不關係的,等這件事結束,招魂術成功,再看吧。”
“注意點。”蘇韞玉沒好氣地道:“收一收你的笑,看清楚現在是誰,是哪個男人在為你赴湯蹈火,二十天不到,連生火的技巧都學會了。”
他太了解楚明姣了。
她自詡不是善茬,不是好人,她沒法心懷天下,事事公正,可實際上,這顆在愛意的包圍中成長起來的明珠,能自私,心眼能壞到哪裡去呢?
聽到她這句多少帶點希冀意味的“再看吧”,蘇韞玉就知道。
——這十三年來,楚明姣痛苦內耗到劍心瀕臨破裂,無以為繼,卻仍舊站在江承函的角度上為他考慮過。
為他考慮過神主的責任與不易。
楚家二姑娘實際是個再單純不過的性子,有點犟,認死理,內心卻分外柔軟,當事實擺在眼前,江承函違誓在先,縱容著深潭這種東西越來越過分時,她無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