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愣是給老母親說得口水直流,乾脆也給自己和妻子訂了餐,權當一家人吃團圓飯了。
掛了電話,正好遇上醫生過來查房。
醫生問了一圈兒問題,笑道:“挺好,保持心情愉快最重要。”
老太太點頭,指著兒子兒媳,“孩子們孝順,我覺著好了不少,想吃飯呢。”
“孝順好啊,證明是您會教。”醫生就笑,“想吃就吃,比起胃口,那忌口都不重要,有營養才能養好身體。”
久病床前無孝子,醫院才是最能暴露人性的地方。
見多了因為錢和陪護問題爭吵廝打的例子,每次看到這種一團和氣的,醫生也覺得心情舒暢。
中年人謝過,跟著把人送到門外,確認裡麵聽不見了,才小聲問:“大夫,我母親的病……”
醫生臉上的笑意漸漸褪去,微微歎了口氣,“您的心情我理解,但是老太太這是二次複發,以84歲高齡能維持到這個樣子,說實話,從醫學角度講都很不可思議。”
中年人搓了搓手,有點不甘心,“不能再手術了?我聽說國外有種特效藥……”
醫生搖頭,“癌症晚期手術風險本來就大,她已經經曆過一次,又是這麼大的年紀,風險大於實際意義。”
說得不好聽一點,手術台很可能上得去,下不來。
中年人的眼眶慢慢就紅了。
縱然醫生見慣生死,可每次遇到這種情況時,也不免唏噓。
他拍拍對方的肩膀,“趁老太太精神還好,多陪陪吧,想吃什麼就吃,彆多想。”
說句不中聽的,這麼大年紀才突然查出來癌症晚期,發展迅速,若能乾乾脆脆地走,患者和家屬都少遭罪,也算體麵了。
“啟明啊~”見兒子還不回來,老太太就在裡麵叫。
“哎!”武啟明趕緊應了聲,飛快地抹抹眼角,又跟醫生說了句謝謝,這才匆匆回去了。
稍後牧魚帶著飯菜開車來醫院送飯。
距離醫院的距離越近,就越能清晰地感覺到陰冷。
那陰冷不同於地府衍生的陰間黑霧,彙聚了逝者臨終前的絕望、不甘、悔恨、死氣,是一切負麵的集合體,好像柔韌的水草,粘膩而濕滑,順著人體遊走,令人本能地壓抑。
牧魚一抬頭,就看到了盤旋在醫院上空的巨大黑色氣旋。
那氣旋活像一隻大水母,無數或粗或細的陰氣從醫院的各個角落延伸出來,像水母的腕足,蜿蜒著彙入。
而黑氣最濃鬱的地方有三處:
急診部,住院部,以及,太平間。
簡直像用黑墨水直接潑上去似的。
好多人都說醫院這種地方陰沉沉的,住院久了,雖然病治好了,但人卻抑鬱了,不無道理。
陰氣本就會緩慢侵蝕活人,醫護人員在日常工作中會積攢功德,恰好可以抵消陰氣帶來的影響,所以不覺得有什麼。
但沒有功德加身的普通人,在這種環境下待得久了,真的很容易出問題。
牧魚皺了皺眉,剛要下車,腰間的胖頭魚鈴鐺突然“叮鈴鈴”響了幾聲。
空氣中突然蕩開一圈人類肉眼難見的漣漪,水波一樣向外擴散,無聲又迅捷地將他包裹其中。
陰氣帶來的不適瞬間煙消雲散。
牧魚有些驚喜地看著自己的手掌:
好像被鍍上一層透明防護衣,完全隔絕了陰氣的入侵。
哇,好東西哎!
他剛要將這個消息分享給師無疑,卻見對方盯著虛空中的巨大陰氣團,罕見地湧出一種名為垂涎的表情。
他非人非鬼非仙非聖,以遺憾和不甘為魂,攝平生功德為體,齧敵人之絕望悲鳴,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
常人避之不及的陰氣,於他而言,乃大補之物。
下一秒,就見師無疑微微閉了眼,緩緩吐息起來。
一開始,好像沒什麼變化,可數次吐息過後,牧魚感覺到空氣中似乎有什麼在迅速流動。
那樓頂彙聚的陰氣無風而動,像被裝入氣球中擠壓一般,突然瘋狂朝著師無疑湧來!
師無疑輕輕張開嘴,那陰氣仿佛受到指引,爭先恐後彙入車中,將師無疑裹成一隻黑色巨繭。
“師無疑!”
牧魚驚呼出聲。
他的指尖剛碰觸到外層陰氣,就好像進入到了泥濘的沼澤,前方巨大的阻力之中又洶湧著無數冰冷的惡意。
突然間,勾魂鏈瘋狂顫動,胖頭魚鈴鐺也跟著丁零當啷響個不停,似乎在極力阻止他這麼做。
牧魚如夢方醒,趕緊將手撤回。
指尖離開黑繭的瞬間,陰冷的感覺也隨之消失。
牧魚看著那不斷蠕動的黑繭子,擔心得不得了,卻又沒什麼好辦法。
好在短短幾分鐘後,那隻繭子就迅速變淡,然後化作一縷細煙,鑽入師無疑的口鼻中不見了。
牧魚看看空蕩蕩煥然一新的醫院樓頂,再看看肚腹平平的師無疑,目瞪口呆。
全,全吃了?!
“師無疑?”
他小心翼翼地湊過去,試探著伸出手指。
指尖尚未觸碰到師無疑的臉頰,他就猛地睜開眼睛望過來。
他的瞳色極深,像兩汪不見底的井水,幽暗又沉靜,沉默著注視時,有種無形的壓迫感。
牧魚被嚇了一跳,“呀!”
渾身的汗毛都立起來了。
師無疑盯著他看了會兒,突然低低地笑起來,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
牧魚眨眨眼,“師無疑?”
師無疑嗯了聲。
這聲音跟平時極為不同,沙沙的,帶著點兒饜足過後的慵懶,落入牧魚耳中,仿佛帶著小鉤子,鉤得人麻嗖嗖的。
牧魚下意識縮了縮脖子,莫名覺得耳根子有點熱。
師無疑又笑了兩聲,輕輕地,像春日午後拂過的微風,叫牧魚越發不自在。
他剛要往後縮,手腕卻被師無疑捏住了。
師無疑的力氣大得驚人,牧魚掙紮了兩下,幾乎要懷疑自己被鐵鎖鉗住。
師無疑的手順著他的手腕,一寸寸往上,最後停在指尖,用指腹輕輕蹭了幾下。
冷的,熱的。
然後,他將這隻手一點點按在了胸口。
活人的溫度立刻順著胸腔蔓延進來,初時溫潤,疊加之後,竟變得滾燙。
牧魚就覺得手底下一片冰涼,才要往回撤,卻詫異地瞪大了眼睛。
“你!”
掌心下分明有什麼在一下下跳動!
“咚!”
“咚!”
“咚!”
“你有心跳了?!”牧魚驚訝道,“你,你活過來了?!”
師無疑笑笑,“一點不足為道的小把戲。”
吸食了海量陰氣後,他能做的事情更多了。
也不知怎的,聽著身邊這小家夥急得心跳加速的聲音,他忽然就向往起來:
他向往再次像人一樣鮮活。
但死人是不可能複活的。
更何況他的死亡距今已逾千年之久,怕是屍身都不全了。
所以他做了一件在以前想都不會想的事:
將體內的陰氣彙聚到胸口,模仿生人的心跳起伏。
得到答案後,牧魚難掩失落,不過還是主動安慰他,“這樣也挺好的。”
“媽媽,那個哥哥在玩什麼遊戲呀?”
一家三口從車前經過,被爸爸抱在懷裡的小姑娘突然指著麵包車內喊道。
爸爸媽媽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一看,臉色大變,趕緊捂住小姑娘的眼睛。
“咳,那是,那是大人的遊戲,小孩子不可以看。”
哎呦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要命,大庭廣眾之下就這麼摸來摸去的!
小姑娘有點不服氣。
那兩個哥哥都好好看噥。
見女兒還掙紮著要動,媽媽立刻嚇唬道:“看多了眼睛會壞掉的!”
小姑娘立刻不敢動了。
牧魚:“……”
他慌忙抽回手,臉上騰一下熱起來,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湧到腦袋上去,。
師無疑這個“受害人”反倒很坦然,眼帶笑意瞧著他,“不摸了?”
牧魚:“……”
這人突然變得好奇怪!
果然在外麵不可以亂吃東西,師無疑你現在完全就是壞掉了!
外麵的小姑娘乖乖被爸爸捂著眼睛,“我不看了,那我可以吃炸雞嗎?”
媽媽有點猶豫。
女兒這次來看醫生,就是因為總吃油炸食品,不愛吃蔬菜,導致口腔潰瘍總不好。
可也不知為什麼,不久前看醫生時還氣呼呼的,想著要給這個小東西一點顏色瞧瞧,比如說家裡永遠不許出現炸貨之類的,這會兒竟突然輕鬆起來。
好像連日來壓在心頭的陰霾忽然消失,再回想起之前煩躁的事情……也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不過都是小事嘛!
原本要生氣的媽媽久違地心平氣和道:“等你乖乖吃完藥,養好病,就準你每周吃一次。”
因為請假而痛失全勤的爸爸忽然也覺得,比起賺錢,陪伴家人好像更重要一點。
“媽媽這幾天辛苦啦,走走走,今天我們下館子去!”
說完,扛著女兒一路小跑。
媽媽愣了下,看著哈哈大笑的女兒和丈夫,忽然也笑了。
“下館子!”
那邊牧魚和師無疑下了車,提著幾個保溫桶往住院部走。
住院部在最裡麵,要經過門診樓、急診部等建築,路線比較迂回。
醫院這種地方,是永遠不愁客源的。
哪怕今天非年非節,也不是周末,可各色病人還是絡繹不絕。
牧魚能看到黑色的氣息從他們身上源源不斷地產生。
想必用不了多久,剛被師無疑清理一空的上空,又會被黑色氣團籠罩。
隻要有人,就永遠不會缺少負麵情緒。
路過急診部時,牧魚習慣性往裡瞅了眼,結果就看到好幾個穿著白色製服的無常整齊地排成一列。
牧魚:“……”
頭回一次性見這麼多無常,還挺壯觀。
這是在乾什麼?
無常開會?!整個大活兒?
不管是什麼,他現在一點都不想知道。
牧魚往那邊看時,為首那個似乎有所感應,也跟著扭頭看過來。
四目相對,皆是無言。
短暫的沉默過後,牧魚刷地扭回頭,拉著師無疑就往前走。
然而那小無常卻輕巧地穿過路中間的護欄,美滋滋追了上來,口中兀自喊道:
“哎呀小老板,你說來就來吧,還帶什麼東西……”,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