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後之事盛臨煊曾與沈珺悅閒聊中有提起過, 沈珺悅有些詫異於他對周馨嵐的態度。
怎麼說呢, 雖然知道承恩公之事,但是她也了解成徽帝並非冷血無情之人,相反正因他重情重義,才會對憫王之死耿耿於懷那麼多年, 也因此而無法原諒承恩公府。
可是周馨嵐畢竟與當年之事無關, 即便他因她的出身不喜,應也不至於如此不顧念舊情才是。
可是不管是從玉璧口中聽來的帝後之間種種事情,還是沈珺悅自己所親身感覺到的, 都表明成徽帝對那周馨嵐,當真是一點感情也無。
她雖然納悶, 但是皇後已經被廢,那些原因便也沒那麼重要。沈珺悅想過便算, 畢竟這段日子,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廢後詔令頒布的當天夜裡, 盛臨煊派人傳話宸福宮, 言道當日朝堂事忙, 便不進後宮了。
這樣的時候常有,沈珺悅也習以為常,隻叮囑來人回話時讓成徽帝莫要忙碌到太晚,注意身子, 早些歇息。
盛臨煊聽著李榮的回話,臉上掠過一絲笑意,便又接著批起了奏折。
戌時末, 他擱下禦筆,伸展著身子站起來往外走。李榮忙忙地跟上,趕上去為他披上一件披風。
深宮靜謐,今夜月明星稀,帶著涼意的月光如銀漆灑下來,在這高高的宮牆上便像覆了一層寒霜,宮道上的青磚一方方也似泛著光,便是不用宮燈照明都得看得清前路。
盛臨煊踏入後宮,卻不是去往宸福宮的方向。他轉過一道宮門,眼前這條道便隻通往一座宮殿。
棲鳳宮中。
周馨嵐靜靜地坐在梳妝台前,麵色淡然,對鏡一下一下仔細地梳著頭發。
容嬤嬤站在她身後,看著這個自己一手帶大的姑娘,想著她從那麼一點點慢慢長大,情竇初開的年紀愛上自己的表哥,又得償所願,滿懷歡喜地嫁給那人,成為全大盛最尊貴的女人。
然而她含苞待放脈脈等待的盛放季從未來過,直到如今,她曾經的驕傲與棱角還不曾磨滅,但是她卻已經快要凋謝了。
“娘娘......”容嬤嬤嗚咽一聲,拿帕子緊緊捂住嘴,仍擋不住從心底逸出的聲聲悲鳴。
周馨嵐抬眸看她,忽而柔婉一笑,道:“嬤嬤哭什麼?”
她停下手中的動作,轉過身去,朝站在另一側的穗禾招招手,“過來,給本宮梳妝。”
穗禾猶豫了一下,走上前來,勸道:“可是娘娘,現在已經......”
周馨嵐霎時變臉,將梳子狠狠拍在桌上,狠厲道:“閉嘴!本宮還沒死呢,讓你乾什麼便乾什麼!”
穗禾被她嚇得抖了抖,忙伸手攏住她的頭發道:“娘娘息怒,奴婢這就給您挽發。”隻是一時緊張,手上一個不慎便扯斷了她兩根頭發。
“奴婢該死——”
“賤婢!”周馨嵐頭皮吃痛,倏爾站起來,回身就是一巴掌狠狠扇在穗禾臉上,“你是不是以為本宮被廢了便不把本宮放在眼裡!告訴你,便是本宮被廢了,也輪不到你一個個小小賤婢來作踐本宮!”
她麵目猙獰,哪裡還有半分的溫婉在,容嬤嬤心頭劇痛,撲上去抱住她哭道:“娘娘!您心裡難受便對嬤嬤說罷,不要這樣折磨自己啊!”
周馨嵐嘴裡叫罵著卻又掙紮不開,鬨了半刻鐘才停了下來,無力地癱坐在地,哭出聲道:“嬤嬤,我該怎麼辦啊——”
她知道周家的情況肯定好不了了,可是自己出不去棲鳳宮,見不到太後,身邊宮人便是能出去的,也必是被慎刑司的人跟著,想去慈恩宮報信根本也做不到。
在這宮中她最大的倚仗便是太後,可是如今求救無門,她深深覺得自己便同那落難的鳳凰一般,連宮中那些雞一樣的賤妾都不如。
其實周太後倒是有想過來看看她,隻是被身邊的春嬤嬤勸住了,此事於禮不合,自來隻有晚輩給長輩請安的,哪有當朝太後去見皇後的。
春嬤嬤又自告奮勇,代太後來探問,隻是她受了成徽帝的暗示,每次隻是走個過場,縱回去慈恩宮也都隻說周馨嵐一切都好。
今日李榮親自來宣了皇帝的廢後旨意,周馨嵐隻覺懸在頭上的那把刀終於落了下來,卻也真真的砍了她的半條命去。
周馨嵐拒不接旨,然而這一份聖旨也不需要她接。李榮甩袖便要走人時,周馨嵐卻將他攔下,說要見成徽帝。
不提她如何以死相逼,隻說盛臨煊,李榮回去提起後,他卻覺得,便見吧,這麼些年,也該好好兒的做個了斷。
棲鳳宮門口仍守著慎刑司的人,盛臨煊來時也沒讓通傳,一路暢行無阻地進了來。
皇後被圈禁時,其宮中的宮人也沒有少過,直到今日廢後的詔書下來,內務府的人才調走了大部分宮人,但也留下了她身邊原本就重用的幾個。
今夜是穗禾值夜,隻容嬤嬤實在不放心,便也陪在周馨嵐身邊。
盛臨煊進來時,便見周馨嵐正抱著人痛哭流涕,再沒了往日端著架子的高傲樣子。
李榮一聲“皇上駕到”驚醒室內三人,周馨嵐與容嬤嬤相扶著站起身來。
她拿帕子胡亂擦一擦臉,仍是淚眼朦朧的樣子,啞著嗓子喊盛臨煊:“表哥,你終於肯來見我了!”
盛臨煊臉上卻沒什麼表情,隻揮一揮手,李榮便讓容嬤嬤與穗禾跟著他一起出去。
待人都出去了,他才帶著淡淡的嘲諷道:“表妹以命相挾,朕又怎麼能不來?”
周馨嵐被他話一噎,眼中又落下淚來,傷心道:“若不如此,表哥又怎麼肯來見我?我實在不懂,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才惹得表哥這樣厭棄我?”
盛臨煊手背在身後,唇邊噙著涼薄的笑:“你不懂?你身為周家人,怎麼會不懂?”
這句話倒叫周馨嵐委屈起來,激動道:“你討厭周家,便是祖父、父親他們做了什麼,我一個晚輩又能如何?!我又有什麼錯!我一心一意地愛你,你為何這樣對我!”
“你愛朕?”盛臨煊嗤笑一聲,“你誰也不愛,你隻是愛朕的權勢地位,隻是愛你自己。朕隻是區區嫡次子的時候,朕眼高於頂的表妹,可曾愛過朕?”
盛臨煊可不會忘記,他幼時常去承恩公府,因大人們的私心,麵上總是對他比哪個孩子都好,於是周馨嵐不忿於他奪走祖父母們的寵愛,小小年紀便常以惡毒手段害他。
其中有一件事尤其嚴重。
不知周馨嵐從哪裡打聽到的,總之她偶然間得知他曾因食用番邦進貢的一種叫“黃芒”的果子之後會身體不適,便故意將黃芒汁摻在彆的果子做成的糕點中端來給他。
幸好他對這刁蠻驕縱的表妹無甚好感,隻是那時當著她父母的麵不好做得太過,便拿了一塊糕點,但也隻咬了一口。
雖隻是一口,也叫他吃儘了苦頭,回到宮中不久全身就起了紅疹,呼吸困難,當夜還發起高燒來。
太醫一看便知他是誤食了黃芒,先帝大怒,下令徹查。
自知道兒子不能食用黃芒以後,這東西宮中便再沒有過。故而一查便查到了承恩公府,也查到了周馨嵐。
隻是礙於當時的皇後周映婉的麵子,便是查到是周馨嵐所為,也不能對她如何。最終便是她身邊伺候的丫頭發賣了幾個,做糕點的廚子打死了兩個,而周馨嵐則隻是被以年紀尚小不懂輕重為由輕輕放過,斥責禁足了事。
那時她年紀尚小,心性殘忍狠毒卻還不太懂得掩飾,而盛臨煊已經十分厭惡於她。
周馨嵐顯然也記得自己做過的事情,著急辯解道:“那時是我年幼不懂事......”
“年幼?”盛臨煊冷冷地盯著她,“表妹莫不是以為隻有這些事?是了,你視人命如草芥,便是取了誰的性命,也是一概不上心的。如此,朕便好生提醒提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