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瑾城深沉地看了她一眼,複移開目光,對著月亮注視了好久,才道:“你……說的對。”
他的語氣有落寞,有傷懷,有自嘲。
叫蜚蜚又跟吞了石頭一樣堵心,不由看著他月光下的側臉,眼眶酸澀起來。
皎潔的月光和明晃的火光在顧瑾城充滿少年氣的清瘦輪廓鍍了層金色,此刻,他明明就坐在蜚蜚身邊,卻讓蜚蜚覺得十分遙遠。
“走罷。”顧瑾城說,“夜深了,送你回去。”
蜚蜚下意識想再留一會兒,他卻已經站了起來,並將手遞給她,要拽她起來。
這個時候,阿柔突然趕到,見顧瑾城拉著自家妹妹,麵色一凜。
“放開她。”阿柔大步上前。
顧瑾城見了她,麵上露出幾分不耐煩來,當即鬆開蜚蜚的手腕,重新在看台上坐下。
吊兒郎當地看著阿柔清冷的臉。
阿柔來勢洶洶,蜚蜚怕他們又打架,忙迎上阿柔,說道:“你跟大哥聊好了?可算聊好了,走走走,快回去睡覺。”
見蜚蜚心虛的樣子,顧瑾城不知道為什麼,心情突然舒暢了起來。
情不自禁地笑了笑。
不似往日那般邪肆的紈絝樣兒,單純高興。
夜深了,的確不好在外喧嘩,阿柔警告地看了眼顧瑾城,拉著妹妹回去了。
顧瑾城一個人留在訓練場,望著無邊的夜色,抬手想要觸碰月亮-
第二天,天剛亮,姐妹倆就被吵醒了,士兵早早起來訓練,聲勢浩大,根本睡不著。
原本想在這兒待足兩日,經曆了昨天下午的事情,她們也不敢多留,趁顧瑾城送蕭如茵回去的時候,一並回去了。
大哥事忙,抽不開身。
蜚蜚想到阿娘的囑托,與他再三約定,漁燈節前夜一定要回去。
又派了兩名士兵跟著她們的車,姐妹倆便啟程。
上午蕭如茵和葉靈芝在靶場泡了許久,總算過了癮,與她們約定,漁燈節時再見。
進了沬州城後,各自回家。
姐妹倆才離開一天,進門時,卻總覺得家裡有些不對勁,院子裡的花草有些打蔫,看著不太舒服。
後院還吵鬨的很。
“福叔,家裡來客人了?”阿柔問管家,“怎麼這麼熱鬨?”
管家滴水不漏地笑笑:“漁陽老家的老夫人和三老爺一家昨兒夜裡到了。”
阿嬤和三叔一家過來了?
阿柔和蜚蜚對視一眼,麵露喜色,忙往後院去。
剛過回廊,就見一個十來歲的小胖子在院子裡跑來跑去的,讓彆人抓他,手裡拿著根棍子,邊跑邊亂甩,院子裡花花草草的落了一地。
姐妹倆:“……”
這誰家小孩兒?
既然是阿嬤和三叔一家過來了,三叔家胖墩跟姐姐同年,前年成了親,胖丫年前也嫁了人,這小孩,莫非是胖虎?
她們離開花江時,胖虎才剛會走路,看年紀應該差不多。
長得跟胖墩小時候一模一樣,應該錯不了。
“胖虎。”阿柔便喊他,笑著朝他招手,讓他過來,“認得我是誰嗎?”
那小胖子果然是胖虎,聽見姐姐喊他,停下怯怯地看著她們。
“姑娘回來了?”仆從衝她們打招呼,又逗胖虎,“胖虎公子,這是你兩個姐姐。”
胖虎該是怕生,撒腿就往房子裡跑。
姐妹倆笑笑,想要先去柏秋院子裡請安,剛好問問阿嬤和三嬸他們在哪兒。
一進院子,卻發現阿嬤、三嬸還有一個麵生的年輕女子都在。
姐妹倆便上前,朝長輩們說話。
幾年沒見,張氏瞧著比先前老了許多,頭發已花白了,戴著玄色墜銀飾的額帶,並不顯憔悴,瞧著身子骨兒也硬朗。
三嬸比以前胖多了。
她們走的時候,三嬸的頭發被劉桂雲剃了,還沒長出來,眼下自然沒了當時的狼狽樣,笑盈;、盈地瞧著她們,小眼睛裡透著精明。
補了兩顆金牙,一笑就晃眼。
一陣寒暄,兩位長輩都感慨不已,淚眼婆娑的,又說當時鬨山匪的事兒,聽得人又是懷念,又是後怕。
倒是旁邊那位年輕女子,姐妹倆沒見過。
三嬸便讓她起來,說是胖墩的媳婦兒,已有了五個月的身孕。
她似有些緊張,扶著肚子朝姐妹倆行禮,姐妹倆忙回禮,讓她快坐下。
胖墩媳婦兒叫陳花,跟三嬸娘家一個村子的,圓臉盤,三角眼,說話時候語速很快。
“姐姐妹妹生的可真好看,比咱們村裡正家的姑娘都周正,說親的人還不把門檻兒都給踏破了?”陳花笑著,不打哏兒地說,“二嬸可真有福氣。”
得知兩人並未婚配,她做出一副震驚的表情:“誒呦?阿柔姐都十七了,還沒婚配啊?也沒訂下親事?這哪成啊!二嬸,您可不能舍不得女兒,到頭來再耽誤了!咱們那兒超過蜚蜚這年紀還不嫁人,都是要挨說的。”
阿柔、蜚蜚:“……”
“好了好了,你說這個乾什麼?”張氏白她一眼,“沬州不興咱們那小地方的習慣。”
“阿嬤這話我可不愛聽。”陳花又說,“什麼叫咱們那小地方?二叔一家不是咱們那小地方來的?雖說是到了這沬州城,飛上枝頭了!可也不能離了根不是?再風光,那不還是江家的種嗎?”
這話一出口,柏秋和兩姐妹還沒怎麼樣,阿嬤和三嬸先不高興起來了,麵色難看地瞪著陳花。
似乎是憋著話想說她,可礙於她有孕在身,不好叫她不順氣兒,便一直忍著。
“侄媳兒話糙理不糙。”柏秋打了個圓場,讓她不至於難看,畢竟客人剛到家裡,又是孕婦,引開話題便算了,“鄉鄰們都怎麼樣?家裡可好?”
阿嬤歎了口氣,正要說。
一旁的陳花又接話道:“和沬州肯定是不能比的,家裡全是茶樹,砍了可惜,不砍又掙不著錢,還不是就那樣,慢慢熬唄。不像沬州城,做什麼都能掙錢,我聽說啊,在這兒開鋪子啊,那錢就跟撿著似的容易。”
“嘴上說說肯定都容易。”柏秋笑笑,連話也不接了。
阿嬤和三嬸顯然都有點尷尬,想與她敘舊,陳花一直在旁邊插嘴,兩人卻俱都忍著,不說她。
陪了一會兒,姐妹倆都有些累了,卻還沒到晚飯的時候,早上被吵得沒睡好,這會兒還得強打著精神。
柏秋瞧出來了,便說她們:“瞧你倆,剛回來就見客了,快洗洗去。”
姐妹倆如蒙大赦,忙告辭。
一出門,卻見方才遇到那小胖子,正趴在門邊上往裡麵瞧,見她們出來,連忙一溜煙地跑了。
跑得太著急,半道兒還摔了一跤。卻顧不上喊疼,爬起來跑得更快。
姐妹倆對視一眼,隻覺得無奈。
剛進家門時,親人重逢的喜悅頓時煙消雲散了。
兩人回阿柔院子的時候,管家贏上來,偷偷與她們說:“昨夜裡,快四更三老爺一家才到。城門入夜就關了,按理說他們該晚飯前到的,也不知道怎麼拖到了那個時候。”
“夜裡匆忙,便給安排在了廂房暫住。”管家道,“今兒上午,我依稀聽到,三老爺家那公子似乎在與老爺商議,要住到客棧去。”
他麵色透著為難:“姑娘贖罪,小人本不該說的,隻是擔心他們意有所指,特來提醒一聲。”
“有勞福叔。”阿柔與他點頭致謝,回去的途中,麵色便有些不好看。
蜚蜚於是安慰她:“姐姐莫要將陳花嫂的話放在心上,女子這輩子又不是隻為了嫁人。”
“爹娘對咱們這樣用心,若草草嫁了,或者為這些話難過,才是傷她們的心呢。”蜚蜚拉姐姐的手,怕她難受。
阿柔卻說:“我自然不放在心上,這些年我被說的還少嗎?要真是在意流言,早該尋短見了。”
“正是。”
“我隻是在想福叔剛剛的話。”阿柔道,“胖墩似乎是不想住廂房?”
蜚蜚疑惑道:“廂房不就是給客人住的嗎?裡麵布置,比咱們院子裡也不差啊,為什麼不想住?”
阿柔無奈地搖頭:“誰知道?這麼多年沒見,大夥兒都和一起不太一樣了,不曉得他什麼性子,難猜他想做什麼。”
“不過,他娶了這樣一位犀利的媳婦兒,實在出乎意料,”蜚蜚笑道,“三嬸倒和以前大不相同,先前我還沒見她忍過誰。”
“弟妹懷著孕呢,頭胎,三嬸自然寶貝著呢。”阿柔說道,“可惜大伯一家沒有來,我可想夏景兒姐姐了。”
姐妹倆邊聊,邊洗漱一番,換了身舒適的衣裳,阿柔又看了會兒賬本,到了快吃晚飯的時間,白芷進來叫她們。
親人重逢,江敬武也是高興的很,讓客棧的夥計送了一桌子菜過來,大圓桌都差點兒擺不下。
胖墩和三叔下午跟著阿爹到城裡逛去了,這會兒自然一塊兒回來,已在飯廳落座。
姐妹倆過去的時候,隻有三哥還沒來。
“森哥呢?”胖墩等了會兒,便問旁邊的管家,“你們三公子怎的如此大排場,讓全家人等他一位?”
蜚蜚暗暗打量這位堂哥。
他倒沒以前那樣胖,隻是臉大。一對腫眼泡,下頜骨很寬,襯得腦袋尖尖的,再束個長長的冠,越看越像倭瓜。
個子不是很高,也算不上矮,但三叔和阿爹都是高個子,與他們坐在一處,便襯得格外不夠看。
“你森哥這幾日忙,”江敬武對管家道,“再去請一趟,問問他在哪兒吃,若抽不開身過來,咱們便不等他了。”
漁燈節在即,他譜子沒寫好,大夥兒可不敢驚擾他。
曆年來,名都才子的演奏都是要緊事兒,阿森力求完美,把自己關在房裡幾天都是常有的情況。
家人隻保證他能按時吃飯,其他的都隨著他。
“二伯,您這也太慣著了,森哥今年可都十九了,又不是九歲,還要人把飯端到跟前讓人喂不成?”胖墩嗤笑道。
三叔在旁臉色一白,拍了他後腦勺一下,說道:“怎麼說你哥呢?沒大沒小。”
“本來就是!”胖墩瞪了三叔一眼,當著滿桌子人的麵兒,不滿道,“彆的不說,咱們大老遠從老家過來,森哥卻連頓飯都不願跟咱們一起吃,這是什麼意思?”
“若看不起咱們窮親戚,收拾東西走就是了。”
雙臂交疊,胖墩一副二五八萬的表情,“中午見麵時就冷著張臉,明擺著沒把咱們當自家人!”
“感情他來了東都,就不姓江了?”胖墩越說越來勁,“二伯,我這不是針對你,實在是森哥著做法,太傷咱們的心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