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與他的樂聲共生一般,塤聲一響,煙花再次與夜空中盛開,一朵一朵,從高台左邊到右邊,再從右邊到左邊,沿著一條直線,依次盛放。
此消彼長,生生滅滅,竟與他塤聲所傳達的情緒嚴絲合縫!
三個來回之後,塤聲漸滅,夜空再次歸於平靜。
然而,下一刻,銀瓶乍破的琵琶聲錚然炸響,如利刃、似雷霆。
同一時間,高台之上夜放花千樹,撕破黑夜,配合著急促的琵琶聲,煙花綻放得愈發密集,一朵緊挨著一朵,將絡江畔照耀得宛若白晝。
刹那間,星雨墜落、摧枯拉朽。
而就在琵琶聲響起的一瞬間,原本在看台處等候的白衣少女,突然一躍而起,搶身來到蕭驚塵身後。
寬大的衣袂在夜空劃過,一陣幽香拂過,少女空無一物的手中變戲法一般冒出兩柄短刃,身形如鬼魅一般,猛然襲向蕭驚塵!
眾人卻都沉浸在眼前宛若夢境的美景和樂聲當中,蕭驚塵的護衛竟然完全沒有發現……
不光是看台之上,底下的人群中也如癡如醉地望著夜空中盛放的煙花,沒有發現自己身邊已經有人拔開了刀,下一刻,便要結果他的性命!
琵琶聲愈發緊湊,眾人似乎看見了戰馬嘶鳴的疆場,滂沱大雨藏血霧,鐵騎突出刀槍鳴。
——就在短刃即將劃破蕭驚塵脖頸的時候,一隻骨節寬大的手,輕飄飄握住了陸離帶著萬鈞氣勢的手腕。
素手一轉,短刃再次收入袖中。
高手!
陸離麵紗外的眉頭一凜,杏仁眼微眯,看也不看身後那人,左手淩厲地刺破空氣,來到蕭驚塵太陽穴邊。
——她已暴露,唯有一死,必須全力誅殺蕭驚塵,否則,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然而,身後那人並未給她機會,長手一攬,在她暴露的手肘處輕輕一彈。
陸離半個身子就麻了。
短刃慣性垂落,就在它即將觸碰到蕭驚塵衣襟之時,一隻大手淩空一撈,捏住短刃的手柄,靈活地收了回來。
“怎麼?”蕭驚塵回身看一眼,見阿木站在他身後,笑了笑,一語雙關地說道,“覺得本宮這位置好?”
阿木將短刃藏於袖中,衝他行禮:“擾殿下雅興,實在該死。”
“但事出緊急,必須給殿下提個醒兒。”
陸離動彈不得,半倚在他身上,心裡把他罵了一萬遍,覺得他是要將自己交出去邀功。
誰知,阿木隻是指著底下的人群,說道:“殿下身份尊貴,該加派些守衛。”
蕭驚塵如夢初醒,往人群中一瞧,卻發現沉迷煙花和樂聲的人群中,有那麼幾批不和諧的畫麵。
——竟然是扮成百姓的人在互毆!
大部分人都仰頭望著煙花,麵帶微笑地聽著樂聲,根本不知道自己身旁有人打架,刀都快砍到自己身上去了都沒發現!
“這?”蕭驚塵大驚失色,“這豈有此理?”
阿木心中冷嗤,卻說道:“顧參將早有準備,正派人時刻盯著他們的動靜,歹徒自以為□□無縫,實則,剛進城就被盯上了。”
蕭驚塵似有些不服氣,瞥了他一眼:“不愧是蠱雕軍,本宮算是見識了。”
阿木又朝他拱手:“雕蟲小技罷了。”
蠱雕軍的實力,遠不止於此!雖然隻剩下十七人,但守護一座固若金湯的城池,他們十歲就不做這麼沒有挑戰性的訓練了。
“已進入收尾階段,殿下繼續。”
阿木將陸離帶到一邊,認真嚴肅地向她拱手:“事出緊急,唐突了。”
“假惺惺!”陸離扶著左臂,能感受到左手不停地顫抖,彆說殺人,根本連路都走不穩了。
這個人得厲害到什麼程度?
“你與他們不是一夥兒的,不要給自己找麻煩。”阿木說道,“今日是我第一次過漁燈節,但行好事。”
瞧她一眼,阿木說:“你走罷。”
陸離整個人都傻了,望著他,甚至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你、你怎麼知道我不是?”
阿木神情嚴肅起來,似乎並不想與她多說,直接躍下高台,拔開劍架在一個逃跑的凶徒脖頸處。
凶徒:“!!!”
“留你活口。”阿木衝他笑了笑,大手卡著他的下頜一掰,硬是將那名凶徒的下巴扭脫臼了。
這些都是敵國潛進來的死士,一旦被抓,有的是辦法求死。
但阿木在高台上就見他鬼鬼祟祟,顯然是惜命的,便抓了他,讓人捆了,自己抱著劍,專注地守著蜚蜚的方向。
陸離:“……”-
在眾人眼皮子底下上演了一場廝殺,他們卻完全沒有發現,儘數沉浸在江鈿的樂聲與如夢似幻的煙花表演當中。
江鈿這回,一連換了十幾種樂器,每一種樂器對應一種煙火排列的形式!
如此彆出心裁,帶來一場視覺、聽覺的饕餮盛宴,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達成的默契。
直到結束,眾人仍意猶未儘,高呼著“名都才子”的稱呼,讓他再多留一會兒。
江鈿想著,反正也是最後一回了,便滿足了他們,重現了當初成名的那首回旋曲。
也重現了萬人共舞的盛況。
最後,他也被眾人的情緒感染,隻覺得無比不舍,用阮彈了曲《少年遊》,算是為他這麼多年的熱愛劃傷終點。
阮的音色較窄,充滿異域風情,彈出來並不想琵琶那般充滿寂落之感,反有些輕快。
“離多最是,東西流水,終解兩相逢。”
“淺情終似,行雲無定,猶到夢魂中。”
眾人與他齊唱,江鈿反倒覺得喉頭似被堵住一般,隻得收斂情緒,為他們伴奏。
多加了一段間奏,使這段離彆的曲子也不那麼傷感,最後,他唱:
“可憐人意,薄於雲水,佳會更難重。”
“細想從來,斷腸多處,不與今番同。”
眾人還不明白是什麼意思,隻有早前聽了消息的那些才子,知道他要封琴絕弦,故而在與眾人道彆。
唉,方才猶似人間仙境的表演還曆曆在目,名都才子卻要退了……
自認讓他們來演,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彆說是現場彈奏,就算是事先排好,十幾種樂器也極有可能出錯,可他卻呈現了史詩級的瑰麗場景。
——名都才子之稱,非他莫屬!
誰敢搶,他們就跟誰急!
罵了江鈿這麼久,臨彆時才知道他竟然這樣厲害,叫人覺得望塵莫及,拍馬難及項背。
越想越難受,恨自己不爭氣,恨江鈿太不識抬舉,竟然說走就走。
不知道為什麼竟產生了一種被人拋棄的怨懟。
站在人群中,潸然淚下而未覺-
三哥的表演結束後,還要為陸離頒發絡神令,並詢問她的意見,好為她創作專屬的曲子。
陸離刺殺失敗,又被人袒護,讓她有一種自己的人生不受控製的感覺。
正難受著呢,情緒自然高不起來,話也少。
三哥見她走路不是很自然,以為她獻舞時受傷了,便尊重她的意見,約定好日後有空,到江府詳談。
煙火大會圓滿成功。
江鈿在會上的精彩表現讓他在沬州城民眾的心中又高了一層,自然,不喜歡他的那些仍然嗤之以鼻。
覺得他竟然連專門針對此次煙火大會的曲子都沒有譜,在那兒亂彈一氣,最後還拿之前彈過的回旋曲來充數。
實在是,沬州之恥!
兩方吵的不可開交,遲反對意見的那一方,便拉那些平時罵他的人過來評理,誰知道幾人卻說:“他譜了曲,隻是被毀了,方才應當都是他即興演奏。”
“什麼?即興演奏?當真是態度惡劣,恬不知恥!”反對的人說
“竟然是即興?隨便彈都能彈成這樣,江鈿是天才!”支持的人愈發崇拜。
得知真相的人卻說:“可惜,看不到了,他已發誓封琴絕弦,再不公開表演。”
眾人:“???”
觀眾覺得疑惑不解,遠遠看了煙花大會的胖墩和陳花也覺得難以置信。
回去的路上,陳花便說:“不是讓人給他的樂器都做了手腳嗎?那些人……怎麼還這麼誇他?”
“我、我剛剛也聽到有人罵他來著,人還不少。”胖墩說道,“還聽說他以後再不公開表演,恐怕,是覺得羞愧了罷。”
陳花扶著肚子,不放心地道:“花點錢,找人留意一下,回頭說給咱們聽。”
胖墩點頭。
陳花又說道:“他除了給人唱曲兒還會乾什麼?他若不做這個,豈不是要成日在江府待著?如果真是那樣,便是讓我留下來養胎也不安生。”
“大哥過段時間就回去了,二哥常年待在房中讀書,五月份便要去京城趕考,就他,怎麼瞧怎麼礙眼。”
陳花說道:“若能讓他也離開就好了。”
“本以為毀了他的譜子,二伯震怒,便會對付他。”胖墩冷笑一聲,“哪知道二伯這麼拎不清,竟然反過來護著他。”
陳花嗤道:“那你就不懂了罷,城中那麼多人喜歡他,便是看在他的臉麵上,也要到江家捧場的。”
“是啊,所以才更要讓他身敗名裂。”胖墩接話道,“不然以後賓客隻認他,那可怎麼是好?”
……
夜更深了,夫妻二人回來的晚,以為沒人聽到他們的對話,不免多說了些。
而等他們回到江府,卻發現江家裡外燈火通明,不知道要做什麼。
大門沒落鎖,他們便從正門進去了。
豈料,夫妻二人一進門,胖墩便被仆從用一人高的打狗棍給架住,往江敬武和柏秋的院子裡送去!
事發突然,他那叫一個慌亂,陳花也被人架著跟在後麵,嚇得一直哭喊掙紮。
到了院子裡之後,才發現江家二房的人全都在場,阿嬤和三叔、三嬸卻不見蹤影。
仆從們一進門,就壓著打狗棍讓胖墩跪在地上,力道之大,在他跪下的時候,甚至能聽到膝蓋在地磚上磕出的悶響。
陳花身懷有孕,對她稍微仁慈些,隻讓她在一旁站著。
“二伯,二伯母,這、這大半夜的,”胖墩說話都哆嗦,卻還要逞強,“是要私設公堂,對侄兒動用私刑不成?”,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