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歌柔聲:“諸將辛苦了,請起。”
她走向博容。
博容淡然看她。
李令歌:“容哥怎麼在風雪中站著?我的馬車陷入戰壕,還想你們軍務繁忙,我不麻煩你們,沒想到提前見到容哥……你們在忙什麼?”
博容便帶著她進城,介紹自己在做的事,讓她看那些默然領糧的百姓。
李令歌靜靜看著。
博容道:“如今軍糧不夠……”
李令歌淺笑:“我明白了,原來容哥要求我此事。唔,不如我先寫書,幫益州軍向四方州郡先籌糧?東京一時半會確實撥不出糧,得等明年收成。”
博容溫和:“多謝殿下為天下百姓著想。”
李令歌笑而不語。
她跟隨博容而行。
起初,衛士與侍女們跟著二人,後來,衛士與侍女們懂事地遠離,也攔住那些沒有眼色的軍人。於是,這對看著十分賞眼的男女相攜著,慢慢在人群中走。
李令歌看到百姓對益州軍的感激,也看到他們被生活磋磨得麻木的眼睛。
那都是東京高台上看不到的。
李令歌心中默想,張容……不,博容將自己誘來此地,是否就是想讓自己看這些?他希望朝廷更優待益州些?
但是大周要優待的州郡多了,益州又哪裡排的上號。東京蛀蟲們的鬥爭殺人不見血,稍有不慎就滿盤皆輸,哪是張容……博容會遇到的。
博容根本不知道她每日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不知道她走到今天這一步,付出了多少。
李令歌心中那般轉著念頭,麵上卻渾然不顯。
她從博容肩頭看著天地風雪,看著百姓麵容,輕歎:“民生故如此,誰令摧折強相看?”
博容回頭:“嗯?殿下還記得這一句?”
這是他昔日教授那對姐弟時,教給他們的第一句話。
李令歌彎眸。
李令歌有些撒嬌地依偎向他:“容哥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很清楚。”
博容不語。
李令歌伸手,試探著碰觸他手指。他頓一下,卻沒拒絕。李令歌便歡喜地挽住他手臂,笑吟吟:
“我此次出京,本就是想休息休息。容哥想讓我看什麼,那我便看什麼好了。”
博容:“東京那邊……”
李令歌眼角笑微頓,不在意地說:“鬨不出大亂子的。”
她在博容麵前,連李明書的名字都不想提。虛假的溫馨親昵,她心知肚明,但她想跟著博容走一遭。
她既好奇博容的目的,也要平自己少年時的愛戀。
她聽博容笑一笑:“可惜益州沒什麼好風光,但幸好冬日到了,這裡也沒什麼戰爭。若有閒暇,倒是可以帶殿下四處轉一轉。”
李令歌聲音輕幽:“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輕快地跟上他步子,被他帶著朝未知的前路走。
她從後看他麵容,一點點將他與過去的張容辨認並割裂。
秀白的臉,修長的頸,窄瘦蓬勃的腰。
他真是英俊的人,真是她見過的最能將君子之風發揮得徹底的人。他說話滴水不漏,做事四平八穩,心思藏得深,誰也看不透。
這是李令歌見過的最接近完美的郎君,這是張家的太陽,東京的太陽。那是月亮永遠無法企及的光。張行簡永遠比不上他,誰也比不上這位君子。
她愛他的俊美高潔,愛他永遠的齊整與平靜。
她享受著他的理智與體麵,不用受歇斯底裡的崩潰與質問。
他既想保持風度,她奉陪到底。
但李令歌在同時,也想看他不體麵的那一麵。若是這不體麵的一麵,能夠再次屬於她,被她俘獲,就好了。
李令歌垂下眼。
她想:一位君子打算怎麼對待自己呢?博容還是當年的張容嗎?他還想做君子嗎?
她拭目以待。
多年以後,她終於站到與昔日老師平等的地方,可以與這位老師過招。
他說過她是他教出的最優秀的學生,也是最壞最糟糕的學生。他見過她天真的一麵,也是如今還活著的人中唯一聽過她野心的人。
那最壞的學生,想試一試能否贏了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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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霧稀涼,露珠“滴答”落在麵上。
張行簡醒來,才睜開眼,便被一股大力向後推。他本靠著樹而坐,退無可退,那力量,便掐住了他咽喉。
張行簡麵容緋紅,淺咳兩聲,目光迷離地看清了沈青梧的麵容。
二人從火海逃脫,一路騎馬逃亡,中途與追殺者過招。沈青梧藝高人膽大,他們換馬行了一日,甩開了追兵,進入了一荒林中。
張行簡睡了一覺,醒來,便被沈青梧如此對待。
冷風吹著二人麵頰,她壓在他身上,他後背被樹磕得有些痛。呼吸間都是霧,二人久久沒說話。
沈青梧端詳著張行簡,冷冷問:“說,你做了什麼?不說實話,我殺了你。”
張行簡苦笑:她永遠對他喊打喊殺。
他一時沒說話,喉間指骨便收緊,她真有掐死他的力量。張行簡閉著眼,緩緩吐出兩個字:“博容。”
他喉間收緊的力量停下來。
張行簡閉目微笑:“你這麼聽博容的話啊——他讓你不殺我,你就真的不殺?即使我想殺掉你?”
沈青梧:“你沒想殺掉我。”
她停頓一下,說:“你如果想殺我,就不會進火海。你已經走了,根本沒必要回頭。我沒有那麼傻。”
張行簡笑:“那你掐著我做什麼?”
他笑容些許冷,還帶些她弄不懂的嘲弄情緒。
沈青梧不吭氣。
她並不明白緣故,但她憑著直覺,知道眼下所有事,都和張行簡脫不了乾係。
張行簡輕聲:“沈將軍,你從不相信我,對不對?”
沈青梧:“沒錯。”
張行簡倏地睜眼。
他無視她按在他喉間的手,無視她冷冽的眼神,他問:“我有問題問你,咳咳……”
沈青梧盯著他在晨曦中發白的臉,紅潤的一張一合的唇。他越是狼狽,越是好看。
沈青梧打斷他的話,問他:“你要做什麼,我和你為何走到這裡,你老實回答。”
張行簡盯她片刻,慢慢說:“就和當初一樣,一個問題換一個問題。”
沈青梧瞬間聽懂他說的什麼——去年上元節的時候,他來給她上藥。他想看她的玉佩,她用問題與他交換。
沈青梧挑眉,應了好。
但她記得這是狡猾的月亮。
她貼著張行簡的麵,目光凝視他麵頰上的血,灰亂的發絲。
沈青梧克製著自己的野性,儘量平和地威脅他:“你先回答我的問題。我會不會說實話,取決於你有沒有說實話。”
張行簡心不在焉。
他也許真的有問題問她,他此時少有的痛快。
他不用她再重複,就知道她想要的答案:“火不是我放的,是官兵認出我,想殺人滅口。我掙脫你捆綁的布條,確實想逃,可火太大,我逃不出去。那些官兵你看到了……他們因為孔業的原因,不敢光明正大追殺,隻敢行下作事,來除掉我。
“你確實被我連累了。你跟著我一起逃到這裡,我的錯。”
他說完這些,看著她,目中冰雪中幾點星火搖晃:“該我問你了。”
沈青梧怔一下。
她沒想到他如此配合,回答得這麼乾脆。她判斷他的話,覺得他應該沒撒太多慌。他看著這麼狼狽,不像是故意的。
畢竟……他怎可能逃走又回來呢?
他定是逃不出去。
沈青梧大度揚下巴:“你問吧。”
張行簡定定看著她:“你如何認出那具屍體不是我?”
沈青梧茫然。
張行簡語速很慢,好讓她明白他的意思:“那具屍體是我用一個官兵的樣子弄的,我想讓追殺我的人以為我已經死了。你為何隻看一眼,就知道那不是我?”
沈青梧瞬間目光如電。
她冷冷道:“你在火海外。”
張行簡靜一下,沒否認。
但沈青梧不在乎這些細節,她瞥他一眼,告訴他:“那不是很好認嗎?肩膀高低、寬窄不一樣,腰也不一樣,脖子都長得不一樣……全身上下沒有一點一樣的,為什麼我會認不出?”
張行簡:“我不是和博容很像嗎?”
沈青梧:“是……可也不是。”
她得意道:“我可不是普通人。我一眼就能看出。”
她暗示自己眼力非比尋常。
張行簡定定看著她。
他突然抬臂,抱住她,無視她武力的威脅。他手指落在她頰上,輕輕為她擦掉那點血跡,目光輕軟。
沈青梧聽到他輕輕笑,在耳邊聲音沙啞卻好聽。
此時此刻,風冷天寒,林葉瑟瑟。他擁著不情不願的她,懷著怎樣的心情呢?
張行簡輕聲:“梧桐……你確實……不是普通人。”
沈青梧因為他叫她“梧桐”而迷茫皺眉,又聽到他說:“沈青梧,我們談談吧。”:,,.,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