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媽媽倒是沒想過這一點。
“小姐是想去伏鹿玩?”
崔雲昭卻搖了搖頭。
她道:“呂將軍官拜博陵防禦使,算是岐陽節度使郭節製的心腹,近來武平聽聞又有動亂,武平節度使李豐年是前朝末帝劉惜蔭的姐夫,是奉天長公主的夫婿。”
崔雲昭的聲音很淡,卻聽得夏媽媽心驚肉跳。
“即便李節製想要老老實實為當今鞍前馬後,可當今能安心嗎?”
亂世之下,禮崩樂壞,王政不綱,權反在下。①
當今聖上裴業本是前朝重臣,跟隨高祖皇帝開疆拓土,被前晉割讓給厲戎的幽雲十三州,就有兩州是裴業親自打回來的。
這樣一位看似忠心耿耿的大將,在皇帝的猜測和排擠之下,在王朝的末路之時,也隻能揭竿而起,成就帝業。
如今中原腹地百家爭鋒,隻要有本事,誰都能做皇帝。
但這個皇位能不能坐穩,沒有人知道。
裴業也是刀槍劍戟裡過來的,如今做了皇帝,心裡自然很清楚,那龍椅他自己能否坐穩都不知,又如何國祚綿延?
崔雲昭歎了口氣。
“方才在糧鋪,我發現最近米價漲了兩錢,但此時應該有陳米出糧倉,故而有此猜測。”
崔氏不論男女,從小皆上族學。
隻不過女子不能科舉,家中的貴女們讀書隻讀到出嫁時,所學更多是經史子集,陶冶情操,增加見識。
這也是為何崔氏女名滿天下,多登後位。
娶妻當娶賢,崔氏女賢能者不知凡幾。
崔雲昭早年不覺自己如何,她平白活一遭,日子過的既不順心,也不寫意,更沒有指點江山,匡扶國祚的能力。
那時她隻想平靜一生,可命運卻是那麼有趣,在被那麼痛苦毒殺之後,她卻還擁有一次重活的機會。
這似乎是上天對她的垂憐。
這一世,崔雲昭決定好好過。
哪怕不為自己,也要為亂世之下活得淒苦的百姓,她總能做點什麼。
崔雲昭道:“夏媽媽,方才我沒在糧鋪裡說,是想同你商量。”
夏媽媽正色道:“小姐請講。”
崔雲昭點了點頭,思索著說:“每年冬日,朝廷都會開倉,放出庫存的陳米,冬日寒冷,青黃不接,這陳米可讓百姓能度過冬日。”
“今年的陳米未至,咱們家的新米,便不要再漲,讓百姓好歹能吃上一口飯食。”
夏媽媽眼中滿是欣賞:“就聽小姐的。”
崔雲昭也笑了,但笑過之後,表情又有些凝重。
“夏日豐收新米,那時米賤,六十文一鬥,歲過秋日,到了冬日時節,新米便漲到了八十文,方才我看家中糧鋪已經漲到八十二文,而陳米卻未至。”
“孫掌櫃說已經問過府衙的錄事,今年的陳米一直留在伏鹿,沒有下發到各州。”
“陳米留中,媽媽覺得,還能用去做什麼?”
夏媽媽歎了口氣。
她雖沒有小姐那般見地,卻也是殷氏和崔氏出來的內管家,自然見多識廣。
崔雲昭這麼一說,夏媽媽便明白,朝廷這是不能留李豐年了。
“又要打仗了啊。”
夏媽媽說到這裡,不由擔心:“姑爺會不會去?”
崔雲昭愣了一下。
前世霍檀並未去這一次的剿逆,他留在博陵守城,也正是因此,他在今歲並未升遷。
這些她自然不能說,隻是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
夏媽媽有些欲言又止。
最後她還是沒說什麼,隻是道:“我回去做些糖饃饃,預備著吧。”
糖饃饃是一種很舍得米糧鹽糖的糕餅,很硬也很厚,需得用熱湯泡著才好吃,但若是行軍打仗帶著,用火一烤,不僅香甜,還能補充體力,是最好的富貴軍糧。
一般軍隊裡是不會給準備這樣的軍糧的。
崔雲昭見夏媽媽擔憂,便說:“那就有勞媽媽了。”
主仆兩個說著話,就回到了家中。
此時天色有些晚了,落日光芒照耀在霍氏平凡的門楣上,也照出幾分古樸之色。
崔雲昭下了馬車,剛要進去,就聽一道低沉熟悉的嗓音:“娘子。”
崔雲昭回過頭來,就看到霍檀從巷中行來。
他應當在安馬道放好了棗紅馬,步行回來家中。
落日熔金,夕陽的餘暉照在他臉上,給他那張英俊的麵容鍍上一層金色。
餘霞成綺,瑰麗繽紛。
霍檀本來英俊冷冽的麵容也好似溫暖了下來,尤其那雙看著崔雲昭的眉眼,好似有萬千溫柔言。
“娘子去了哪裡?”霍檀說著話,步伐行雲流水,已經來至崔雲昭麵前。
崔雲昭仰頭看他。
隻一個時辰不見,總覺好似相隔經年。
她努力讓自己不去回憶方才那一幕,對霍檀淡淡一笑:“我去白鶴書院。”
“郎君剛下差?辛苦了。”
霍檀點點頭,夫妻兩個並肩進了家宅。
等回到堂屋,崔雲昭脫去披風,就看霍檀直接在冷水裡洗臉。
“你等等……”
她話還沒來得及說,霍檀已經洗完了臉,正用帕子擦。
“怎麼了?”
崔雲昭:“……”
真是個不怕冷的莽夫!
崔雲昭瞪他一眼,見霍檀要更衣,便上前兩步,幫他解開衣衫。
霍檀垂眸看著麵前嬌小的妻子,不由勾唇笑了笑。
“娘子可有事?”
這幾日霍檀是發現了,自家這位娘子嘴上說的好聽至極,但若是讓她親自動手,必得有所圖才行。
否則牽一下手都是不肯的。
霍檀毫不介意這一點,相反,他還有點享受。
男人就是有這臭毛病,越是不容易得到的,才越是珍貴。
霍檀享受崔雲昭的“照顧”,一邊笑著說:“娘子隻管說就是了。”
崔雲昭抬眸看他一眼,幫他把外袍脫下來,然後才道:“過幾日媽媽要去一趟伏鹿,我母親的嫁妝中,伏鹿還有大部分產業,前些年都在二叔母手中打理,我不放心,得讓夏媽媽去看看。”
崔雲昭隻說了這一句話,霍檀就點了點頭。
“好,我會派人陪夏媽媽一起去。”
他是真的相當聰慧,夫妻兩個之間有許多話不用直接明說,卻已然心意相通。
霍檀見崔雲昭驚訝看向自己,取了家中穿的柔軟長衫隨手穿上,然後就坐在了八仙桌邊。
他給自己倒了碗茶:“咱們夫妻兩個說來真是心有靈犀,有時候娘子給我一個眼神,我就知道要怎麼辦了。”
霍檀抬眸,衝崔雲昭灑脫一笑。
他的笑容乾淨,清朗,有著旁人無法企及的純粹。
“娘子,你說我們是不是天作之合啊?”
崔雲昭瞥了他一眼,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是不是天作之合我不知道,但郎君的聰慧我已有了見識。”
崔雲昭坐到了霍檀另一側,也給自己倒了一碗茶。
她把白鶴書院的事情說了,然後才道:“郎君先前怎麼不說同朱世叔還有這一段淵源。”
霍檀又喝了一碗茶,才說:“朱先生是當世大儒,當年不過是軍令所授,職責所在,當不得救命之恩。”
霍檀一貫如此。
他是軍人,救人是分內之事,怎麼能挾恩圖報?
崔雲昭自是知道他的秉性,故而也沒有多言,隻是說:“朱世叔至今還對你記憶猶新,同我反複誇讚,還道十二郎過去讀書時,讓你也一起去,他許久未見,還有些想念。”
霍檀笑了:“甚好,甚好,我也想同先生暢談一番。”
話說到這裡,崔雲昭就有些想問白小川的事。
她垂眸思忖,把話頭捋順,剛要開口,卻忽然被霍檀抓住了手。
他剛用冷水洗過手,手指冰涼涼的,但手心卻很溫熱。
他的大手牢牢握在她纖細的手腕上,一絲一毫都不鬆開。
崔雲昭被他嚇了一跳。
“怎麼了?”
霍檀翻過她的手腕,用另一隻手輕輕撫平她微微曲著的纖細手指。
三道細小的血痕頓時展露在兩人眼前。
崔雲昭下意識就要抽回手。
可霍檀握得太緊,讓她連掙脫的餘地都沒有。
“怎麼受傷了?”霍檀的聲音低沉,卻很悅耳。
酥酥麻麻的直抵人心。
不知道怎麼的,崔雲昭覺得臉上很熱。
霍檀垂著眼眸,崔雲昭看不到他的情緒,隻能看到他從腰間取下藥囊,從裡麵取出一個小瓷盒。
“娘子怎麼這麼不小心呢?”
霍檀輕歎一聲,打開瓷盒,從裡麵沾出一點潔白的膏藥。
一股藥香瞬間充斥在崔雲昭鼻尖,惹得她臉更紅。
“不過是小傷,不礙事。”
霍檀卻搖了搖頭。
他微微抬起頭看向崔雲昭,神情很專注,也很認真。
那一雙燦若星河的眸子裡仿佛有一片沒有儘頭的星海,引得人沉醉其間。
“傷在娘子手,疼惜在我心。”
霍檀的聲音在崔雲昭耳畔縈繞,燙紅了她的耳垂。
他動作輕柔,認真,一點點給崔雲昭那微不足道的小傷上藥。
“以後娘子還是仔細一些,”霍檀歎息道,“否則我真的不敢放娘子出門了。”
“娘子受傷了,我可是會心疼的。”,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