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於是心平氣和地問李婉,怎麼沒有鋪床。
李婉舉著隻手告訴她:“領班,我剛才撤單的時候把手扭了,特彆痛,我想等好一點我再鋪床。哦,我是為了分散疼痛的感覺才看電視的!”
許蜜語點點頭,什麼也沒說,開始自己動手鋪床單。
李婉站在一旁,看著她拉床墊、甩單、包單,動作乾脆利索一氣嗬成,床墊被包得四四方方平平整整,不由開始誇許蜜語床單鋪得好。
許蜜語回頭對她開心地笑了一下。
李婉像是悟到了什麼,接下來一直不停地誇許蜜語活乾得好、乾得巧,直把許蜜語誇得開開心心不停地笑,也不問她的手還疼不疼能不能繼續乾活,直接連洗手間裡的衛生都替她做完了。
甚至做完衛生退出去鎖門的時候,許蜜語好像都還沒有反應過來,本來是李婉該乾的活,現在全都被她給乾了。
而這一切,就發生在李婉對她不停的誇讚聲裡。
*
晚上許蜜語留在酒店值夜班。
過了晚上九點,外麵突然變了天氣,下起了瓢潑大雨。
許蜜語坐在辦公室裡聽著雨聲,心想這樣的天氣最適合窩在被子裡睡覺了。
但她今天顯然沒有這個福分。
臨近半夜十二點的時候,有個上中班的服務員趙可樂過來辦公室找她。
趙可樂手裡還提著件男士西裝,那西裝看著有點狼狽,被雨水淋了個透,袖口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走夜雨路時刮到了哪裡,已經開了個口子脫了線。
“許領班,剛剛入住了一位客人,他被雨澆透了,然後脫了他的西裝外套給我,死活讓我幫他弄乾熨好,破的地方也要我幫他縫好,還有他的皮鞋上全都是泥,他也要求我幫他擦乾淨再打上油。他說他明天一早就要用,請我務必幫他做好。然後就把衣服和鞋都丟給我,自己關上門看電視去了!”
許蜜語這才看到趙可樂手裡還提著一雙掛滿了泥漿的鞋。
“這大半夜的,洗衣房都休息了,我上哪去找人給他熨西裝補西裝擦皮鞋啊!”趙可樂不樂意地嘟囔。
許蜜語知道,就算客人想熨燙西裝,也的確需要等到明天早上。斯威酒店確實沒有提供夜裡加急洗衣熨衣的服務。
她想了想,既然客人在看電視,就是還沒有休息。她趕緊撥打了客人房間的電話,向他說明酒店沒有夜裡洗衣熨衣、縫補和擦鞋的服務,希望他可以等到明天早上大家都上班。
但客人對許蜜語說:“可是我明天一大早就要和人去談生意,這套西裝和這雙皮鞋就像是我的幸運戰衣,隻有穿著它們我才能把事情談成。所以算我拜托你們,想辦法幫幫忙好不好?衣袖那裡的口子,也請你們儘量幫我想辦法縫補好,不要太醜,拜托拜托!你們是五星級酒店,五星級酒店的宗旨,不就是急客人之所急、想辦法令客人滿意嗎?我明天能不能談成生意,就靠你們了!我等你們啊!你們弄好就給我送過來,我收到衣服和鞋子之後再睡。”
客人說完掛了電話,許蜜語有些無奈地歎口氣。
她無奈做服務行業沒有對客人說不的權利。
她轉頭對趙可樂說:“那我們隻能想辦法幫這位客人弄一下了。”
趙可樂立刻埋怨連天。
許蜜語讓趙可樂去洗衣房先把衣服烘乾,她來幫客人清理皮鞋。
她把皮鞋上的汙泥清理掉,把鞋子吹乾,又仔細打上一層油。剛剛還是一副被泥泡過的鞋子,轉眼已經煥然如新一般。
鞋子弄好後,趙可樂帶著烘乾的西裝回來了。
許蜜語讓她熨一下,趙可樂推說:“要不領班你先把衣袖這的口子縫一縫,你縫好我再熨?我這針線活,肯定是不敢上手的,我怕客人明天睡醒看了直接讓我賠他一件衣服。”
許蜜語聞聲笑了笑,接過西裝上衣,找來針線,開始縫補。
總算她六年家庭主婦沒有白做,針線功夫還過得去。以前她給聶予誠補西裝的時候,特意學過怎麼隱藏針腳補衣服,現在這點縫補針法倒派上用場了。
她仔細地穿針引線補著口子,趙可樂在一旁看她起針落針手法熟練,不由開始誇讚她手藝好。
許蜜語被誇得開心,抬頭對趙可樂笑著說謝謝。
趙可樂於是誇得更起勁。
誇到後麵,趙可樂對許蜜語說:“領班啊,你縫補技術真是不要太高超!你縫衣服都這麼厲害,那你熨衣服肯定也有一套,不如西裝由你來熨,我在旁邊學習學習手法怎麼樣?”
許蜜語點頭說好,於是就在趙可樂的誇讚聲裡,開始親自熨西裝。
熨好後,她和趙可樂一起,把衣服和鞋子送去客人房間。
客人還沒睡,看到煥然如新的西裝和皮鞋,他整個人都很驚喜。再去翻看西裝袖子上那條刮破的口子,竟要很仔細地看才能發現縫補過的痕跡。
他簡直有些驚呆了,連連對許蜜語和趙可樂道謝。
許蜜語聽著這些謝謝,覺得這一晚就算累一點也值了。她笑得很開心。
趙可樂在一旁看著她,卻有點若有所思的樣子。
過了兩天的下午,大家都完成手頭的活以後,就聚齊在客房部裡聊天逗趣。
聊著聊著聊到許蜜語。
李婉說:“哎,我發現一個事兒,這個許蜜語吧,她特彆不經誇,一誇她兩句,她就開心得不行!”
趙可樂連忙賊笑兮兮地在一旁接茬:“對對對,我也發現了!許蜜語她就是聽不得好話那種人,一聽彆人誇她兩句她就骨頭發飄,這時候你讓她乾什麼都行,她都幫你乾!”
李婉一下就興奮地跟她達成共識。
她們隨後又去和柯文雪、尹香對證:“許蜜語她這人是不是特彆不經誇?”
柯文雪和尹香點了點頭,確認了許蜜語的這個特點。
“她是比較喜歡聽彆人誇她、肯定她。以前我想騙她幫我打掃房間之前,都會講好話誇得她很開心,然後不管提什麼要求,她就都會答應了。”尹香給大家做出明確回答。
羅清萍在一旁說:“所以從現在開始,你們知道該怎麼做了吧?”
在羅清萍的煽動下,大家都變得知道該怎麼做了。
從這一刻開始,所有人都抓住許蜜語不經誇的這個特點下功夫。
她們當著麵使勁誇許蜜語能乾,把許蜜語誇得笑眯眯地,誇得什麼活都由她自己親手去乾,誇得連和其他部門有對接的工作,也都由她自己去跑腿做。
而背地裡,她們都把許蜜語當成傻瓜,一起熱火朝天地講她的笑話。
漸漸地,她們不隻發現許蜜語這人不經誇,她們又發現了她生活中的其他秘密。
在許蜜寶又一次到了該還房貸的日子,焦秀梅的電話準時打了過來。許蜜語當時剛在客房部給大家開完一個小會,起身去了衛生間,而她的手機卻忘在了辦公桌上。
手機鈴響時,旁邊的女孩嫌聲音吵,想要把來電靜音,可是不知道碰了哪裡,胡亂操作之間,不僅把電話接通,還把聲音開成了外放。
焦秀梅的大嗓門在揚聲器裡響得咄咄逼人:“老三,你弟這個月的房貸該還款了,你抽空趕緊把錢打過來啊。你大姐二姐那份昨天可就都給我了,就差你了。要是因為你一個人讓你弟房貸斷供了,看我不扒了你皮的……”
後麵的威脅大家沒有聽到全套。因為許蜜語急急忙忙跑進來了。她把手機通話切斷,看著屋裡的人,青著臉抖著聲地問了句:“誰讓你們私下接我電話的?”
沒有人回答她。
許蜜語握著手機走出客房部。
她的背影看起來很荏弱也很受傷。可是房間裡的女孩們卻用眼神彼此試探著,是更同情她還是想嘲笑她?然後大家一起開啟了嘲笑她的模式。
討厭一個人好像會漸漸喪失掉公正感和憐憫心。她們因為一直被羅清萍強調著,許蜜語太討厭了,太傻子了,憑她怎麼也可以當領班?
她們就變得讓討厭壓倒了一切。這種發生在彆人身上的重男輕女慘事,明明會叫她們唏噓、同情,可發生在許蜜語身上時,她們壓下潛意識裡想要浮起的唏噓和同情,左右看看,原來身邊彆人都在笑話她。那我同情她豈不是不合群?所以我也笑話她吧。
於是在許蜜語走掉的客房部裡,所有人,都在笑話她在娘家怎麼也活得那麼窩囊。
*
行政層關於許蜜語的那點談資,很快經由柯文雪的八卦網傳播了出去,傳到了薛睿耳朵裡。
在紀封喝下午茶時,薛睿先向他彙報了關於段翱翔的一些情況。
“老板,按照您的部署,我們已經在泰國那邊截斷了段翱翔的好幾筆買賣。他現在在那邊基本屬於混了好多年結果全白搭的局麵,他已經被他家老爺子怒罵一通拎回星城了。您這陣子,屬實把他收拾得挺慘。”
頓了頓,薛睿又說:“另外按您之前的吩咐,我們已經找到段翱翔原來那個助理阿倪了,也一並找到了他經手項目時違規操作的證據,就在昨天,您的私人律師已經走法律程序把他送進去接受調查了,估計會判。”
這消息讓紀封聽得很舒心。他愜意地喝起茶。既然他已經查清造成那一晚走向失控的最直接推手是那個阿倪,他就不可能會放過他。
黑過他紀封的人,不論是段翱翔還是阿倪,他都不可能給他們好過。
薛睿看著紀封,好奇心拱得他渾身不得勁。
於是他鬥膽問了句:“老板,您收拾段總我理解,因為他一開始就是衝著給您使壞來的;但那個已經被段翱翔開掉的助理阿倪,他值當您這麼把他當回事嗎?”這其中到底發生過什麼啊?薛睿簡直快要想破頭也想不明白。
紀封冷瞥他一眼,一句話就堵住了他的好奇心:“不該你問的就彆問,問太多的人死得早。”
“……”薛睿把好奇心噎了回去。
但馬上,又有一撮拱到嘴邊的八卦讓他嘴癢不止,不說難受。
是關於那個許蜜語的八卦。
於是他趁著紀封全天最放鬆的這一時刻,忍不住發出了和那個女人有關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