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眼底的受傷
薛睿先對紀封技術性拍馬屁:“老板,有件事您真是早早就運籌帷幄到了!”然後切入八卦主題,“您之前很生氣地說想讓許蜜語過得不好,所以才直接提拔她當上領班。我當時還在納悶,想讓她不好過,不是應該讓她繼續做被領班針對的服務員嗎,怎麼會是幫她當上領班呢?我現在才終於明白,您直接把許蜜語扶上去對她來說真不算好事兒,這是揠苗助長,因為她不能服眾。她領導不了彆人、也沒有人聽她的,她不僅被下麵的人孤立,甚至有可能是仇視。您可真是把什麼都拿捏得準準的。”
薛睿給紀封的茶杯裡續茶,邊續邊感歎:“不過老板,她現在的處境,真是有點慘。”
紀封捏著杯柄徐徐向杯子裡麵吹,眼睛向下看著杯子裡飄著的茶葉,漫不經心又冷冷淡淡地問了聲:“我讓你在我麵前提她名字了嗎?”
薛睿恍然大悟一般,抬手輕拍自己的嘴,趕緊認錯。
“我錯了老板!”
紀封喝了口茶,向前傾身把茶杯放到茶幾上。然後猛地一抬眼,問道:“她怎麼有點慘了?”
薛睿在這出其不意的上下句轉折間,不由又恍了下神。
不是不讓他提許蜜語的嗎??
所以他是接著往下說還是不說啊?
耳邊傳來紀封的輕斥聲。
“問你話呢,發什麼楞?說。”
薛睿想,那好,我可說了,這可是你讓我說的。這回我說完你再噴我,你就不是人。
*
薛睿被紀封沒好氣地一催,開始倒豆子似的把聽到的行政層談資一一倒出來。
“許……那姐姐她現在在自己家裡麼,有個不像話的渣老公;在外麵麼,工作處處碰壁被孤立——因為她轉正就直接空降成領班,所以大家都對她有點敵意,誰也不聽她的使喚。其實說起來,她現在的處境,比她原來做渺小客房服務員的時候還不堪。”
他說完,看到紀封微微抽動嘴角譏謔地笑了一下,滿眼的嫌棄。
“這就是你說的真的很慘?渣男人是她自己要的,守著和出軌男人的爛婚姻不放,有什麼慘的,這是她咎由自取。原來的領班也是她要弄走的,她有弄走彆人的野心,就也得有自己頂上去的抗壓力。”
薛睿聽了紀封的話,差點就被他洗腦成功,繞進許蜜語其實不慘的結論裡。
但他馬上清醒過來,沒被精神pua成功。
許蜜語又不是自己提出要當領班,她為什麼要有自己頂上去的抗壓力?這明明就是紀封加之於她的,無論是領班這份職務,還是這份職務所麵對的壓力。
但這話他不太敢說,他想要命也想要工作。
“不過許蜜語這人真是挺軸的。”薛睿把聽到的另外一件八卦繼續講給紀封聽,“我聽說他們行政層之前有兩個人剛辦入住半小時就退房了,許蜜語隨後安排手下服務員去打掃房間,但沒人聽她的,還反過來告訴她,才半小時,又沒過夜,把被子重新鋪鋪就行了,用不著做全套衛生。而且斯威酒店一向都是這樣操作的,沒問題。但這個許蜜語沒聽,見使喚不動服務員做徹底清潔,她乾脆自己親自上手把房間全套衛生都做了。”
薛睿講完征求紀封的點評:“老板,您說這個女人是不是有點軸有點傻?”
這回紀封的神色倒是變了變。
是變得意外和緩和了些。
“是挺軸,也挺傻。”紀封又端起茶杯,舉起來對著窗口看。透明的杯壁裡,剛剛漂浮在水麵上的茶葉片,大都已經沉了底。隻有一片還倔倔地飄在那,不管怎麼晃杯子,它都不肯沉下去,又固執又不合群。
就像那個女人一樣。
可這片獨自飄在水麵的茶葉片,舉起來向著窗口看去,它正對著穿透杯子的陽光,舒展它的經脈,釋放它獨有的美麗。
“但對於酒店業來說,是她做對了。斯威酒店如果有‘客人不過夜就不用換床單’的所謂約定俗成的習慣,隻能說這家酒店徒有其表,內部管理混亂,對不起它的五星評級。以後得對它仔細梳理、嚴加規範才行。”
薛睿在一旁聽第一句話時,就直接聽得愣住。這是紀封第一次對許蜜語沒有否定、嫌棄、厭惡。甚至說,這是他第一次在肯定她。
“不過感覺她很快就會挺不住知難而退了。”薛睿見紀封沒有爆發濃烈的厭煩情緒,於是繼續發著關於許蜜語的感慨,“等她從領班再退回到普通服務員,日子會比現在更難過吧,大家應該會更瞧不起她、更孤立她和肆無忌憚地踩她。”
“那就等到那一天的到來吧。”紀封淡淡地說。
到那時,他和她這個已婚有出軌丈夫的女人,糊裡糊塗過了夜的氣,應該就能出掉一些吧。
紀封把茶杯端回來送到嘴邊,喝了口茶。
在嘴唇碰到飄在水麵的那片茶葉時,他倏然挪開茶杯。
像被觸動了什麼似的,他倏然抬頭,狠狠瞪向薛睿,冷冷斥問他:“我準你在我麵前提她了嗎?你跟我囉嗦她這麼多事乾什麼?”
“……”
薛睿在心裡憤憤地想:明明是你讓我說的,我說完你還噴我,那好吧,你就不是人!
*
第二天上午,許蜜語接到通知,行政酒廊突然接了商務宴會,趁著還有點時間,得趕緊把衛生徹底清潔一遍。
行政酒廊雖然在行政層,但和客房部的管理是分開的,它上麵隸屬於前廳部,平時負責接待酒店常住客人、VIP客人和房型等級高的客人。酒廊裡除了能開酒會、提供餐食服務,還能滿足一些小型會議要求,裡麵設有大小不一的包間和會議室。
行政酒廊裡本來有自己的服務員,但這次時間緊任務重,光靠行政酒廊自己的服務員,人手並不夠用。酒廊經理向客房部求助,於是許蜜語接到主管楊淩的通知,要求她趕緊調派幾個樓層服務員過去幫忙,她自己也要跟過去坐鎮。
平時許蜜語安排的活,下麵的人都陽奉陰違地不愛乾。但這次聽說是到行政酒廊裡麵去,好多人都變得積極起來。
這地方平時不是誰都能進去的,就像頂樓一樣,是專對尊貴人士敞開懷抱的地方。
連行政酒廊裡的服務員都顯得比彆部門的服務員高上一頭似的。
許蜜語點了四個人,柯文雪、尹香,趙可樂、李婉,再加上她自己,一行五人去到行政酒廊幫忙做衛生。
*
行政酒廊裡的“季風閣”是酒店老板專門為紀封準備的專用雅間。位置在行政酒廊一角,兼顧了上風上水和安靜隱秘。
酒店老板特意把一條鐵打的規矩傳達下去,叫所有行政酒廊的人遵守謹記:不經許可,永遠不可以私自進去季風閣,不論是打掃還是遞送酒水食物。
漸漸的,季風閣和紀封的頂層套房一樣,變成了一種禁地,所有人都不會輕易上前去打擾那個雅間。
因為紀封不是經常下到行政酒廊,隻有最近去了幾次、用了幾回季風閣,時間也不是很長。導致很多服務員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季風閣”其實沒有人用,但也是不許人進去打探的禁地。
加上位置隱秘安靜,季風閣外有時竟還變成了行政酒廊員工們短暫偷懶和交換八卦的隱秘基地。
這天紀封臨時被魏思源約著談事情。紀封不喜歡自己的領地被人打擾,這一點魏思源也清楚知道。所以約見的地方最終選在了行政酒廊的季風閣裡。
魏思源五十出頭,發際線已經大幅度向後移,臉上皮膚因為常常浸染在煙氣酒局裡,看起來比同齡人更鬆弛油膩一些。
因為想要把名下的五星物業儘快出售給紀封套現,他對紀封恭敬得很,完全不在意自己其實更年長一些。
畢竟眼下同行業裡,能吃得下他這物業的,也隻有紀封了。
在季風閣裡,魏思源向紀封邀功:“紀總覺得這環境怎麼樣?打造得可還合您的喜好?”
得到紀封淡淡一聲“挺好”後,他又對紀封殷切問道:“紀總,給您泡的這壺碧螺春,是我出差時特意高價購來的,平時連我自己都舍不得喝呢!這茶啊,配上一曲古箏再喝,那清新雅致的享受,就彆提多美了!您看我現在叫個技師過來,給咱們彈彈琴助助興怎麼樣?”他說完還暗示一句,“我選的古箏技師個頂個都是漂亮解語花!”
不等他說下去,薛睿及時製止事情將往紀封討厭的方向發展:“魏總,我們紀總不好解語花那一口,彈琴就不必了,品品茶就好。”
魏思源訕訕一笑,忙說好的好的。
紀封品口茶。
茶倒的確是好茶,入口有清新脫俗的味道。落在魏思源這麼個酒色財全沾的俗貨手裡,真是有點可惜。
誇口“好茶”後,紀封問魏思源這次約自己的來意。
魏思源忙說:“是這樣的紀總,我最近聽說,您收購了一筆泰國物業,好像是泰國當地的酒店。您看啊,您也考察我名下的物業有一段時間了,我也一直配合您讓您體察,但您現在怎麼先去收購國外的酒店物業去了?不瞞您說,我聽說您做了這筆買賣之後,我有點著急,一是我怕您把資金都給占用了,彆轉回身沒現金流收我的物業;二是我現在確實手頭缺錢,想儘快把產業脫手,所以我就想您能給我個準信,看看您還得體察多久?”
紀封給魏思源倒杯茶,勸他彆著急,喝口茶潤潤喉。
然後給他吃定心丸:“魏總放心,泰國那筆酒店物業,沒有占用我太多資金,也不會耽誤我的其他收購計劃。至於對您的這間物業還要體察多久,我想大概還是再需要些時間的。”
薛睿在一旁適時接話:“魏總請您稍安勿躁再等等,我們也是想做過全麵細致的了解後,給出一個對雙方都公道的估值。有些時候事物表麵看起來沒問題了,可是再等等就會發現新的問題。比如斯威酒店之前我們覺得快沒什麼問題了,結果等了等就聽說行政層領班偷換耗品的事情。所以您看,這個體察過程確實還得再持續一下,因為我們想看看還有沒有新問題被發現。”
魏思源喝了熱茶出了汗。他一邊用紙巾擦著額頭上的汗一邊說著:“是是,薛助理您說的相當有道理。回頭我一定記得讓下麵人加強各方麵的管理,紀總薛助理你們放心,我絕對不會把爛攤子交到你們手上的,交也是交一副好攤子!”
又聊了兩句有的沒的,確定紀封的收購意向依然存在後,魏思源先告辭了。臨走前他告訴紀封:“我問了酒廊經理,這兒等會有個商務酒會,但不會打擾到季風閣來,所以紀總你們想在這坐多久都可以。”
然後他走了。
魏思源走後,薛睿對紀封說:“魏總說他不會交一副爛攤子給我們。”
紀封哧地一笑:“你第一次見到他時就應該發現,他這個人的致命缺點就是滿嘴跑火車。你看看他手下這物業,難道不是表麵風光實際上徒有其表、管理不堪、越挖問題越多?”
薛睿重重點頭,說著可不是。
魏思源走後,紀封沒有急著離開。
他晚一點回公司總部還有一場月度大會要開,他怕開著開著會忘記掉收菜。
於是他坐在季風閣裡,讓薛睿遞上平板電腦,他打算收完地、種好菜,然後再離開。
剛點開屏幕上的季風農場app,紀封就聽到外麵響起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