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雅間都是用特殊玻璃隔開,從裡麵能看到外麵,從外麵卻望不穿裡麵。因為是玻璃隔斷,隔音效果比較一般。
紀封一邊收著地裡種好的菜,一邊抬起頭看了眼。
是好幾個服務員有男有女正一齊聚在外頭,嘰嘰喳喳地開始聊天。他們的製服不太一樣,有幾個是酒廊服務員,另外的應該是客房服務員。
顯然他們以為季風閣裡沒有人,又把這當成了可以開八卦小會的地方。
薛睿怕他們吵到紀封,抬腳想出去疏散他們。
正準備有所動作時,從外麵傳來“許蜜語”三個字。
薛睿腳下一頓。恰巧這時紀封也對他輕輕一抬手,製止了他想要出去的打算。
於是紀封一邊收菜種地,他們一邊聽外麵人到底在聊些什麼。
“聽說你們客房那邊的新領班,是個很有樂子的人?”這是一個酒廊服務員在問。
“你說許蜜語嗎?她有樂子這事兒連你們行政酒廊都知道了嗎?”一個客房服務員在回答她,“沒錯,她可真是給我們茶餘飯後填了不少樂趣呢!”
另一個客房服務員接茬說道:“她這個人啊,很吃馬屁,彆人誇她一句,她就能美得放下身段被騙去乾活!”
“真的嗎?”酒廊服務員有點不信,點另一個客房服務員的名字問,“柯文雪,那個許蜜語是這樣的嗎,誇兩句,就能幫你乾活?這比在拉磨的驢前麵掛根胡蘿卜還好忽悠啊!”
“真的,”被叫柯文雪的女孩回答道,“她的確是很好忽悠,隻要誇她就行,一誇就什麼活都能騙她乾,這招特彆好用。”
為了力證柯文雪的話,之前說話的兩個客房服務員爭先恐後以身作則地舉例:
“比如我昨天誇了許蜜語漂亮能乾人好身材好一大堆,她直接就讓我誇暈了,美得不行,我順手把我的活甩給她,她開開心心地全都替我做了。她啊,還真是個傻子!”
“前天我也誇她了,我誇她眼睛漂亮,一笑起來真好看,不過這個倒確實是真的。反正我這麼誇她,她很高興,一高興我讓她替我值夜班她就替我值了。”
酒廊的服務員驚訝插話:“天啊,她是生活在什麼樣的環境裡啊,這麼缺乏肯定,被人一誇就能傻成這樣?說實話我聽得都有點不忍心、有點要可憐她了!”
在雅間裡聽著順風便宜八卦的薛睿差點一點頭。
他都聽得有點要同情那個許姐姐了。
其實仔細想,那個姐姐沒那麼不堪。就算有性格缺陷,但她從來沒有損害過任何人的利益。但現在任何人都能利用她的性格缺陷騙她愚弄她,這還真讓他有點不忍心。
轉頭瞥一眼紀封。他正在低頭往地塊裡撒種子。從站著的角度能瞥見一點他的眉心。
他的眉心是皺起來的。
皺起的川紋中,不知道是對那女人的嫌惡還是同情,亦或是對外麵人聚眾踩人的不屑。
“哎,說實話,我也有點不忍心。”外麵,一個客房服務員也這樣說。
但馬上,叫柯文雪的那個服務員就駁斥了她:“你可算了吧尹香,自從許蜜語空降成咱們領班,你那不平衡的小心思沒少拿她報仇雪恨。嘴裡說不忍心,行動上可沒見你比我們少忽悠她了。什麼工程部啊,前廳部啊,營銷部啊,餐飲部啊,就連和這些部門相關的活,平時都是服務員去乾的,你也都忽悠她親自去乾。彆的部門的人還跟我說呢,說你們樓層怎麼回事,沒有服務員了?怎麼什麼活都是你們領班親自過來配合,夠逗的!”
尹香被戳穿後,表情有點訕訕的。“但我是真的有點同情她的,隻是依然也還生她背叛我們的氣就是了。”
為了不讓柯文雪和尹香產生八卦內訌,另外兩個客房服務員岔開話題。
“對了,你們不知道,她除了工作上奇葩,一誇就懵,就什麼活都能被騙著去乾;她娘家家庭也很奇葩!她就是咱們平時說的那種扶弟魔!我們那天誤接了她的電話,她媽媽問她要錢養她弟弟、要她給她弟弟還房貸呢!”
酒廊服務員抬手捂嘴巴:“這麼奇葩嗎?哦對了,聽說她老公還出軌?”
另一個客房服務員一下來了勁:“可不是!之前他丈夫就帶著小三來開過一次房了,前兩天又來了一次,她居然還能做到若無其事去打掃房間,天啊,我覺得他們三個人都好賤啊!”
這回連酒廊服務員也跟著一起天啊天啊地唏噓:“天啊!這個女人太奇葩了,她到底是怎麼活到現在的?沒腦子沒原則,一被誇被肯定就懵就奉獻自我,丈夫出軌她不離婚還出來賺錢養家,娘家弟弟也要她養,天啊,她活得可真是個悲劇!”
薛睿在裡麵聽得也直搖頭。
轉頭看,紀封已經收起平板電腦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他臉色很難看,眉頭緊鎖,身上聚起一股不明怒氣。
薛睿幾乎覺得紀封下一秒是打算直接衝出門去,衝散外麵那些烏七八糟的八卦雜談。
但就在他們出去之前,遠遠地響起一個聲音:“讓你們乾活,人呢?都躲哪兒涼快去了?趕緊過來把衛生做一下!”
外麵的人一下就散了。
紀封把平板交給薛睿,係好西裝扣子,推門走出去。
他們不想從行政酒廊正廳經過,於是往雅間背麵繞,那裡有扇隻能出不能進的小門。
紀封剛一轉過去,就倏地停住腳步。
許蜜語正站在那裡,站在雅間背麵的角落裡,靜靜地,也怔怔地。
她顯然聽到了剛剛所有關於她的討論。
意識到有人影突然覆蓋住自己,她猛地抬頭,看向來人。
紀封和她視線相對的一刹,再次皺緊雙眉。
他掃了下眼前的許蜜語。她變得和以前不太一樣。
她換了製服,一身西裝套裝,加打底白襯衫。是升了一級的領班的打扮。
這身製服更抬人的氣質,更修身。襯得她腰身更細,腿也更直。
她看起來比之前更有精氣神了些。
可他對她的煩躁厭惡卻更深更重了些。
一瞬裡,他心中有種說不出的心煩氣躁,有點什麼東西不發泄出去會憋傷自己一樣。
他像不認識她一樣,冷漠抬腳地經過他。
卻又在快要擦肩而過時,突然停住。
然後側頭,垂眼,哂笑,對她輕聲一問:“你沒自尊的嗎?就非要把自己活得這麼賤嗎?”
她猛地抬頭看向他。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近看她的眼睛。
讓人意外,這麼近時仔細看,那居然是一雙看起來很乾淨的眼睛。黑黑的眼珠,乾淨的眼底。裡麵沒有心機,沒有野心,但盛著滿滿的受傷。
她用這雙盛著滿滿受傷的眼睛,無聲地看著他。
他被她這樣的眼神,看得莫名心頭一驚。
他轉頭看向前麵。沒再說什麼,也沒再看她。保持冷漠地,直接越過她走出去了。
*
走出行政酒廊時,紀封心裡異常煩躁。像好端端的晴天裡,太陽被一團一團烏雲有一搭沒一搭地擋,讓天氣和心情一起變得一下晴一下陰。不想去理會,可是陰陰晴晴總影響心情。想去認真理會一下,又覺得和那小團的陰雲有什麼好計較的。
可是心情終歸是受到了連綿的影響。
那雙眼睛看向他時,憑什麼那麼委屈受傷?
走進電梯後,紀封終於忍不住抬手拽鬆了領帶,又解開一顆領口的扣子,深深地一呼吸。
他的動作讓跟在身後的薛睿默默驚在一旁。他從來沒看到過這樣情緒接近失控的紀封。
紀封忽然向他開□□代:“之後如果她下麵的人還是不服她管,就找個由頭讓客房部把她開了。”
她這麼沒有尊嚴地乾著,應該還不如被開了好吧。
薛睿回聲:“好的老板,反正她到彆的酒店去乾這份活也是一樣的,但隻要彆來您眼皮子底下影響您的心情就好。”
紀封轉頭瞪他一眼。收回眼神後他又改了口:“算了,彆管她了,由她自生自滅吧。”
或許她就是想做這份屈辱工作呢。他為什麼要多管閒事?
薛睿又立刻回道:“好的老板。反正她扛不住自己就知道走人了,還省得您落下一個刻薄的名聲。”
紀封又轉頭上下打量了一下薛睿。他整個人都態度乖巧恭敬。
可怎麼就是感覺他有點陰陽怪氣?像在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不過紀封想,薛睿有一句話是說對了的,反正那女人扛不住時自己就知道走人了。
*
但讓紀封和薛睿都沒想到的是,那個叫許蜜語的女人,看起來那麼卑微懦弱,卻居然很有韌勁很能扛。
一天天過去,薛睿在打探中發現,許蜜語不僅沒有堅持不住走掉,甚至整個行政層客房部的風向,居然都發生了變化。
那些曾經背後講她笑話的人,居然漸漸都在變得服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