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給你過生日
許蜜語見紀封收了腳,鬆口氣。確定不會再增加其他破碎物品後,她起身去取工具,回來麻利地把摔在地上的碎玻璃杯收走,把地麵上的水漬擦拭乾淨。
一切弄好,她站回到紀封麵前。紀封已經沒有了那股衝動的戾氣,可縈繞在他周身的氣場情緒卻還是壞的。
想離開的話,許蜜語一時也說不出口了。
她找了一個適合撫慰人心的、潤物細無聲的調門,輕聲地問:“紀總也會有煩心的事嗎?”
紀封應聲抬頭看她,眼裡因剛剛那通電話而起的嫌棄和沉痛還沒有化去。
那份嫌棄,讓許蜜語一愣。它和紀封最初看自己時的那種嫌棄一模一樣。那時他一直以為她是個明知丈夫出軌也不肯放手的蠢女人,因此對她百般嫌棄和厭惡。
“我不心煩。”紀封看了看許蜜語後,開口說道,“自己不要強的人,隻我替她心煩能有什麼用?”
他嘴上說著不心煩,可他的語氣卻出賣了他。他明明不隻心煩,還很躁很氣。
剛剛許蜜語從紀封手機聽筒外溢的聲音中,聽出了一些端倪。再結合之前紀封對自己的態度,她對眼前人口是心非說不煩的事,大概摸出了一個輪廓。
也許就是,紀封的父親在外麵有彆的女人,他的母親卻堅守一個出軌的老公和一段已經麵目全非的婚姻不肯放手,執迷到漸漸失去自己。
“如果您覺得她自己不夠要強,那您——”許蜜語頓了頓,調整出一個溫柔無害的語氣,包裹在等下會講出的比較犀利的問題外麵,“那您有沒有試過,不要對她的問題隻帶著嘲諷和嫌棄去冷眼旁觀?也許您走到她旁邊,使勁地敲一敲她,或許她就會有所改變?”
她設身處地地結合自己當初的情形,輕輕試探著,給出建議。
紀封抬眼看著許蜜語,一眨不眨。許蜜語的心有些提起來。不知道自己剛剛說的話,哪怕裹著溫柔語氣的外衣,是不是也有些過格了?
忐忑間,紀封終於開口:“我敲過她,沒用。”
許蜜語一邊鬆口氣,一邊用溫柔語氣再包裹住一句話送出嘴邊:“再敲一次試試?”
“敲過許多次。”
“那就在許多次的基礎上,再重重地敲一次。”許蜜語看著紀封,目光真摯誠懇到能感覺自己肺腑都在充氣膨脹,“我也是被敲打了很多次,才走出泥潭的。”她說到自己時,聲音輕得像羽毛在空中飛,那是一種沒有任何攻擊力的溫柔存在感。
紀封抬眸凝視她,忽然問:“你是被誰一次次敲打出來的?”
許蜜語微怔。她以為他知道她剛剛說的是誰。
“是你啊。”
“我?”紀封錯愕,“我什麼時候一次次敲打你了?”
許蜜語帶著點時過境遷的慚愧感,在嘴角捏出一個微笑說:“之前你每次看不下去我的性格、我的境況時,都會用重話敲一敲我,每次都能敲醒我一點。最後那次在二樓露台上的大雨裡,你說了最重的話,把我徹底敲醒了。”
紀封錯愕了好一會。
他那些時候,隻是在單純的嫌棄她、對她惡語相向。可這些在她看來,居然是一次次敲醒她。
“我沒有有意敲打你出泥潭,之前那些時候,我隻是在單純地嫌棄你,嫌棄到不想對你說什麼好話。”
許蜜語點頭:“我知道。”
紀封更錯愕了:“你受虐狂嗎?知道還覺得我是在幫你清醒?”
許蜜語微笑:“有時候讓人清醒,可不就得靠這些不好聽的話做重錘,把犯迷糊的人敲醒嗎。你母親那裡,你試試像當初敲我一樣,也不留餘地地敲一敲她。”
頓了頓,她偏頭沉吟,整理語言,試著表達清楚自己的想法:“也許之前就是因為你的敲打還留有餘地,才讓她一直存有不該有的希望。假如你對你母親也像對我那樣,決絕一點、犀利一點、不留情麵和餘地,或許能讓你母親徹底清醒也說不定。”
紀封看著許蜜語,看她微微偏頭認真思考的樣子,看她淺笑倩兮想為自己解憂的樣子。
他看了她好長的一眼,看得心頭像有些什麼東西在翻騰湧動。
比起敲醒母親,她剛剛的話似乎先敲醒了他,她居然讓他第一次有了想要自我審視的想法——
他之前嫌棄許蜜語和糟爛家庭做不了切割,他自己又何嘗不是?
或許他當初對許蜜語的極儘嫌棄,是他把自己的自厭情緒做了遷移和投射。
回頭再看他自己的家庭,或許母親對父親總能存有一絲不滅的希望,根由就在他這裡——母親總是覺得隻要有他在,父親就總有一天會對這個家回心轉意。
而他從來沒有果決切斷過母親的這個念頭,於是讓她總能在一片爛泥中心生出希望。
說到底,是他應該先從這個糟爛畸形的家庭裡切割出來;這樣才能讓母親從“隻要兒子在,父親早晚能為兒子回歸家庭”的妄想中清醒。
他似乎知道該怎麼做了。
明天,他要打電話給母親,清清楚楚地告訴她,他要和那個早就糟爛的家,那個早就失格的父親,做徹底地切割。
他和紀聖銘,母親隻能選一個。如果母親再企圖通過他去挽回父親,他將和她也做下徹底地切割。
希望他這記重錘,可以敲醒母親,不要再把兒子當做可以挽回丈夫的工具去利用、去傷害。
想好一切,紀封又去看許蜜語。依然是好長一眼。
似乎在這一眼中,他又重新認識了這個女人。
心跳不知怎麼,竟比平時快很多,快到幾乎要進入一種悸動的狀態。
許蜜語被紀封一言不發目不轉睛地看著,被看得頭皮都要有些發麻,不知所措中她隻好對他笑起來。
在她的笑容裡,紀封倏地眯起眼。
“不許那樣衝我笑,”他突然沒好氣地說,“想要勾.引誰似的。”
這回輪到許蜜語目不轉睛地瞪著紀封,莫名其妙地錯愕起來。
好好地說著話,她在挺真誠地和他推心置腹,怎麼突然畫風就轉了,連她笑一下都變成莫須有的罪過了?
她有些無語地翻翻手腕看看表,已經下午三點鐘。惹不起總躲得起。於是她對紀封說:“紀總,要不然等下你讓蔣小姐過來陪您吧,我晚上有事,差不多得離開了。”
紀封一下就挑起了眉,也挑起了音調:“咱們倆誰是誰老板?怎麼你還替我安排上日程了?連我叫誰不叫誰,你都給我安排好了?”
許蜜語感覺到驀然間就有一股邪火夾在紀封的話裡,向自己燒了過來。白瞎她剛剛看他鬱悶還想幫他消解消解煩惱的一片好心,他怎麼說翻臉就翻臉。
真是莫名其妙的無妄之災。
她心底裡泛起小小的不痛快,有些賭氣地不做聲。
紀封也意識到自己剛剛語氣過衝,於是緩和了一下再發問:“你晚上有什麼事?”
許蜜語沉著臉不帶一絲笑意地看著紀封,還帶著點賭氣的樣子,實話回答他:“我要去‘夜遇’酒吧。”
紀封看著許蜜語的眼神和表情,她賭氣的樣子有一種很特彆的韻意。好像有些嗔惱,她努力把它藏起來,可又藏不住似的露出一些。似嗔非嗔的,倒好像比她剛才的笑容更加勾.人。
加上她又故意提到“夜遇”酒吧,勾起他一下想起大家丟棄掉彼此身份坐在一起放肆喝酒的那一夜。
紀封看著許蜜語,一眨不眨地。許蜜語也回視著他,帶著在他看來是有些勾人的嗔意。
對視間,他好像能從她眼睛裡看到呼之欲出的另一個人格的許蜜語。
他立刻警惕起來:“你故意這麼說,是想引我和你一起去‘夜遇’?”
紀封說完這話,察覺自己把“夜遇”兩字說得無端地竟有點雙關的味道——
是去“夜遇”,也是去夜遇。去“夜遇”夜遇那一晚的紀封和第二人格的許蜜語。
許蜜語聽完紀封這句話,意外得幾乎有些無語。他怎麼會有這麼偏的理解。
她非常認真地告訴紀封:“真的沒有想引你一起去的意思,請你一定、一定不要去!”
*
紀封看許蜜語回答得信誓旦旦,甚至有些像在賭誓一般。
他暫且放下警惕。可也不甘心就這麼放走她。說不上為什麼,他今天就是想多留她一會兒,就是不想自己一個人待在這空曠的套房裡。
他晃晃肩膀,想象自己聽到了裡麵關節疲憊的叫聲。於是開始給許蜜語找事。
“我肩膀和後背都酸疼,這樣吧,你過來幫我按一按再走。”
許蜜語心裡還有些不痛快沒有散掉,實話不肯實說:“我不會按摩。”
“不會專業按摩,亂捏總會吧?”紀封居然沒有妥協。
許蜜語還是想拒絕:“那我幫你聯係康樂部,讓他們派一位值班技師上來給你按。”
紀封嗤地一笑:“他們?他們那點手藝連亂捏都不如。”頓了頓,他臉色一沉,結束討價還價,“就你了,快過來按。要是按好了,我可以考慮早點放你走。”
許蜜語聞聲歎口氣,妥協給了紀封。
為了晚上能及時參加聚會,就給他按一會兒吧。
她走到沙發前,示意他趴好在沙發上。
隨後許蜜語搓搓手,說了聲:“我來咯。”說完不由一怔。她這句話的語氣實在有些小夫妻間的意趣在裡邊。
這是她從前給前夫按摩前習慣說的一句話。眼下婚雖然離了,習慣卻還留在潛意識裡,當場景重現時,居然就這麼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了。
紀封趴在沙發上也轉回頭看她。他也被她三分嬌氣三分憨軟三分挑.逗的語氣搞得錯愕了。
許蜜語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說“不好意思我剛剛把你當成我前夫了”——這樣似乎不對;說“抱歉剛剛是我潛意識裡的一種習慣用語”——這樣好像更奇怪。
既然解釋不明白,索性把它模糊過去吧。
許蜜語兩手往紀封肩上一按,直接把他按趴回去。
她開始不聲不響地發力按摩起來。
她剛按了沒幾下,就聽到紀封發出若有似無地一聲哼。
“我力氣太大了嗎?”她趕緊問。
“騙子!”紀封的聲音在他與沙發之間憋得有些悶,聽起來甕聲甕氣地,“不是說不會按摩嗎?你這手法比樓下康樂部任何一個技師都好,這一點你自己心裡有數的吧?”
紀封沒好氣地說著。
許蜜語的按摩手法又柔又韌,總在需要得到力量的時候給到力量,在需要接收撫慰的地方給予到撫慰,一切都恰到好處,舒服得人簡直有點飄飄暈暈。
紀封一邊感受著來自頸背間被按捏的舒服,一邊在心裡沒好氣地想,許蜜語這是不是又在對他搞欲擒故縱了?從剛才那聲嬌氣憨軟帶著挑引的“我來咯”,到她明明會按摩卻說不會,結果現在一上手就把他按得差點哼出聲來。
她要麼就是真的天真,天生自帶勾人的女眉骨而不自知;要麼就是在耍心機用手段,故意在勾引人。
是自己昨天給她送的巧克力又讓她燃起什麼不該有的想法了嗎?他隻不過覺得她比較愛吃那東西而已,所以才順手送的,她可千萬不要因此又對他燃起什麼非分之想來。
他這麼警惕地想著,筋骨上被按摩開來的愉悅舒服卻開始不受控製地在身體裡遊走蔓延。
他悶聲咬住牙關。
決不能讓她得逞,決不能讓她知道,她的按摩手法按在男人身上,就快讓她的勾引之心得償所願。
就這樣他趴在沙發上,既覺得有種莫名魂輕骨酥的舒服,又咬牙地挺著不肯承認這股舒服。
但在許蜜語兩手按壓到他腰際時,他倒吸口氣,終於再也忍受不了了。
他從沙發上猛地起身,側轉過去,一把握住許蜜語的手。
那兩隻剛剛在他身上行凶作惡的手。
他看著許蜜語,許蜜語也愣愣地看著他。
視線交纏間,彼此呼吸似乎都在加快。許蜜語好像能聽見自己的心跳發出咚咚的聲音,他的手掌和她被握住的手腕間似有燙人電流在滋滋湧動。
等她出聲時她才發現,自己音色裡竟有一絲喑啞和顫抖。她問紀封:“怎、怎麼了,紀總?”
她的聲音好像驚醒了紀封似的。
他一把鬆開她的手,整個人都變得有些茫然和煩躁起來。
“不按了,”紀封鬆掉許蜜語的手,沒好氣地說,“你走吧,趕緊走,趕緊去你的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