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秋院的西邊有個小涼亭,從顏婧兒的院子出門走幾步就看見。原先是個荒廢了的地方,周圍菩竹茂密,從路邊經過若是不仔細瞅都不能夠發現。
後來顏婧兒讓人將雜草清除,又砍了一排竹子,透些光進去,裡頭就變得雅致起來。
顏婧兒吃過飯後便喜歡在這曬太陽。
這會兒,她窩在一張躺椅上,身下墊著錦緞軟衾,由於陽光刺眼,她還拿了張帕子蓋住臉,整個人如一隻小貓般舒服愜意。
“姑娘,”香蓉笑嘻嘻地捧著個盤子過來:“你看奴婢帶什麼來了?”
顏婧兒扯下帕子,眯眼看過去。白淨的瓷盤中是紅潤的果子,每一顆約莫有手指頭大小,飽滿鮮嫩。
“這是管家送來的,叫櫻桃。”
香蓉把果盤放在她左手邊的桌子上,說道:“聽說是皇宮裡頭禦貢之物,皇上賞賜給大人的。”
顏婧兒坐起身,這會兒才三月初,不是瓜果豐碩之季,想來這樣的果子得之不易。
“大人不吃嗎?”她問。
“大人哪愛吃這些?”香蓉說:“大人從不重口腹之欲,連一日三餐廚子做什麼大人就吃什麼,從不挑的。”
“管家說每年宮裡都要賞賜好些果子過來,以前府上沒女主子,便都賞給屬官們。現在姑娘來了,自然是要送到姑娘這的。”
“哦。”
顏婧兒點頭,伸手捏了一顆放進嘴裡。
清香脆甜,口舌生津,滋味確實好。
“姑娘,”香蓉道:“管家還派人送來了這個。”
她將一個檀木雕花匣子放在桌上,道:“說是大人吩咐的,讓姑娘自己存著。”
顏婧兒放下果子,打開匣子。看到裡頭的東西時,動作停下來。
匣子裡裝的是字帖還有幾幅畫,有的字帖已微微泛黃,角落被燒去了一截。但熟悉的字跡,令顏婧兒內心翻湧。
這些都是她小時候的。她四歲開始練字,五歲開始學畫,最擅長的就是畫梅。
還記得小時候爹爹常常抱她在膝上,一筆一劃地教她作畫。爹爹喜梅花,也作得一手好丹青。
她拿起其中一幅來看。幾枝雪梅寒冬初綻,左邊空白處還提了首詩——香中彆有韻,清極不知寒。
這是爹爹的字跡,她的小名“韻韻”便是那時爹爹給她取的。
爹爹說:“梅花素雅高潔,不畏寒霜,香中蘊含著錚錚氣韻。我兒也要像梅花一樣堅韌、自強。”
“姑娘怎麼了?”香蓉見她突然低下頭一動不動。
顏婧兒緩緩搖頭,開口的聲音有點啞:“我獨自靜一靜,你先下去。”
香蓉遲疑地離開了。
顏婧兒抱著匣子,身子緩緩滑進躺椅中,用帕子再次蓋住臉。
不過片刻,上頭便洇濕一團。
.
次日,顏婧兒剛吃完早飯,國子監就派人送來了兩套監生服。一同送來的還有份入學舉薦書,通知她兩日後去國子監讀書。
婢女們都很高興,就連平日裡少言寡言的拂夏都連連讚歎。
“姑娘可真厲害,”她說:“奴婢聽說能去國子監讀書的都極有才學呢。”
“姑娘快試試衣裳合不合身,若是不合身給繡娘改一改,應當還來得及。”
凡入國子監的學子,無論男女都有統一的衣裳,是套素白交領的深衣,青色鑲邊,腰係青色綢帶,故曰“青衿”。
顏婧兒偏瘦,這身衣裳想必也是考慮了她的身量選了最小送來的。但即便如此,係上腰帶後,仍舊還是顯得空蕩了些。
“啊,果真如此呢。”拂夏說:“姑娘稍等,奴婢量一下寬了多少,等會就去讓繡娘們改。”
顏婧兒站在鏡子前,看著裡頭明媚清秀的女學生,卻是想起那人來。
雖不知他安排自己入國子監讀書是何用意,但正如奶娘所說,至少他有妥當安排自己之意。即便日後他們不會成婚,顏婧兒想,他應該也不會撇下她不管。
隱隱地,她心裡覺得安穩、踏實。
再者,她確實喜歡讀書,國子監也早就聽說過,這可是大塑朝最高學府,許多讀書人夢寐以求的地方。
而她顏婧兒能入這裡上學,是多虧了他。
如此一來,她理應去感謝一番才是。
隻不過,要怎麼感謝呢?
顏婧兒想起見那人就心裡發怵,要好生坐下來跟他說謝確實不容易。
若是差人去送禮,可又送什麼好呢?
顏婧兒糾結苦惱了一上午,連睡午覺都輾轉反側難安。
婢女素秋幫她落帳簾時,問:“姑娘因何事思慮?”
顏婧兒說了自己的想法,素秋笑道:“姑娘多慮了,大人要什麼樣的稀珍沒有,自然是不缺的。姑娘若是想感謝,一句話便足以,心意誠了,大人自會感受得到。”
顏婧兒恍然大悟,拍了下自己腦袋:“你說的是。”
過了會兒,她問:“大人今日可在府上?”
“在的,”素秋說:“除了上早朝,大多數時候大人就在百輝堂處理政務。”
“姑娘想現在去?”
“現在可不可以?”顏婧兒問。
“自是可以的,不過到了照廳得先讓小廝去稟報。若是大人不忙,姑娘就去謝恩,若是大人忙,那姑娘莫執意,可先回來。”
顏婧兒不太懂這番話。
素秋解釋道:“大人不喜辦政務時被打擾。”
顏婧兒點頭,當即也睡不著了。起身換了件得體的衣裳,一鼓作氣出門。
也怪這西苑的遊廊太長,顏婧兒走著走著,快到拱門時腳步又怯了下來。
適才在屋子裡鼓足的勇氣泄了大半。
素秋跟在她後頭,見她猶猶豫豫,問:“姑娘還去嗎?”
去是肯定要去的,但就是有點怕。
那人會說什麼呢?或許會覺得這種小事不足掛齒,又或許一個眼神也不給她,讓婢女將她送回院子。
再或許如嚴厲的夫子般,在她去上學之前諄諄告誡一番。
但無論是哪種情形,顏婧兒都有點慫。可於情於理,她都得去作謝。
顏婧兒醞釀了一會兒,再次鼓足勇氣,壯士斷腕般出拱門。
經過甬道就是正院的二門了,天井東邊有個青石堆砌成的小池子,池裡養了數十條鯉魚和一隻老龜。那龜趴在角落一動不動,不仔細看都發現不到它存在。
顏婧兒沿著龜池慢吞吞地轉了一圈,佯裝賞魚的間隙在心裡邊打腹稿,確認無不妥後,視線瞥了眼站在照廳門口的小廝。
嗯,她準備好了,隻需通報即可。
正欲抬腳上前,恰在這時,門外進來一群人。瞧清楚打頭那人的仙鶴官袍時,顏婧兒嚇得心跳漏了半拍,下意識地躲到龜池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