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國公固穆死了。奉旨趕去診治的太醫含含糊糊的, 又說什麼“悸鬱成疾”,又說什麼“驚甚不治”,囉囉嗦嗦稟了一大通的話, 楚旻聽了, 就總結成三個字——
“嚇死的?”楚旻啼笑皆非, 竟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了,“這是哪個糊塗太醫給把的脈, 成國公也是戎馬一生, 刀尖上舔血上過來的人, 還不等怎樣呢,就嚇死了。豈不成了個笑話。”
黛玉在京中年餘,各家勳貴世交也知道些許,聞聲也搖頭道:“老成國公纏綿病榻多年, 身子本就虧空了, 這會子乍聞噩耗受不了也是有的。可嚇死的這說法也不知是哪個碎嘴子添油加醋, 急怒攻心暴猝而亡卻還說得過去。”
不管姊妹兩人如何搖頭不信, 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 這流言像是瘟疫似的迅速在京中各家蔓延開來, 不消半日, 就都知道了——卓索圖盟盟長駙馬納遜被疑毒害嘉成公主,太上皇皇上連命有司會審,並派大隊人馬趕往土默特部,老國公固穆乍聞之下, 驚懼而亡。
事情傳成這樣,其實嘉成公主遭害的真相到底如何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朝廷認定的結果是怎麼樣的。
是身為蒙古貴族的駙馬謀害公主被按律處斬,還是身為皇室聯姻公主胡編亂造被加以申飭?
老成國公固穆逝世在先, 納遜天然就得到人們的同情,若是結果再是他被定論謀害處斬,那這些蒙古貴族們心內就要打嘀咕了,不能是皇上心疼嘉成公主,為了心愛的女兒授意查案的官員捏造證據好處死納遜,讓嘉成公主回京儘孝罷?
尤其天德帝深為愛重皇後,嘉成公主更是屢受賞賜,每回年節禮賜都比其他公主多出不知多少去,這樣看來天德帝不是沒可能偏心嘉成公主,有心處死納遜啊!
可真若如此,這些蒙古貴族們哪個還願意跟皇室聯姻——聯姻麼?隨時要命的那種?
大安自外蒙內附以來,就一直實行的聯姻以鞏固兩方關係的政策豈不是讓人疑心目的。
更有甚者,權貴們會不會發散思維,聯想到所有早逝的駙馬儀賓身上,覺得他們都是被皇家害死的?
自古貴人多疑,這種猜測簡直太有可能了。
但說是嘉成公主編造謊言也不合適。
自章康皇後去了,天德帝可沒少舉辦各種活動懷念她,動不動什麼悼詩啦、祭文啦,又或是什麼傳出來的聖諭親口稱讚當年章康皇後美德啦。一而再再而三的,固然是拉足了以侯家為中心點散開的四王八公等舊人的好感,可也就讓人覺得,既然章康皇後這樣好,那她所出的皇子公主自然也是好的。不然就是皇帝識人不明。
如今說嘉成公主編造謊言,那天德帝的臉往哪兒擱?他早前表現出來的對章康皇後一脈的偏愛,不就成了笑話。
竟是進退維穀,不管真相如何,天德帝都討不了好。其實說到底還是天德帝自己作的,不是他亂出招,一個勁兒地宣揚自己同章康皇後伉儷情深,也不至於叫人想得這麼多。
“薑還是老的辣啊。”楚旻捋清楚了功過利害,不由深為佩服太上皇這塊老薑,不動聲色輕輕鬆鬆地就把天德帝推到了懸崖之上,而太上皇甚至什麼都不必說不必做——他隻是一個心疼孫女,關懷小輩的老人罷了。
“事已至此,也沒什麼好轉圜的了。”黛玉歎息著搖了搖頭,旋即又笑道,“倒是對咱們還有個好處。”
“皇上已經命人去往土默特將納遜、賽哈萊、巴爾丹甚至是當時所有可能出現的侍女內侍們統統押解回京審訊,咱們不必為了路途遙遠一籌莫展。”
楚旻點了點頭,“倘或人都在蒙古,千裡之遙,又還是納遜的地盤,那才叫不知從哪裡下手好呢。到了京裡,這麼多有心人盯著,眾目睽睽之下,真想要動手腳都要小心了再小心,反倒對咱們有利。”
“況且,為乾其實派人去過蒙古,我尚不敢定論真相到底如何,但嘉成公主被軟禁,生活淒苦是真的。”楚旻微微歎氣,“好端端一個天潢貴胄——最起碼回京了,不至於有人
虐待嘉成公主。”
她又想起還在病榻之上的老太妃來,當初慎親王府一見,雖不能深交可也窺見老人溫和慈愛,“可憐老人家從小兒養起來的孩子,比旁人感情都深些,如今嘉成公主受了這樣的磨難,老人家還被蒙在鼓裡。”
“說到這個,差些些兒忘了。”黛玉輕拍桌子,“姐姐方才不在,宮內又傳了話來了,說是老太妃更不好了,太上皇親去看了,回宮就命京中凡五品以上者家眷俱往觀中廟中為老太妃祈福。”
“太上皇親自去看了?”楚旻倒抽了一口涼氣,“看來老太妃是真不行了。”
因道:“也是奇了,前陣子就都歲月靜好,閒的發慌,這陣子就什麼奇奇怪怪的事都擠到一堆來了,又要給老太妃祈福,又要時時刻刻留神嘉成公主那裡——京裡人家怕不是要忙個腳朝天。”
“且看究竟如何罷。”黛玉起身看了眼外頭西洋座鐘,笑道,“竟也這早晚了。今日姐姐才是忙得一整日腳不沾地,我且回去了,姐姐也該及早歇著才是。”
楚旻也不虛留她,忙叫人打上燈籠,又讓蘭香葵香跟著送回去,“到了院子見著林姑娘進去了再回來。”
黛玉一壁自己提了個小巧的玻璃繡球燈往外走,一壁回頭笑道:“姐姐也忒小心,咱們自己家裡,還能有什麼事兒不成。”
“小心沒過逾的。”楚旻笑了一句,到底是堅持讓蘭香跟著一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