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樓一座難求,臨時起意前來,虧得韓臨麵子大,讓掌櫃當即空出了一間閣子給二人。
長安城是大綏帝都,臨江樓坐落於城內最繁華街道之一,人聲鼎沸,食客皆衣錦著緞,行走間香風陣陣。步上樓時,隱約能聽到上方閣中傳來的絲竹之聲。
知道南音喜歡清靜,韓臨不準備請樂者,隻在點菜時選的都是合她口味的佳肴。
小二退下後,南音取下帷帽,瓷白的麵上隱有紅暈,那是方才一路行走所致,若晚霞爛漫,給本就清絕的麵容添了層光芒。
餘光不經意收入如此美景,韓臨持壺的手一滯,很快流暢地為二人倒茶,“不用避人,在我看來,你我二人並無區彆。若有人注視,也隻是因你生得太漂亮了。”
他的語氣很真誠,南音微微彎眉,並不作答,也沒把他的話當真。她這雙眼曾經嚇哭過幼童,以前忘帶帷帽在外行走時,也總屢屢引來旁人的異樣眼光,所以她早就習慣了不在生人麵前露臉。
身體病痛久了,往往會給心理也造成不可避免的影響。韓臨見過許多出身權貴卻身患惡疾之人,大都暴躁易怒、陰晴不定。南音自幼因眼疾無法正常視物,在家中又是那般被冷落的境遇,卻依然能擁有溫柔的品質,這在韓臨看來是最可貴的。
南音的意思他領會了,不再提此事,抬手給她遞去一杯香茶。動作間感到腰間的沉墜,發現佩劍未解,取下後一轉手腕,挽了個漂亮的劍花,這才不輕不重地擱上小凳。
稍顯花哨的動作,在韓臨做來卻是儘顯瀟灑恣意。從他這舉動中,南音發現友人如今沉穩許多的表麵下,依舊是那個偶爾顯得孩子氣的少年郎。
“你的劍術很好。”
韓臨揚眉,毫不謙虛道:“是很不錯,爹和師傅都誇過我,說有當世名將之風。”
“我覺得也是如此。”
南音的誇讚,讓韓臨那點在她麵前故作的沉穩徹底消失,立刻打開了話匣子。從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劍術,到出征北狄時所見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之景,再到他於千軍萬馬之中所向披靡的驍勇,似乎想將二人分彆以來的所見所聞吐露個遍。
說到興起時,韓臨抽出佩劍,當場為南音演示了幾招。她看不清細節,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寒光淩淩,隔了段距離依然有殺氣撲麵,叫人寒毛直豎。
見她專注的模樣似是喜歡,韓臨還想來一場劍舞,閣子門被敲響了,是韓臨守在門外的隨從,喚了聲“世子。”
韓臨一頓,隨手收劍回鞘,開門問:“何事?”
隨從耳語了幾句,韓臨隨意的神色慢慢變得鄭重,回身與南音道:“有位兄長也來了臨江樓,不知還好,知曉後總要去拜見一番。南音你在這等等,我很快便回。”
“去罷。”南音道,“不急。”
她正臨窗而坐,說完這句話就遙遙看向了城中街市,唇畔仍留著方才被他引出的一絲笑意。
韓臨亦露出笑容,留下隨從給她守門,徑直往後方一棟樓邁去。
臨江樓背後的東家有世家之力,一些官員小聚,或有事商議時都偏愛此處,因這兒不僅有熱鬨的人間煙火,也有幽密僻靜之所。
深處的這棟樓,便隻作需要議事的客人之用,每間閣子都相離甚遠,最高層的那間,非權貴不得入。
在整個長安城中都暢通無堵的韓世子、韓小將軍也停在了門前,老老實實等把守之人代為通傳。
不出片刻,人就去而複返,恭聲道:“世子,請進吧。”
看來並非在商議要事。韓臨想。
他一般是不願來打攪這位的,但就像方才說的,不知還好,若是知道了還不來拜見,算是他的失禮。
這間閣子格外大,分作兩室,韓臨邁過門檻,掀起一道門簾,其內風光終於緩緩映入眼簾。
先入眼的是一方銅青博山爐,輕煙繚繞,隱約間似有群山巍峨之景,叫人一時晃神。
花梨木製的圓桌上擺著一副青瓷茶具,茶湯香氣隱隱漂了出來。
臨窗邊,紫袍玉冠的青年正在與老者對弈。他似在垂眸思索,修長的兩指間拈著一枚黑子,聞得動靜,略側首往韓臨這兒瞥了眼,眉眼間蘊著難以消融的冷意。
即便不言不語,靜坐在那兒也有著不容忽視的存在感。
正是他的表兄,當今天子綏帝。
“二哥。”韓臨絲毫沒有為其氣勢所懾,輕快喚人,緊接著對老者道,“鄭老也在。”
那是位長須老者,麵容和善,雙目炯然,撫須回道:“世子,好巧。”
說著,老者落下一顆白子,凝神看了會兒,歎道:“是和局。”
綏帝嗯了聲,視線終於從棋盤離開,轉向韓臨,“怎麼來了?”
他生就一副金相玉質的好樣貌,又氣勢奪人,不熟之人很容易被他冷淡的語氣所嚇。
韓臨倒不怕,回道:“和一位朋友在樓中用飯,正好瞧見了林錫,知道二哥你在,不得來拜見拜見。”
千牛衛林錫,除卻天子,還有誰能讓他隨侍門外。韓臨的隨從正是看到他的身影,才特意稟告。
綏帝沒有多問,聽過解釋隻道:“早些回家。”
韓臨微怔,眼神不自然地飄了下。他歸京後日日都出府,直至夜裡才回,主要都是在書局等南音出現。阿娘不知原因,為此事已經數落了他好幾次,沒想到竟然還傳進宮了。
含糊應了聲,韓臨問向老者,“鄭大人怎麼今日得暇和二哥一起來臨江樓?”
老者是他素來敬重的中書令鄭儘,笑道:“我與陛下說,不能隻在金鑾殿上坐聞天下大小事,也要時常到宮外來沾沾人間煙火,看看老百姓的日子。多虧碰著今日陛下心情好,才終於說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