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1 / 2)

春心燎原 鬆下有鶴 10785 字 10個月前

“我曾在先生贈的史書中看過一位帝王。”許久,南音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的前半生是位英明的君主,廢除人殉、整頓吏治、廣納諫言……朝野無不稱讚。但在他登基十八年後,遇到了寵妃月氏,為月氏破了不殺言官的承諾,大修行宮,默認其收受朝臣賄賂,為討月氏歡心,甚至令太子為其牽馬,做儘荒唐事。最後月氏病逝,他出家去做了僧人,未過多久也跟著離開人世。”

“那是前朝英宗。”

廟號英宗,諡號為孝靈皇帝,這位天子的一生素來褒貶不一,給他議廟號、諡號時群臣亦是爭議頗多。他為政二十八載,前十八載可說是勵精圖治、開明仁和,但所有的功績,幾乎都在最後十年因為一個女人而毀於一旦。

最後是他的長子,那位險些被廢的太子力排眾議,為自己的父親留下了這兩個還算動聽的稱號。

後人議論時,對他最後十年的荒唐已隻能從文字記載可知,但他留下的一些明策卻恩澤數代,所以英宗的稱號也漸漸被默認了。

“你擔心我會同他一樣?”

其實這樣說,難免有自視甚高的嫌疑,南音努力摒棄了那些不合時宜的羞慚,“南音是說,先生不該感情用事。”

綏帝不置可否,反問她,“你可知月氏是如何得來?”

不就是一個選進宮的嬪妃嗎?南音微微偏首,無聲地表達了這個意思。

“月氏是英宗一位皇侄的愛妾,他見之心喜,忍耐了三年,才將其奪入皇宮。”

他道:“若是我,不會忍耐三年。”

南音再度啞然,先生是想用這點來證明他們不同?

可是……這和她說的是同一個角度嗎?

她抿住了唇,在幽幽燈火中彆首,僅給綏帝留下半邊側臉,有種對他無可奈何,隻能獨自生悶氣的感覺。

綏帝如何不明白她的暗示,“你和月氏不同。”

所以,他也不會和英宗走上同一條路。

話到這兒,一切都已經不再遮掩了,綏帝不用把“朕會迎你進宮”這句話明著說出,但他這段時日的舉動,和他今夜的話都彰顯了對她的偏愛,甚至可以說是情有獨鐘。

好半晌無聲,南音才回過頭,“先生既說了我和她不同,那應該也明白我的想法。”

她想治好眼疾重見光明,不是為受藥癮的控製,當一具行屍走肉。

即便先生願意為她做個昏君,她也不願這樣渾渾噩噩地活著,人非人,鬼非鬼。

綏帝卻沒有馬上應她,眉頭深皺。江盛的話猶在耳畔,那些症狀縱然他未曾親眼見過,也能夠想象出戒藥癮的途中會如何痛苦。

他道:“先試試。”

“不是試。”南音道,“是一定。”

“先生,請您幫我。”

**

南音雙目施針僅剩最後一日了,為保持施針的效果,這一日還是要服用湯藥,其中金鬆草的用量由江盛親自抓取,親自煎藥。

他說:“施針後,最多再過十日慕娘子的雙目就能恢複清明,和常人無異,在這期間斷掉金鬆草的話……在下擔心慕娘子熬不住,又使雙目受傷。”

小心翼翼覷了眼綏帝神色,江盛低聲繼續,“我回去查過,據聞盧家的極樂丸煉藥術已臻成熟,服之雖無法斷癮,但比直接服用金鬆草湯藥要好得多,不會令人日漸消瘦。”

即是說,除了會上癮外,其餘的不良影響已經被盧家研製去除了。

倘若真有這種效果,江盛認為,也許服藥對於慕娘子來說是個好選擇,因為戒藥癮的過程實非常人能忍,何況一個弱質纖纖的小姑娘。

以天子的權勢,讓盧家每年供奉二十四枚藥丸定然不成問題。

南音問:“服用金鬆草的時間越久,是不是藥癮會越重?”

“是。”

“那就明日開始斷罷。”南音不想給自己猶豫的機會,語氣依舊很堅決,打斷了江盛的欲言又止,“江太醫,請施針。”

江盛斂聲,心中對這位慕娘子倒是多了絲敬佩。

他本以為陛下是喜愛慕娘子美麗的容貌和溫柔性情,沒想到金玉之下,亦是同樣堅毅的心。

謹慎地施針完畢,仔仔細細查看她如今雙目狀態,江盛親自熬藥,看她服下後,心中長長舒了口氣,回稟綏帝,“陛下,慕娘子的眼疾基本已無大礙。”

“嗯。”綏帝道,“藥癮未斷前,你每日仍需來看診。”

江盛應是,並沒有甚麼完成了一件重托的欣喜,隻慶幸陛下沒有遷怒於他。畢竟從某種程度而言,慕娘子染上這種藥癮,也有他的緣故。

不知陛下會如何處置幕後之人。江盛收拾藥箱時,腦海中不經意地閃過了這個問題。

他步出永延軒,迎麵被風雨打了滿臉,身後有藥童小跑上來給他送傘。

“往常另外一個臉圓些的小藥童呢?”江盛含笑問,他和另一個藥童比較熟,看起來憨憨傻傻的,經常會被他的一些小玩笑所騙。

藥童眼底露出瑟縮之意,低頭含糊道:“他,他走了。”

實際上在真相被查出的那晚,永延軒參與了此事的三個人就全部被揪了出來,那名圓臉藥童就是其中之一。三人都有各自被吩咐的事,合起來便導致了如今的後果。

除卻紫檀、琥珀外,被派遣到永延軒所有的侍女、內侍、藥童,都被領著觀看了一場深夜酷刑。

分明隻有三人,他們的血肉卻幾乎鋪了滿地,刺鼻的血腥味和可怖的場景當場就嚇哭了不少人,或是嘔吐起來。

全總管一掃素日和善模樣,冷森森對他們道,這就是有異心之人的下場。

藥童親眼見到平日和自己笑鬨的人被一刀刀割到斷氣,被嚇得雙腿癱軟,失了神智,連著幾日夢中的場景都是刀光血海。

江盛沒注意他神色,可惜地應了聲,抬步邁向大門外,這才發現永延軒的侍衛似乎多了許多,幾乎有把這裡打造成最牢固金屋般的趨勢。

江盛很理解,畢竟慕娘子剛遭了暗算,隻是忍不住在心中感慨。

會如此昭彰自己所愛的帝王其實不多,在他們這位陛下身上,就顯得愈發令人驚奇了。

專情一時不難,不知陛下能否做到長情。

風雨烈烈中,永延軒當值的人按時辰換了一批又一批,這裡發生的事情被掩蓋得極為嚴密,外界絲毫不知期間曾有巨浪滔天。

日月輪換,南音在施針停藥後的第一日並未感到任何不適,唯有些迫不及待想摘下布條的心情。

但午膳後,她就開始感到困頓,不停地打哈欠,最終抵擋不住睡意,在第二日黎明來臨前斷斷續續醒了兩三次,皆是勉強吃了點東西就繼續上榻。

綏帝來看望她時,她一直都處於睡夢中,便沒有打攪。

第二日,南音從九個時辰的長眠中醒來,渾身酸軟無力,清醒後就怔怔地坐在榻邊,把進來看她情況的紫檀嚇了一跳。

“……娘子?”

呼喚聲讓南音偏首,布條在她睡夢中鬆了,依稀能感覺到些許微光,她道:“紫檀,我有些渴。”

紫檀連忙倒去溫水,一杯兩杯不夠,再添三四杯,直到五杯清水入腹,南音那種空蕩蕩的感覺才稍稍減退。

她捂了捂額頭,忽然道:“我有些頭暈,胸悶。”

“婢這就去喊江太醫。”

因她的不舒服,永延軒又是一陣忙碌,江盛匆匆趕來,為她把脈診看,而後道:“慕娘子的身體,並無大礙。”

他的目中含著不忍,“其實這隻是斷藥癮的第一步,胸悶氣短、嗜睡,都還比較容易忍受,接下來會越來越難耐,慕娘子確定不慢慢來嗎?循序漸進地斷,也不失為一種方法。”

南音已經感受到了他說的其他症狀,攏在被褥中的另一隻手微微發顫,她仍道:“我不用。”

因長時間入睡,沒怎麼進食水,她的唇色略顯蒼白,在室內燭火映襯下,有種驚人的脆弱感。

江盛見過她的決心,便沒有繼續勸,去了旁邊的侍藥房,令她們有情況隨時來喚。

侍女們依次入內,輕柔地幫南音洗漱、梳發、服侍用膳。

須臾,自醒來後就一直沒有聽到熟悉聲音的南音問:“陛下呢?”

紫檀回,“這個時辰,陛下還在處理政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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