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身後,慢慢有婢女魚貫而入,手捧各式衣裙、首飾、繡鞋,屋內亦迅速備好香湯,有人在間隙插嘴,問二位娘子喜歡甚麼薰香。
總之耳畔瞬間充滿人聲,嘰嘰喳喳,難以分辨。
既是大舅母的人來請,外祖母又很讚成,南音自然不可能反對,和趙斂冬對視一眼,隨便指好衣裙,首飾任她們來選配。
溫家派人來伺候她的架勢,南音覺得可比當初在永延軒治眼疾時,幾十人圍著自己打轉的場景。
她突然想到初見太後時的場景,鸞儀宮中侍奉的宮人不必說,據說有數百人,出行時亦是前呼後擁,遠遠看上去,都會先被其盛大的人勢所驚。
日後若進了宮,想來也會是如此,甚至更誇張……
出神間,婢女們已經有條不紊地幫她沐浴、更衣、點好妝容了。
“乖乖,這是哪兒來的下凡仙子?”大舅母一見她,便滿眼驚豔,快步走來,嘖嘖稱讚,“果真,像極了我們溫家嫡親的孫女兒。”
她抬手幫南音理衣領,身後不遠處便是溫含蘊母女二人,見了南音也有陣沒說話,而後走來,“平日裡便覺得已夠漂亮了,如今看來,之前還是樸素了些。”
一路來收到的誇讚讓南音都生不出甚麼羞澀之意,隻說:“有華衣美裳裝飾,又有金銀珠寶點綴,再加上她們的巧手,自能化腐朽為神奇。”
溫大夫人笑她自謙,看了又看,著實喜歡這外甥女,不僅外貌出眾,還自有內秀。
先前還覺得老夫人說的話是亂點鴛鴦譜,如今卻是越來越覺合適。
溫含蘊從旁認真打量了許久,不得不承認,這位表姐的美的確少有人及,便是她一向自負美貌,在其麵前也要甘拜下風。
不過光有美貌是不夠的,南音表姐運道不好,出生沒多久母親就沒了,還不得父親寵愛,在自己家中備受欺淩,這些都是溫含蘊不曾體會過的委屈。
可見上天在某方麵給予了太多,就必定要從其他地方收回。
溫含蘊深覺如此,且她如今嫁了康王,表姐再怎麼也不可能勝過她。這些日子觀察下來,表姐的確如表現出的那般,是個溫軟和善的人,不會像其他人那樣有攀龍附鳳之心。
如此,就不會出現她擔心的事情。
心思轉過許多彎,溫含蘊原本的那點嫉妒淡了,真正欣賞起南音的美來,感慨道:“還好我央求祖母讓南音姐姐同去呢,不然姐姐這般美貌一直待在家中,豈非埋沒了?正該多去見見人才是。”
她取下自己的紅寶石耳墜,道:“隻這耳墜沒選好,素了些,換上這個就正好合適了。”
趙斂冬皺眉,看著溫含蘊給南音換上耳墜,上了馬車也表示不理解,壓低聲音道:“她先前不是對你頗有敵意麼?”
輕輕搖頭,南音看了眼同在馬車內的大舅母,用口型無聲道:“不用管。”
反正她一直覺得是小女孩兒的吃醋,隻要沒壞心,都無所謂。
蹄聲篤篤,在揚州城的街上緩慢行駛。
經過打扮的那些功夫,天已暗了,街道四處燃起燈籠,酒肆小攤間亦有點點光芒。橋下波光粼粼,倒映出百家燈火,像是給揚州城浸了漫天星子。
南音與趙斂冬借車窗邊的簾縫觀看四周,大夫人邊給她們說此次赴宴需要注意的禮節。
這兒不比長安,石頭隨便一丟都能砸個有品階的官。揚州更多是富商雲集,因此今夜請的隻有小部分官員,其餘更多都是揚州本地士紳、豪商。
溫家在其中,自是獨一份兒的。
因此大夫人除卻讓她們待刺史夫人有禮些,其餘的都未特意叮囑。值得一提的是,刺史夫人這次擺宴並未分前後院,而是在偌大的園子裡擺宴,凡一家人都可坐一桌,食桌間有花木環繞,樹梢掛了數盞長燈,將這場夜宴襯得如夢似幻。
“倒是有些巧思。”趙斂冬如此評價。
南音一時未回,視線不由自主地投向左側,那兒坐的竟是綏帝,在他身後更是大喇喇露出真容的林鐘。
林鐘不是處境危險麼,怎能這樣光明正大地現身人前?
瞥見她,林鐘顯然慌張了瞬,下一刻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見身側的綏帝巋然不動,不由敬佩他的定力。
隻是,今夜慕姐姐居然也在……希望不要波及到她才是。
“南音。”趙斂冬示意她,讓她看向右邊,南音順著瞧去,默默收回視線。
右邊正是康王和溫含蘊二人,康王如今腿疾好像好了很多,都能站起身試著行走了,今夜也沒見到他的輪椅。
還真是蠻巧的。她默默想。
思緒亂飛時,宴會便開了。
今夜的宴會雖說是以刺史夫人的生辰為契機所辦,但主座仍是剛回揚州的刺史說話,他先行過敬辭,將杯中酒一飲而儘,再看向那位揚州彆駕,道:“老弟,這杯酒我先乾為敬,你可不許推辭,又像以往那般沾沾口就糊弄過去了。”
揚州彆駕笑一聲,“刺史抬愛,下官不勝酒力是眾所周知的事,這杯酒,真是恕難從命啊。”
二人推辭了幾個來回,眼見火藥味兒都要推出來了,刺史夫人終於開口打了個圓場,將飲酒之事含糊過去。
刺史和彆駕的笑聲傳出,宴上稍顯凝滯的氛圍才重新熱鬨起來,推杯換盞,或是向上首敬酒。
酒香、食香混合,令人食指大動,但南音稍微動了幾筷,就沒怎麼吃過東西,她一直在暗暗關注綏帝那邊的動靜。
一刻鐘後,舞伶入場,泥金銀繪的舞衣鮮豔奪目,輕盈的身姿躍動間,隱有光芒閃爍,讓眾人一時看迷了眼。
南音也不知不覺投注了幾分心神進去,樂聲鼓點密集之時,上首忽然傳來高亢的爭吵聲,“本官幾次三番請你,彆駕竟連個飲酒的麵子都不給,是不是太過目中無人了!”
那位刺史像是喝多了,臉色通紅,站起身質問那位彆駕。
彆駕緩緩站起,臉上同樣失了笑意,“刺史言重了,實在是……”
“本官不想聽任何理由,這杯酒,你喝是不喝?”
被定定看著,彆駕沉默了兩息,仍是道:“不喝。”
場中安靜下來,氣氛再度變得微妙,舞伶無措地站在原地,不知該不該繼續跳。
刺史被氣得胸口劇烈起伏,連說三聲好,猛地摔杯,“既然你——”
正是此時,南音感覺麵前一點寒芒閃過,宴中傳來第一聲尖叫。眾人齊刷刷看去,原來從幽暗中不知何時出現了諸多黑衣人,方才一刀就砍死了坐在邊緣處的那個小吏,尖叫的正是鄰座之人。
但很快,尖叫之人也被一刀斃命,鮮血撲灑,食桌上的佳肴被儘數染紅。
宴席霎時間混亂起來,桌案、花瓶齊飛,人都在鬨哄哄地到處亂跑。
南音也想跑,硬生生忍住了,這時候亂動反而更危險。她的手被趙斂冬緊緊握住,視線朝著綏帝那邊,無奈人群太過擁擠,竟看不清了。
趙斂冬帶她一連躲過了好幾個飛來的菜碟,卻沒注意到二人身後有一根極為危險的樹枝襲來,正是此時,一隻木筷從旁邊擲來,正好和樹枝相擊,抵擋住了。
“無事罷?”站起身的康王問道,目光關切地看著二人。
趙斂冬道一聲多謝,瞥了眼他身側的溫含蘊,“王爺還是照顧好側妃罷。”
康王頷首,一隻手攬著溫含蘊,又出手擋了幾招,溫含蘊卻發愣一般,倚著他失神。
方才危險一起,她被嚇得跌坐在地,王爺第一時間關心的竟不是她,而是表姐那桌,還出手幫她們擋了一下?
雖然是幫了趙斂冬和南音二人,但溫含蘊莫名感覺,王爺關心的一定是表姐南音。
本是驚慌無比,但被康王那一手引起了心中震蕩,溫含蘊越想越不是滋味,竟是妒火更甚,視線飄向了南音那邊。
有趙斂冬在旁,南音其實沒甚麼壓力,何況她們也不是此次襲擊的主對象,基本沒有特意來找她們的殺手。
偏就是這時,其中一名黑衣人被逼到此處,瞥見被趙斂冬和婢女們護住的南音,直接便持刀朝她衝去。溫含蘊猛的一驚,提醒的尖叫都到了唇邊,又硬生生被她給壓回去了,眼神就定定盯著那邊。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身影從斜後方出現,對黑衣人猛地一踹,直將他踢了幾丈遠,重重撞在了樹上。
綏帝沉著臉上前,將南音帶起讓她和趙斂冬待在身後,身邊圍了幾十內衛。
方才內衛就已經在控製局勢了,綏帝耽擱了那麼幾息的功夫,才沒有立刻趕到南音身邊來。
刺史府外,一隊又一隊的甲士悄然入內,在短短一刻鐘的時間內把宴席中的動亂徹底平息下來,此刻手持兵器,把所有幸存的賓客都圍住,不讓任何人動作。
小將氣喘籲籲地從門前一溜跑進,先立在那兒辨認了下,很快毫不猶豫朝綏帝的方向奔去,單膝跪地道:“卑職尤重拜見陛下,奉陛下之令,將刺史府中一百刺客儘數拿下,其中已有六十五人伏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