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隻能恨恨咬了口綏帝,自暴自棄地往被褥上一趴,“是有點酸,先生幫我上藥罷。”
她也不想在外行走時露出腰疼的姿態,那豈非明晃晃和眾人說做了何事。
綏帝目中閃過微不可見的笑意,承認自己有故意的成分。
南音易羞,在行夫妻之禮時,多是順從於他。昨夜微醺後做出的那些舉動,不得不說令他驚了番,亦格外喜愛。
她高居於上,迷離目光睥睨而來時,更有種難以言喻的鮮活感,仿佛嫻靜羞澀的花苞突然綻放,妍妍風情使人驚豔、沉迷。
當然,作為配合之人,其中微妙的享受,自不可為外人道也。
心中想著這些,綏帝麵上毫無異樣,認真幫南音上藥。
掌心和指腹溫熱,揉動的力道剛好,讓南音起初的不適漸漸淡去,抬首回看向綏帝。
“怎了?”
南音搖頭,即便這是先生,她也不可能把相如端告訴的事儘數托出。雖然……她懷疑先生早就知道,表兄會告知她這些。
“先生,懷有私心,想要報複他人,是罪嗎?”
“既有仇怨,自可相報。”綏帝道,“冤冤相報何時了,是聖人之言。”
“但,有把握方可行動。”
他本身就是個睚眥必報的皇帝,哪個人若是有意冒犯、欺辱他,即便當場不便發作,隔了幾日、幾月、幾年他都會算賬。
先前他修道問仙的模樣迷惑了人,大臣們還道他根本沒有凡人的喜怒哀樂。經了這半年,領略到他種種手段後,眾人對他的評價除了暴戾,還多了個小心眼。
因為恢複早朝後,當初反對他立南音為後的人,都在被他一個個找由頭發落。
南音聽入耳中,眨了眨眼,對上綏帝幽邃的眼,愈發感覺,他其實甚麼都明白。
……
慕懷樟奉命進宮述職,他如今雖非身居要職,但好歹也是正三品,且有個皇後侄女。無論走到哪兒,都先被人禮遇三分。
他呢,也很謙遜,沉穩有度,默默做事的模樣得了不少官員好感,都道他前途不可限量。
前途不可限量……慕懷樟幾度琢磨這個詞,也有些琢磨不透天子的心意。
若說察覺了甚麼要處置他,偏給了個正三品的職位。若說是要重用,偏偏這職位看似握有大權,真正坐上去,方知是個虛職。
和那些品階四五品,卻在實職位置上的官員相比,感覺屁都不是。
甚至手底下沒幾個能使喚的人,慕懷樟有時覺得,自己可能都比不過偏遠小縣的七品芝麻官。
先前胸中的激蕩漸漸淡下,慕懷樟發覺,三兄弟實際都處在這個尷尬的境地。
他不好細思緣由,想走皇後侄女的門路。但派夫人幾度進宮求見,都被以各種理由婉拒了,叫他這陣子也變得浮躁起來。
莫非南音仍對家中有怨?是她想報複二弟,特意讓陛下如此的?
如果不能真正手握權勢,那他費儘心機回長安,豈非虛耗功夫。
一心二用地述職,慕懷樟猶在想是否要對綏帝如實請命之際,內侍報,皇後來了。
他怔住,君臣議事,皇後竟能隨意求見嗎?
事實證明,綏帝對他這個侄女,當真是寵愛到了無法想象的地步。
不僅允她隨意出入太極殿、禦書房,甚至親自起身去迎。帝後二人攜手而來時,慕懷樟登時起身行禮。
“伯父也在啊?”輕輕柔柔的聲音令慕懷樟頷首,含笑道,“許久不得見娘娘了。”
“嗯,一入宮門深似海,和家人來往也不便了。”
這話說得不可謂不惆悵,慕懷樟下意識看去,得了南音一個笑容,亦沒有忽略她眉宇間的點點愁緒。
綏帝低首與她說話,似在安撫。
少傾坐定,他邊和慕懷樟說話,邊任南音翻閱案上奏疏,凡她有意見,都會停下話語耐心答複。
慕懷樟大為震撼,冷漠嚴酷如天子,不僅力排眾議立南音為後,還能任她這般隨意乾預朝務國事?便是妲己、褒姒再世,也不過如此了。
他震驚不已,卻也為這樣的皇後出自自家而忍不住狂喜。
看著看著,那邊似乎不高興起來,慕懷林瞧見侄女一擲折子,像是悶悶不樂地垂眸。綏帝又趕緊放下手中的事和她解釋甚麼,好片刻,才叫侄女勉強露出笑顏。
他並不了解南音,隻因先前在家中所見,覺得這個侄女有幾分聰明。今日一見,又不確定了,這看起來實在像恃寵生嬌的模樣。
不過,這樣的性子,往往也最好利用。
複拿起一張紙,幾眼掃過內容,南音道:“陛下想再擇中書令?”
慕懷林不由抬眸望去。
綏帝頷首,“鄭儘年事已高,時常精力不濟。中書令本就可設二人,朕想再擇一人輔他履職,趁他尚有餘力時教一段時日。日後他致仕,就不用再費心擇人。”
鄭儘近來病了一事,慕懷林亦有耳聞。他猜測,許是因此讓陛下生出這個想法。
“陛下有人選了嗎?”
“尚未有。”綏帝玩笑般問南音,“皇後這兒可有舉薦?”
南音沉吟,視線從麵前的桌案掃向綏帝,再慢慢下移。
掠過慕懷樟時,輕飄飄的目光仿若有千鈞重,令他竟有瞬間心跳如擂鼓,攏在袖中的手不知不覺攥成了拳。
最終,南音卻是搖頭,“不知,臣妾又不認得甚麼外臣,哪有人可舉薦啊。”
短短幾息,慕懷林的心從雲端下落,並沒有砸入地心,而是慢慢落在了地麵。幾番思量,唯有自己知曉。
他見帝後仍有許多話要私談的架勢,沒有繼續待太久,十分懂事地請退。
南音聞言,再度抬眸認真瞧了他一眼,許是真的太久沒見家人,怨念漸淡,心也軟了,竟出聲道:“挽雪,外麵有雨,幫本宮送慕大人一程。”
慕懷樟識得挽雪,陛下指派到侄女身邊的鳳儀女官,亦有品級。
他行禮告退。
轉步踏在急雨之下,抬首是灰蒙蒙的天,慕懷樟行了一陣,不經意問道:“我見娘娘似有煩憂,可是遇到了甚麼事?”
挽雪道:“不敢妄自揣測娘娘心意,更不敢隨意說道。”
慕懷樟頷首,說理應如此。
穿過廣場,抵達長廊,趁內侍收傘之際,慕懷樟在大袖掩蓋下,往挽雪手中塞了甚麼,語氣真誠道:“倒無他意,隻是畢竟得娘娘喚一聲伯父。見娘娘不得開懷,我也難免擔心,恨不能為娘娘分憂啊。”
挽雪沉默了會兒,似在猶豫。
片刻後,她才將慕懷樟拉至一旁,低聲道:“陛下有意為娘娘修一座名畫樓和觀南閣,既想為娘娘攬儘天下名畫,也想滿足娘娘思念揚州親人之心。”
“自揚州歸來後,娘娘就極為思念溫家老夫人,日漸憔悴,這座閣樓,正可眺望到通往揚州的運河。”
慕懷樟表示理解,畢竟在慕家被冷落十餘年,更親近溫家是理所當然的事。
不過區區商賈,恐怕提供不了甚麼助益。
他問:“既是如此,又為何鬱鬱不樂呢?”
“大人有所不知,陛下召來工部戶部兩位尚書,都遭了反對。尤其是戶部的嚴尚書,推托說戶部沒銀子,就是不肯應下。此事……陛下又不好強逼,卡在了銀子那兒,遲遲不得動工,娘娘自然不高興。”
挽雪也為自家主子鳴不平,“那些皇親國戚要建樓修觀,凡陛下應了,一道聖旨頒下去,下麵哪有不從的?偏到了娘娘這兒,戶部那兒就百般哭窮,又說國庫空虛,又斥娘娘讓陛下大興土木,窮奢極欲……我看,我看他就是有意針對娘娘。”
慕懷樟聽罷,重重喔一聲,長久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