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不理王大頭在那裡嘟嘟囔囔,轉身衝老鬼拱手道:”候爺請了,王大頭幼年生過一次頭風,是以是現在這個樣子,請候爺千萬彆降罪與他!”
“你是何人?大頭的事情我沒放在心上,你放心好了,不過,這個老者有是誰。”
“小人洛陽稅吏陳俊祖,洛陽四鎮多為鎮守軍眷屬,這劉老漢的兩個弟弟三個兒子五個侄子都是北府軍的兵卒,大頭乃是他的一個遠房侄孫子,王劉兩家在另外三鎮都有親屬在,所以劉大叔才著急去聯絡地,絕無傳信的意思的,請候爺明察!”
“呣!那本候問你,付家的軍隊駐在何處?”
“回稟候爺,秦軍平時就住在孟津口的渡船上,平時隻分派幾十人過來巡查的。”
“宜都王到!”廳外守衛忽然高聲宣號,原來令狐凱來了。
令狐凱是被兩個兄弟一左一右架著,往裡走來,李祈福他們還沒什麼,地上跪的這群人卻忽然齊齊的跪倒迎接。
“吾等草民,恭迎大衛宜都王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口號整齊的似乎演練過無數次似的,如此乖巧機敏的百姓,讓在滿是慷慨高歌的北國裡生長起來的衛軍士兵們歎為觀止。
“代候!城外走訪查明,城中多為軍眷家小,並無秦的耳目,秦軍現在已經由孟津口發船離開了。這些人審的怎麼樣了,可有什麼發現?”
“小王爺!他們也多是北府軍的眷屬,剛剛是情急失語,想來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那就好,噫!你這小子的腦袋還真大啊!”
“俺叫王大頭,小王爺好!”
“哈哈哈!”一乾衛軍終於憋不住笑了出來,本就一群年輕人,入城接戰顯示出秦軍羸弱的戰鬥力,現在四鎮基本可以儘歸大衛漢府了,輕鬆之下,大家都朗聲大笑起來,笑聲中自然有陳俊祖等人的陪笑聲。
“命陳俊祖暫為四鎮宣撫令,代傳宜都王旨意!就言長樂公主及所部人馬悉已歸順我大衛,四鎮也一同歸漢府管轄,不日即可家人團聚,然戰事正靡,前禁足之令仍執嚴法,每日卯辰及未申四個時辰內可離家百步,諸人稍安,忌勿交相私耳,若有貳心某逆者判當街腰斬,四鄰連坐各一。”
“另,傳本候軍令,無論傷安者全軍悉聞,四鎮各駐一部,晝夜巡查不得有誤,探馬曲外放七十裡,孟津渡口駐守兩部。又另,派兩隊回報金帳,就言我兩營代穀軍,犧牲以半數,七日逾三陣,陣斬付敞,儘殲秦軍兩萬,星夜越千裡,趁四鎮虛防,一舉奪下洛陽、千秋、孟津、宜陽四鎮,現敢請金帳,速派援兵助防,以防吾等連戰之下,被他人所乘。”
本來嚴格的說,洛陽四鎮臨近中原腹地,正是被各方重視的兵家四征之地,短短幾十日內換了三個不同勢力的首腦,這樣的經驗在以前的幾百年裡,數不勝數,所以才有了陳俊祖這樣乖巧的百姓,無論是何人領兵來犯,他們總是有辦法得到占領者的歡心和任用。
但因為南北對峙多年,四鎮軍事地位漸漸退居到邊緣小城了,也並不是非拿下不可。之所以李祈福要玩命打過來,也是因為他和少年軍中的幾名高足商量一番之後才下的決心。之前他們過於求穩,才致使平陽的戰事微妙和險惡起來,如今能多拿下些功勞是一些,免得被人看扁了。
不提老鬼他們和精明的陳俊祖們如何糾纏和互相利用。我們再回頭看看長樂軍,現如今的長樂公主已經又換封號了,崔宏現身不到半日,長樂及麾下的六萬人馬全部易幟歸順,漢府商議之後,封她為清河公主,這‘清河‘的封號乃是漢王姐姐曾經的封號,也一直是北朝諸政權中一等王公的封誥,比之前的和敬和長樂兩個封號又有所上升。
義子田灄為清河候,田矽為南郡候,賞衛突軍‘何‘姓,封南平候,南平將軍其原有部眾同龍驤營打亂混編之後,給了他們管轄六萬人的編製,但目前暫時隻分給她們四個營的兵力,不過若將來滿編之後,級彆還是和擒生軍、猛虎軍以及龍驤軍是平級的,軍號定為清河軍,以銀紅兩色的鵲鳥為徽標。其中賜姓一事大是講究,衛突軍原本姓劉,但父兄被漢王所殺,恢複原來的姓名是不可能了,‘鐵弗‘這個祖姓又是對胡父鮮卑母之人的蔑稱,那麼‘何‘姓是他們部落的族姓‘赫‘的諧音,如此安排就自然而然地包含了恩賞的意味,衛突軍也順勢借著名字的諧音正式更名為何玨。
清河公主,田矽,何玨還有清韻在易幟歸順後,領著可憐的一萬多人,走在十萬大軍的隊列之中,一同向西推進,大月梁國的幾萬兵馬根本不是這十萬虎狼之師的對手,僅抵抗三日,大月公府便全軍覆滅,連太子大月熾磐都在逃亡途中被竇泓所擒,大月公府更是不知所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隨著大月梁家的軍隊覆滅,宣告了秦、梁、涼三家文華會盟,總計出兵三十萬,前後三個月的戰事進入了尾聲,隻剩下如何將付平困死在汾水河畔了。
梁軍覆滅和付平用旗語通知說糧草告罄的兩個壞消息同時遞到了付如海的麵前,付如海半晌無語,河對岸是自己的親弟弟,當年長安一戰,幼弟身歿,現如今是另一個和自己感情極好的弟弟難脫死地,七年了,自己苦心經營,臥薪嘗膽,四方聯橫後卻仍不是令狐占的對手,相反敗的比當年更慘。丟掉二十多萬的軍隊後,三家元氣大傷,而漢府軍的損失加起來不到三萬人,其中還包括兩萬的廂軍。
“來人,傳朕的旨意,今夜子時舉火為號,大河兩岸同時舉兵,定要為義陽公他們打開一條血路,三軍用命,後退者斬,不進者斬,落於人後者斬。”
一連三個斬,讓所有的秦軍士兵動了起來,義陽公平日裡對人尚好,大家說心裡話還是希望能救出公爺的。現在隔著一條汾水,兩方近在咫尺,對方的擒生軍雖然凶悍,但畢竟人數上落在下風,兩岸用兵,想來定然可以功成吧?誰知道呢?
可是在旗語通知的時候,消息便走漏了開去,崔宏說服段、蒙二人之後,首先做的一件事就是將文華會盟的旗語將令給登記整理,傳遞給金帳,再由金帳傳遞到各個軍部之中,因此擒生軍一早就派了多名的暗哨遊樁,小心觀測汾水兩畔的旗語交流。
子夜時分,大河兩岸的秦軍營燭火洞天,喧囂大作,鐵虎領精兵一萬,往西南而進,鐵虎的任務是冒死假設浮橋,同時掩護付平及大小官員將領還有隨軍的妾妃,登舟船下水,付如海那邊則派四萬人馬強渡大河,用以接應付平和鐵虎等人。東畔剩餘的八萬人則四散出擊,擾亂擒生軍的部署和安排,給鐵虎他們創造脫身的機會。
然而,現在汾水兩岸,不僅是擒生軍,還有連夜馳援的龍驤右大營,以及龍驤左大營的高齡部,加上常駐平陽的四營廂軍,甚至李介甫也隨同右大營偏將王可來到了平陽的最前線,漢府幾隻最能打的部隊如今全部到齊,龍驤左大營沿著河岸布防,艱難涉水而登陸的秦軍,未及站穩腳跟,便被絞殺在水中。四營廂軍乘坐在數十條建有三層的樓船上,沿河巡擊,小型的投石炮,以及各種類型的車弩不停的發射,有的時候甚至直接用樓船去撞擊秦軍的舟船和剛剛搭建好的浮橋。
樓船四周用長槍和鋼絲包裹出一層防護網,秦軍的弓箭雖可以自縫隙中穿過,但在盾牌的有效護衛下,殺傷力並不是很大。同時船底安有兩層排格,秦軍即使鑿沉第一層的船板,也無法讓樓船沉沒。而向石炮和火輅之類的燃燒類武器更是直接掛在網上劈劈啪啪的發著紅光。
付平撒出去的八萬人,根本沒提現出應有的戰略目的,想想也是,讓我自己去送死,然後你好有時間跑,怎麼說也沒法提起精神來。況且連日來,糧草匱乏,這些兵丁也的確無力死戰,對麵接戰的又是惡名無二的擒生軍,擒生軍下手極為狠辣,每個人都是嗜血好殺的家夥,頭狼呼延勝親自上陣,三個兒子韓方、韓正、韓周和其父一起各領兵馬掩殺突擊,有主帥這麼玩命,底下的群狼更是瘋狂莫明。李介甫輕易不會越俎代庖,儘管他的身份和地位同呼延勝相比並不低,但他眼見局麵把握尚好的情況下,領著王可在外圍遊擊,收攏散逃的秦軍士兵,同時做好隨時補上兵力漏洞的準備。戰事很快就明朗下來,付如海空有決戰之心,卻始終渡不了大河,至天明,付平仍滯留在東岸。
“可憐我付家兄弟,苦心經營七載,剿滅姚登,文華會盟,不想仍不是令狐小賊的敵手,天王,付平無臉見你啊!”
說完,付平一手拖著一名小妾,投水而死。其部下安遠將軍不蒙世、揚武將軍雷重等四千餘人隨付平一同跳入了冰冷的汾水河。對岸付如海眼見大勢難回,不由得失聲痛哭,秦軍舉軍悲號,震動山穀,數日不止。
天光大明,河麵上,東西兩岸的田野上布滿屍體和仍在燃燒的斷木殘垣,呼延勝和自己的兩個兒子騎在馬上指揮著手下趕緊打掃戰場。
“你們大哥呢?有沒有什麼消息?趕緊找到他!”上陣殺敵時可以忘記一切,但戰役結束了,自己兒子的性命可就緊要了。
“回稟爹爹,三刻之前,大哥的一名手下說,他領著一營人馬去追趕鐵虎去了。”
“什麼?你******怎麼不早說!你哥這個笨蛋,怎麼是鐵虎的對手,快!快和我一起去接應一下。”
三個兒子都很勇猛,但勇猛歸勇猛,卻未必能冠絕三軍。呼延勝真的是有點急了,鐵虎的本事無論是聞名也好,眼見也罷,呼延勝絕對清楚憑自己兒子的底細,絕地沒有勝理。想到此,頭狼扭頭衝身後的親隨喊。
“快去通稟一下龍驤候,就說本公親自問他們話,媽的,明明李介甫負責外圍,竟然敢將鐵虎漏給我兒子,真不知道他是怎麼做的遊擊策應。”
他們一路趕來,沿途大量的殘肢斷刃,四處噴灑的鮮血,顯示出曾經極端慘烈的廝殺,呼延勝眉頭緊鎖一馬當先一言不發,身邊的士兵包括兩個兒子在內,也都跟著悶頭趕路,忽然小三韓周自一名衛兵屍體上揀起了一塊碎裂的胸甲,興奮的大喊起來:”爹!您看!浮雲翼馬!龍驤營的人趕上了!”
“嗯!”頭狼的心情總算放下一些,有龍驤營的輔助,想來方兒應該沒什麼危險了。心情篤定下來之後,頭狼略略放緩身形,開始為自己剛才的焦急態度找後輒了,隻聽他曼聲言道:”爾等要記住,戰者馬革裹身,乃是最好的歸宿。”
等他們最終追趕上韓方的人馬時,鐵虎身邊隻有七個人了,末路將軍倒執一杆镔鐵長槍,立在一片亂石灘頭,在神風和龍驤兩路軍馬的重重包圍之下,一路艱難殺到此處,讓他略感欣慰的是,自己帶的兵,沒有一個軟骨頭,沒有一個是孬種,雖說全軍儘歿,但對手也定然付出了慘烈的代價。血路的儘頭要麼是生要麼是死,做為武士,鐵虎心中早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因此雖說被對手圍困在這裡,仍不減秦國第一勇士的氣概。
‘李介甫應該在追某家的隊列裡吧?當初城門上的一名小校,現在著名的苦將軍,能死在此人之手,倒也不負某家英雄的名頭!‘鐵虎思忖著,轉回身望著濟水河對岸,天王和兄弟們的哭聲已經持續了一夜,仍在陣陣傳來,做為家臣,做為戰者,能死在名將手中,能死在主上真正的悲痛之中,到底算是善終之局了,說到底,值了!
想到此,鐵虎自腰間拔出匕首,緩緩一笑,對著當年城下的七個兄弟輕聲說道:”天王待吾等,優待有加,今日吾等當為天王儘忠全義,無論李介甫還是呼延勝,都堪稱名將,死在他們二人夾擊之下,無憾!爾等無愧英雄之號,且受鐵虎一拜!”
七名小卒聞聲同時拜倒:”能與虎將軍同赴黃泉,乃是秦家兒郎的幸運,虎將軍走好!吾等先去一步!”
壯士鮮血再次染紅鐵虎的眼簾,大秦三軍的慟哭聲仿佛是送葬的禮樂,讓鐵虎心中一片安寧。
呼延勝此時早放寬了心思,而李介甫為了還當年的心願,也早已經到了,看見安樂公急急的趕來,李介甫趕忙迎了上來,拱手笑道:”恭喜安樂公,賀喜安樂公,今日一戰,全殲十萬秦軍,付平投水去命,鐵虎現入囊中,三子皆可憑此戰而封候矣!”
“慚愧慚愧,李老弟這麼說當真是羞煞呼延勝了!多謝龍驤候成全,你們兩個還不趕快謝謝候爺的大度!噎?小三去那了?”
“爹!大哥在此!”
隻見韓方左半邊的身子浸滿了鮮紅鮮紅的鮮血,右耳已經沒有了,臉上橫豎三條深深的刀痕仍在兀自留著血,但神情卻雀躍非常,見到李介甫和呼延勝,翻身下馬。
“神風左大營韓方叩見龍驤候,見過爹爹!”
“韓將軍請起,鐵虎號稱秦第一勇士,如今卻被韓將軍浴血力戰而困在此地,果然虎父無犬子啊!”
“一切有賴候爺成全,韓方銘感五內。”
“彆的不多說了,鐵虎現在單騎匹馬,不知道安樂公是否有意前去勸勸?”
望著遠方孤獨的鐵虎,呼延勝長歎一聲:”英雄末路,勇士求仁,我們若要再行勸降之事,豈非顯得欺人太甚了。讓他環首得仁去吧?傳我軍令,三軍行大禮,恭送虎將軍!”
鐵虎死了,死時哀榮盛極,不但漢軍士兵執大禮恭送,其屍首被送回付如海營帳時,護送靈柩的幾名傷重的秦兵,亦自殺追隨。
李介甫當年因欲擒殺之而被漢王所賞識,呼延勝的長子韓方如今因困斃他而將封候,他戰無不勝,剛毅威武的名聲,成就了漢府兩代將軍的功名,卻意味著以秦為代表,及長安以西的各路諸侯,正式退出了武力同衛、漢勢力的抗爭行列,國力急劇衰退,秦、梁、涼三國不僅已經無力起兵對抗漢府的軍事壓力,甚至還麵臨著政權內來自民間的振蕩。
連年戰亂,使得北方土地上的人口劇減,並在此戰之後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峰,整整二十萬的男壯兵勇死在了三晉故土,又因為此次文華會盟三家伐漢,挑選的時日正是秋收前後,由於糧草的極度集中,致使民間依靠農田求生的百姓,無糧果腹,冬季的寒風才將冰雪降臨人間時,在這些多災多難的大地上,早就餓殍遍路野,哀鴻儘村鎮。如果戰事勝利,三家政權還可以通過掠奪和遷民等方法來避免饑荒的來臨,可是仗打輸了,甚至連梁國的儲君都當了俘虜。各種不利、被動的因素被集中體現出來,戰死兵勇的家屬更是對國君憤恨到了極點,種種不利的因素中,統萬城的李暠是最大的一股力量。
說到李暠,就不得不說一下號稱‘飛將軍‘的名將李廣,鞠躬儘瘁,辛勤守疆的老將軍,一生隻求當政的皇帝能賞賜一個封候的安慰獎,卻最終因為看不到這個可能而羞憤自刎於沙場上。
原本其子最有可能彌補老父親的遺憾,卻被自家人射殺於獵場,之後的孫兒,在孤軍無援的情況下,矢儘糧罄,於死絕之地降了匈奴,留在國內的親人被容易衝動的皇帝下令抄斬,於是一個悲情的名將家族,最終徹底脫離了漢家。
留在匈奴的這隻族人,卻因為李廣的威名而擁有了在長安沒擁有的尊崇,娶公主,封王拜將。嫁王孫,開枝散葉。子孫繁衍有續,封地也固定在了統萬左近,傳到李暠手中,兵馬雖說隻有三萬人左右,卻因為李家世代出將才,為雄主練兵,使得李家一直是遠近諸侯籠絡倚重的對象,當代家主李暠一直是韜光養晦、四方結好,而這些手段或者說姿態,與其說是李暠的亂世保家的方法,不如說是各家的力量比李家來說太強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