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大衛的朝廷內部正在進行著一次高層會議。令狐垂這個經天緯地的天才英雄,此刻正斜躺在繡榻上,他身體不好是真,但重到要死了,卻假的叫人生氣,當然這個秘密隻有大衛政權內部的少數幾個人知道,令狐德就是其中之一,此刻令狐德和令狐寶正在舉著一個地圖,詳細的和皇帝解釋著方略。
“代穀雖多年來是漢府那裡訓練少年軍的基地,但現在少年軍已經打散分置入各個軍營單位中,甚至有些被編入廂軍序列,因此這個地方就成為無兵駐紮的空營,我們已經聯絡到了漠北的柔然部落,他們答應一旦我們攻破平城,便立刻出兵助戰,這些兵馬勇悍異常,若是順勢而出,定然是不小的力量。現在關鍵是,我們的兵馬全派出去了,若是太少,定然騙不了令狐永。南邊的李介甫那裡也是一樣,怎麼也要相當的人馬才能防住他。現在隻有廣平公的龍城兵可用了,但是這樣高麗那邊就難以控製了,所以還請皇上定奪。”
令狐寶雖說是一個繡花大枕頭,但性子比較儒弱敦厚,平時裡和各個兄弟親戚的關係處的不錯,雖說老有人騙他出醜,但總的來說,人緣是很不錯的。
也正是看到他這個優點,令狐垂才想著讓他接替政權,為的就是避免兄弟相殘的慘劇。若是換了其他的子侄,恐怕上任依始便會立刻大殺特殺,這點令狐垂看到了,令狐德也一樣看清了。在子孫中沒有特彆出類拔萃的前提下,隻能找相對善良相對有人緣的令狐寶來繼承皇位,所以令狐德才先給令狐寶出這個主意,好讓他在眾多令狐的麵前一改以往才智愚鈍的印象。並且一旦此計成功,令狐寶的軍功威信自然大增,下級的軍官也定然願意擁護太子了。這就叫以軍功服眾。
“高麗那邊不用擔心,會兒這幾年著實練了些新兵,當年朕與二哥首次出征高麗時,二哥十四,朕方十二,會兒如今也快二十,這次就讓他北出代穀吧!”
“皇兄,臣弟想,還是讓太子為主帥好一些,廣平公為副帥即可。”
“也好,寶兒,你的弟弟們都軍功卓著,你不可辜負你範陽王叔的一番苦心。”
“兒臣多謝父皇恩典,多謝叔王鼎力大德。”
“王弟,此次北出平城,你也陪寶兒去吧,另外讓紹兒和楷兒也一同去,紹兒多謀,楷兒忠勇,再有你坐鎮,定會旗開得勝。”
“謹尊陛下旨意!”
“還有,一旦平城陷落,距離晉陽策馬可致,必然會導致令狐永所部回援,因此可嚴令麟兒,要他相機而動,對麵守軍一弱,立刻給朕出擊,不得有誤!另外嘛!農兒那裡也要小心,李介甫雖為用正兵的苦將軍,但突出奇想,也一定叫人防不勝防,所以也傳旨給他們,釘住李介甫即可,不得輕舉妄動。”
這就是令狐垂,一麵叫外人傳出自己病危快崩的消息,讓幾個子侄各領精兵,給人造成君權已弱,而諸王亂勢的錯覺。甚至不惜將起家的精騎用在太行山一帶,吸引漢府全部的注意力。一麵,卻暗自調來防控高麗的龍城兵馬,要北出代穀,再南下平城,他要太子帶領的這隻偏軍,像一把匕首一樣,從最令人不可思議的角度刺進去,直接刺入對手的心臟。
做為文武全才的令狐氏貴族來說,每人的成年禮,便是由父兄贈送一把金刀,之後就在刀上,蝕刻出相應的徽證。
金刀一麵是令狐德的得意詩句,另一麵則刻有‘文正武穆‘四個字。‘文正、武穆‘分彆是文臣、武將死後所能獲得的最高諡號,刻在刀上的詩和詞,完全可以看成是文武全才的令狐德,對自己的一種激勵和提醒。
門外的來人曼聲念出金刀上的詩句,顯然和令狐家有很大的關係,是敵是友?令狐超夫婦一時間難以決定下來。
門外的來客等候半晌後,忽然輕笑一聲。
“世人皆知令狐家英雄迭出,難不成?偏偏公子就做不得豪傑嗎?”
“紫霞!你我夫妻,落魄如此境地,難不成?連心氣也落魄了嗎?怕什麼?開門!”對方如果是敵人,自然不會用激將之法。令狐超判斷對方不會對自己太為難的,所以才故意弄出慷慨激昂的姿態來。
“果然是人中龍鳳,居此陋茅,仍不失氣概!不愧是鮮卑黃金家族的公子。”來人進來後就是一陣熱捧,卻也道明了一些事實,那就是‘您二位莫慌,也莫狂,我隻是受人之托來尋你們的,並不是你們令狐家的臣下。‘
“先生尊姓?”令狐超偷眼觀瞧門外的情景,原來房內這個人隻帶了兩名隨從,此刻那兩名隨從佇立夜色之中,隱約還有數匹健馬。
“在下姓陸,叫我阿陸就行。不知公子可否將金刀一示?”說完瀟灑俊朗的陸先生將雙手一背,意思就是,‘我隻是驗證金刀,如有不妥,你們可以即刻殺了我。‘
“果然是好詩才!慷慨不失溫柔,好詩好詩!”當看到金刀另一麵時,陸先生輕聲一笑:”趙王的心思果然奇巧玲瓏,金刀雙麵刻字,王爺卻隻說一半,顯見的把彆人看低了!也罷!公子,不知可有膽量隨吾東進尋親?”
“天地雖大!英雄卻可以處處為家。世上那有令狐超不敢去的地方?”
“好氣魄,好話語!不錯!不錯!天地大,英雄處處為家!”來人反複念著這兩句,方久才一擺手,”不知夫人可能馭馬?”
“我與我家世子並一騎。”呼延紫霞一旁連忙接過話語,此時陸先生一見呼延尚著小衣,連忙垂首退出門外,為他們整理鞍具去了。
夜色之中,石老頭起夜,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一陣馬匹急奔的聲音,是天王的令使出城嗎?老石頭翻身又睡了。隻是第二天,街麵上風傳,乞丐夫婦失蹤了,房間裡的東西全沒動,大家各自領回了東西,老石頭也領回了自家的臘肉,之後事情仿佛就平息了,淡忘了。唯有乞丐家的火炕,被大家學了去,也讓大家在寒冷的冬夜裡,不在受罪。得到了益處,大家相顧感歎,‘原來這乞丐也的確有能人之處啊!‘
令狐超不會騎馬,但紫霞會,而且騎的很好,一男一女並騎一匹馬,不是什麼希罕事情,通常女子是要橫坐前麵的,隻不過紫霞騎坐馬上,當然在當時的北方也不算什麼大事,所以精明如陸先生也沒有看出來金刀世子原來不會騎馬的。
好在連續坐了十天馬之後,傻子也能摸出點兒門道了,像今天紫霞就已經開始橫坐了。唯獨一點不太好的是,可憐的令狐超的屁股已經往外滲血了,但為了完成大計,他根本不在乎,也沒覺得多痛。
“令狐公子,前麵便是漢王府的蒲板城了,到了蒲板,我們找家客棧好好休息,再吃頓好的,尤其是漢王酒蜜漿,簡直是人間美味,也隻有漢府境內的味道才最正宗。”陸先生是個細心的人,他看出來令狐超的學問較差,但也沒起疑心,畢竟失散多年,少年人能活下來已經不容易了。又發覺這個世子對口舌之欲來得更感興趣,所以到一個地方,自然先介紹一下當地的美味。
“隊了,陸先生!你們是怎麼找到我們的,是因為付如海召見過我嗎?”
“哈哈哈,公子太小瞧陸某了,尊夫人所出之呼延家多少還不算難打聽,然後一路尋訪而來,直到長安。付如海召見公子,也隻不過替我們剩下在長安的時間而已。”
“就是說先生已經知道我們在長安了?怎麼知道的?”呼延紫霞忽然開口詢問。
陸先生一愣,心說這可奇怪了,我們怎麼打聽的自然有我們的法子,關你個什麼事?轉念一想,原來是他們想探聽一下公主在北朝各地的眼線分布吧?
所以說,聰明人上的當通常是很簡單的騙局,人家是擔心自己換人的馬腳,陸先生卻擔心間諜網絡被破壞,反倒更確信眼前的夫妻就是範陽王世子了。
“夫人,我們一路上隻是尋找乞討者的行蹤,發覺大多數人都是直奔長安而來,是故才先到長安的。”
夫婦二人對視一眼,均放下心來,之後就沉浸在蒲板城的美食之中了。
“公主!金刀世子找到了!”
此刻清河她們已經又回到了晉陽,轉了一個大圈,雖說近乎於浪費錢糧,但用兵謹慎總比大意失荊州強。所以漢王又賞了一大堆的東西。漢府軍事方略的製定,其實全出自李介甫之手,隻不過李介甫現在外方,所以金帳合議每日都召開,研究如何補充完善李介甫留下的方略。
清韻向她稟告時,金帳會議剛剛處於休息空隙。
“哦!陸天機倒真有些本事!現在何處?”
“老奴已經安置在梔園內東暖閣,陸先生正在相陪。”
“快,清叔,領我前去看看!”
當主仆二人趕到東暖閣時,陸天機同自己的兩名弟子,正坐在暖閣外的間廳品茶,望見她們兩個進來,連忙起身。
“草民參見公主千歲,見過清韻公公。”
“陸先生不必多禮,來人現在何處?”
“世子及夫人正在閣內休息,公主隨草民來。”說完,陸天機引她繞到雕花彩格上的一處懸幢旁,伸手撩開幛幔,正好可以看清屋內房床裡麵的情形。
房內夫婦二人相擁而臥,纏綿情景讓她不禁臉上一紅,然而看清二人麵容後,清河公主卻臉色大變。回首冷冷掃了一眼清韻和陸天機。
“陸先生,敢請外麵說話!”
待五個人出到門外,清河公主仰首望天,沉吟半晌後,開口訊問陸天機。
“陸先生,本公想請教一下,屋內二人,可否驗明正身?”
陸天機從容的氣度立刻變得有些氣急敗壞了,清韻也是露出了尷尬的表情。陸天機抗聲回道。
“天機嘗聞,聖主開明,定用人不相疑,公主此言,若隻試探之手段,未免有令草民有折辱殿下的嫌疑。請從此辭!若公主疑慮天機偷梁換柱,天機固請公主賜白刃,解腹剖肝膽,以明心誌!”說完話,陸天機居然撕開了胸前的衣襟,雙目緊閉。見師傅如此,另外兩名徒弟也有樣學樣,一個表情和動作。
‘得!陸先生急了,我的公主誒!說話咱怎麼能這麼說呢?‘清韻一旁心裡乾著急,一時間沒什麼好法子。
吳清薈一看僵持成這樣,心中卻莫明的一種感動。士人慕名,敢以生命為代價,這樣有性格的人,通常會讓人感動的。
“陸先生教誨之深,篤行好似鳳鳥之惜羽,小女子感沛五內,剛剛小女子即看輕了先生,亦看輕了自身,望先生原諒則個,小女子一拜請罪!”
陸天機眼見千金之軀的公主殿下居然向自己盈盈下拜,心中立時一片空白,隨即生出了兩個念頭:1。這個公主的確大異常人,的確是每名士人都渴求的那種明主。2。這個公主的學問大成問題,說話表達的意思倒對,但用詞全錯,看來以後有時間的話,要好好教教她嘍。
隻是陸天機剛才的話略略滿了些,如今公主給的台階又有點大,立刻間還真不好一步邁下去。於是中間墊托的角色又輪到了一旁的清韻,老家夥連忙上前一步扶起公主,一麵又不迭聲的念叨:”啊呀!好了!好了!大家現在主明臣直,正是大業將興之兆,公主、陸先生大家還是進屋說話吧。”
對於這個插曲,清韻心中倒想的很彆致‘這個公主是冒牌貨,怕的就是被曾經的熟人認出來,令狐家的人在秦宮曾經出入頻繁,這個金刀世子如今的年齡應該是二十歲左右,當年未必沒有和那時的平原公碰過麵,挑明這件事情的後果,是不可想象的,不過還好,如今清河公主可是不一樣了,漢王公開的說過和公主是舊相識,雖說有些匪夷所思,但多少鞏固了清韻她們的信心,一旦這個世子不識相的話,哼哼!隻好叫人一刀結果了事,當然,陸天機等人也要有所安排才是,唔!陸先生的事情怎麼安排才好呢?難辦!難辦啊!‘
不說清韻這邊胡思亂想的動殺機,這邊金刀世子令狐超已經起來整理好衣服了,剛才陸天機的聲音大了些,自然將他們驚醒了,其實他不知道的是,陸天機曾在他喝的酒蜜漿中下了一些昏睡藥物,隻是他的身體和多數人畢竟不一樣,結果這麼快就醒過來了,陸天機見他如此,心中也不懷疑,人家鮮卑人黃金家族的子嗣,異於常人是可以理解的。
金刀世子之前聽外麵公主,公主的喊了這麼多嗓子,正琢磨呢。來這以後,還真是什麼人都見著了,偏偏就沒見過一個公主!正準備要好好欣賞一下公主的風采呢。一看見陸天機引進來的清河公主,立馬!目瞪口呆。
‘這******是公主嗎?這不是那個騙子吳清薈嘛!本來以為亂世之中,自己都淪落為冒牌的乞丐小王爺了,吳清薈一個女孩子,還不早死翹翹了?誰能想到,人家現在可算是搖上了,居然連陸天機這樣的厲害角色都是她的屬下,按說這麼短的時間,沒可能啊?‘腦子裡麵發癔症,臉上就顯得有些猥瑣不堪了。
好在清河公主早已經想開了一些細章,輕聲開口道:”亂世他鄉,相逢古人,喜!如今本公授命於漢王執掌雄兵,如陸先生般謀策開國之士彙於麾下,探訪世子終有所收獲,天幸故人風采依舊,喜甚!天佐二年秋諸王會獵於大河之陰,曾與世子一麵,不知世子可還記得?”
令狐超仍然有點發呆,對麵公主的話飽含著威脅的意思,這他聽出來了,原本還存著一絲絲僥幸,麵前的人不過是長的像而已,但公主主動說起他壓根就沒參與的事情,還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卻主動使他世子的身份得到了認可,那麼他也就確定下來,眼前的清河公主就是那個小騙子吳清薈。這樣的反差,讓本來冰雪聰明的他一時間無法適應。
清韻眼見要壞事,公主本身是冒牌的,萬一這個世子開口說破的話,大事不妙了!於是清韻正準備退出房間,叫出幾名軍卒,將房內除公主以外的所有人全部斬殺。還好!在清韻一隻腳已經踏出門外的時候,我們還算是聰明的金刀世子令狐超突然跪倒在地。
“飄零孽臣令狐超,參見公主,公主不念前嫌,援手尋超,超萬死不能謝,願公主花容永駐,青春長盛。”他也實在找不出什麼合適的詞彙了,隻好臨時想起什麼說什麼了。
我們的陸天機陸先生,已經都聽傻了!這現如今的金枝玉葉都是什麼水平啊?公主一界女流,說點沒水平的話也還說的過去,可這個世子,那可是生在貴胄之家的富貴人啊!怎麼更像是個登徒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