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想法永遠比實際來得完美,而生活總是要提醒我們每一個人,它才是主宰。
令狐垂、令狐永在商量著各自的打算時,令狐寶和兒子令狐會也正在偷偷計議著。
“父王貴為國之儲君,怎能受製於昏聵老兒,再則,據逃回來的俘虜所報,漢王這小子居然找了一個金刀世子,還說是受趙王所托,替範陽王找的過繼之子。真真奇怪了?範陽王即便想過繼一個兒子,也不應該想到找納叔公的遺腹子啊!更詭異的是,居然趙王也參與其中,若是平日裡,姑且看成這些人相互交通,倒沒什麼大不了的。但現如今可是戰時,皇上龍體少康,趙王又掌重兵,一旦發生不測,難保他們不會推這個金刀世子上位,我鮮卑人有兄位弟承的老規矩,納叔公死了,正好將其子推上台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好了!越說越沒邊了,皇位承繼乃是尊天道循嫡庶而定,令狐超再怎麼說也是庶出,怎麼輪也輪不到他的。”寶太子氣惱之下,甚至跺了一下腳。引的地板一陣陣的顫動,嗡嗡聲傳出很遠很遠。他無心一說,卻讓庶出的令狐會心中生出一陣悲憤。
“父王,現在咱們同鄴都那裡已經兩月沒有聯係上了,究竟下一步該如何是好,還請父王定奪啊!”
“孤看這個令狐德是越老越糊塗了,斷彆人的郵路他倒是挺乾脆的,卻把自己的郵路也給丟掉了。老匹夫!”
眼見父王這麼說,令狐會心中明了,父王心中對範陽王已經生出了戒備之心了。連忙繼續加著柴火。
“那父王,我觀漢府前來與我們對峙的營盤,軍服標徽很是雜亂,想來是臨時拚湊出來的雜軍,兒臣請令,明日要馬踏聯營,為大衛天兵進擊晉陽,一舉掃清阻礙。”
“上陣父子兵,果然不愧是孤的好兒子,也罷,由你心意吧!隻是範陽王那裡,該怎麼解釋呢?”
“自古名將,皆逢戰時而隨機應變,若範陽王果真有問題,我們父子豈不是大危了,不如先將範陽王軟禁起來如何?待日後再寬言安慰就是了。”
瞧瞧!這都是什麼樣子的餿主意?偏偏令狐寶沉吟之後竟然點頭應允了。然而他們父子二人不知道,剛才令狐寶跺的一腳,驚動了一名巡視的侍衛,這名侍衛又剛好是令狐德安插過來的眼線,於是在有意無意之間,這名侍衛聽到了父子二人的後半段談話,令狐德聽到後,不免暴跳如雷。
郵路被斷的責任,的確應該由他令狐德來承擔,起碼應該負上用人失當的罪名。可不管怎麼樣,他也是叔王,曾為了今日的大衛出力流血,而將來的皇位繼承人居然在身處險地的情況下,如此輕率的要除掉自己,不能不讓人心寒!
更重要的一點,剛剛漢府的一名使者遞交給他的一張拓片,使他有充足的理由相信,金刀世子的傳聞絕不是什麼虛妄的訛傳。他如今年過半百,膝下卻連一個女兒都沒有,這件事情是鄴都上流社會公開的遺憾!他時常會在感染風寒的時刻,遺憾地盼望能有個骨肉至親為他端來湯藥。
至於當年在長安時,他與小嫂段氏的一段糾葛,其實也並非什麼秘密,鮮卑人在對待這些問題上,出奇的開通,隻要不因此發生鬥毆害命的事件,甚至還多少算的上佳話。
所以,當陸天機將他的隨身金刀上刻字的拓片交給他時,他已經堅信,自己的兒子還活著。
當然了,他還不至於因為兒子現在被漢王奉為上賓,就決定自己的立場,也不會因為寶太子父子的私下計議,而背叛大衛正統的。因此在怒氣平複之後,他立刻連夜找到柔然部落的酋長大營,將身陷在三名少女中的酋長洛渾可汗,從酣夢中喚醒。
令狐會之所以敢於主動發起衝擊,也是因為柔然部落按照事先的約定及時趕到。儘管柔然軍中甚至還有不少‘勇士‘手拿石斧,但他們帶來了數量驚人的戰馬。
一直以來,同柔然這樣軍事勢力的接洽應該是令狐寶的責任,但這麼多年下來,柔然的洛渾可汗最熟悉的卻是令狐德。平城守軍戰死在城外連綿十數裡的曠地上,他們遺留下來的精良武器,在令狐會的手下挑揀一番後,由令狐德出麵爭取,將剩餘的弓刀分配給柔然部落,當洛渾看到自己的‘勇士‘們拿著精良兵刃雀躍的神情時,興奮的摘下脖子上掛著的一串獸骨項鏈,送給範陽王,這可不僅是裝飾,而是大巫師親自念過咒語的。
“範陽王,你放心,雖說我大部分兵馬在他們父子二人的那邊,但跟隨我左右的這三千天鷹神衛,每個人都有萬夫不擋之勇,足以對付漢府的那些笨蛋了。”
“好!東門牌令已在我手中,事不宜遲,咱們連夜出城,可汗意下如何?”
“哈哈哈!終於又要打獵了,喂!你們三個,趕緊收拾收拾,一起和本汗出狩。”
眼見三個衣衫不整的青春少艾,令狐德連忙退了出來,外麵等候的那名侍衛,連忙上前低聲詢問。
“王爺,他怎麼說?”
“哼!他這種蠢貨能怎麼說?對了,有多少兄弟願意跟本王出城?”
“急切之間隻找到了王府的私兵三千,另外還有十九個校佐願意跟隨王爺!”
“哎!”令狐德長歎一聲,”也罷!加上柔然三千,應該夠了,想來對方也不過是兩個小少年而已。孤王的信函你可安置妥當?”
“回稟王爺,仿壽亭候舊例,掛印封金,墨羽留書,請王爺放心。”說話間,這名侍衛伸手扶著令狐德騎上座駕,自己也回轉身牽鞍認鐙,翻身上馬。剛剛要帶馬前行,令狐德忽然又想起一事,開口問道。
“張涵,前幾天繳獲的漢府弓你們分了多少?”
“王爺!那些弓的射程隻比咱們的遠五十步而已,兄弟們又用著不習慣,全給柔然他們了,一共六百張。”
“你小子,辦的不錯!好!隨本王前去打通郵路。”
總共六千多人馬吵吵鬨鬨的闖出平城,直到天亮,令狐寶才得到消息,令狐會則在令狐德的營帳中發現一封書信,信中大意,就是令狐德承認郵路斷絕的責任,要親自打通和鄴都的聯係。說得很不錯,言語上沒什麼大礙,但掛印封金的行為,讓令狐寶很是氣憤了一陣子,連早飯都沒吃,就急急的和兒子一起出城,朝著漢府的軍營進擊而來。
呂威盛雖說是大將軍,但因為身有殘疾,他跟著過來更多是靠著原有的聲望來製約番號雜亂帶來的混亂。付桓一直以來就不受大家待見,他的廂軍和諸漸離的廂軍加起來也沒有田矽的多,所以田矽的清河軍才是這次的主力部隊,清河軍的營盤紮實的建築一片山坡之上,當令狐會父子的軍隊衝殺上來的時候,呂威盛、付桓、諸漸離三個人連忙一起擁將出來,觀摩一下久富盛名的清河軍的戰力。
衛軍的陣型分為三個階次,先是自龍城步兵中挑選騎術高明的馭馬衝鋒,冒著如蝗的箭羽,最後衝過死亡雨幕的悍勇士兵,在距離十步遠的時候,打馬回旋,將肩負的沙袋拋出。接著再繼續希望能幸運的衝回安全的營盤。第二波趕到的士兵則甩出鉤索,掛上清河軍搭建的營盤柵欄上後,帶馬回拽,鹿砦及柵欄隨即翻倒,在地上拖出一片煙塵。第三波到來的,則是在兄弟們用性命撕開的豁口兩側投擲柴草油磺,見風即燃,火勢頃刻間便擴大起來。
第二個階次是柔然兵馬,這些馳騁大漠,縱橫草原,自稱神鷹子民的勇士們,完全以一種舍生忘死的精神向敵人衝鋒,他們不像衛軍一樣身著重甲,僅有頸項麵孔等少數部位容易被密集的箭雨刺進身體。他們身著皮甲,甚至乾脆赤著身子,口中呼喝著彆人莫明的咒語,直接挑戰死神的尊嚴。
原本這樣拚命送死的衝鋒是起不到什麼效果的,但令狐會畢竟算的上將兵之才。因此,他安排的衝鋒序列非常有技巧,沙袋的作用是為後續衝鋒士兵填平壕溝墊腳用的,緊跟在繩索和放火兩隊人馬後麵的才是柔然兵馬,前麵造成的混亂正好可以使得柔然兵躲過最最致命的漢府複合弓的攻擊。
當騎兵衝進五十步的距離之後,弓箭手的攻擊準度就更加的差了,即便是密集的斜線交叉射也不會有太好的效果,柔然兵悍不畏死的犧牲式衝鋒,很快就結束了,四千名遠道而來的部落兵馬一次就全部犧牲在這次可怕的衝鋒中。雖然清河軍用很小的代價射殺了四千人馬,但數千匹無主人控製的戰馬卻在清河軍中造成了極大的傷害。眼見清河軍陣腳已亂,令狐會連忙揮動令旗,龍城軍的騎兵重新集結發起了二次衝鋒。
這次的衝鋒遠遠不是柔然兵的效果可比的,重甲騎兵早在一百多年前的八王之亂時,就已經出現在戰場上,這些年來,漢府在搞創新,令狐垂同樣在琢磨著戰法改良,令狐會自小在爺爺身邊長大,對於爺爺時常想出來的點子,他都記在了心上,這次他的波次攻擊方法,其實也有令狐垂的心血在裡麵的。
那些重甲騎兵像黑色的鋼鐵長城,平平的向前移動著,在臨近兩軍交鋒的二十步遠,突然自重甲騎兵的陣線後,急速突奔出更多的戰馬來,這些戰馬尾巴上都被點燃了火焰,馬上沒有騎手的控製,卻依然在火焰的指使下,徑直衝了上去,原本就被柔然兵馬絞亂的清河軍陣腳,此時又再次的、並且範圍更大的鬆動起來,還不等田矽等將領傳出應對的軍令,衛軍重甲騎兵的長槍已經刺入了清河軍士兵的身體裡。
強大的衝擊力配合上騎兵嫻熟的槍法,一具具屍體被挑飛到天空中,重甲騎兵憑借慣性的前衝極限是五個人,但大多數的人,在挑飛三個人之後,便有意識的約束馬匹,重甲固然是堅固,但是以放棄靈活性為代價的,一旦被靈巧的步兵包圍住,彆說抵擋,就連摔倒後再想爬起來都是困難的事情。
令狐會多年的苦心沒有白費,後續的輕騎兵此刻迅速跟進,在重甲騎兵衝勢略緩的時候,就已經同清河軍交上手了,肉搏至此才屬正式開始。
戰場上的喊殺聲不大,大家原本是同一個政權下的兄弟,但現在既然撕開臉玩命了,喊多了就顯得無聊了。於是,偌大的戰場上,到處都是兵器撞擊聲、鮮血飛濺聲、骨頭斷裂聲以及傷重垂危的慘呼聲。唯獨沒有號令聲,大家都拚命的殺著敵人,刀被磕飛了,就合身撲上,用牙咬,咬頭頂,隻要能讓自己多活一刻,就什麼方法都往對方身上招呼。
馬上砍倒幾個人之後,就要跳落地上了,因為人員的密度太大,馬腿不被絆住,也早晚會被人砍斷的。漸漸的,戰場上就隻有步兵在廝殺了,數千匹戰馬在多數成為屍體之後,剩餘的開始稀稀拉拉的奔回衛軍的方陣中。
令狐會盤算一下,除了柔然兵不算,他今天早上的衝鋒,損失了七千多人,但對麵的清河軍的傷亡數也差不多,於是,令狐會做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決定,他不是乘勝退兵,而是繼續將令旗一擺,命令後方的兩萬步兵方陣,向前壓去。
他如果現在退兵,儘管雙方的陣線似乎沒什麼變化,但對於清河軍來說,卻是噩夢的開始,因為他們要連夜整修營寨,調配防線,士卒的疲倦是難以避免的。待到第二天,衛軍養精蓄銳的情況下,自然就破了他們了。
而且即便清河軍和漢府廂軍換防,效果也不會有什麼差彆,因為白日裡的血戰,一定會給廂軍造成心理上的恐懼感覺,連清河軍都打的快殘了,廂軍自然不會有什麼好果子。隻是恐懼的情緒是要通過時間培養的,古時行軍多少都會出現炸營現象,但基本都在晚上才會出現。所以當衛軍繼續衝擊過來時,後麵觀敵了陣的廂軍們來不及恐懼,就被呂威盛和諸漸離給派遣了出來。
由於是勤王兵,所以這次廂軍帶的戰馬不少,於是他們有樣學樣的,讓部分士兵身披兩套鎧甲,權當重甲兵衝鋒在最前線,後麵是輕騎兵,所不同的是,漢府廂軍的衝殺路線是居高臨下的衝過去,於是第二次的肉搏,在山下的平原地帶再次展開。一直殺了兩個時辰,結果是衛軍首先潰退。清河軍在解決掉身邊的敵人後,也不修整,直接投入到第二個戰團中,決定戰役勝負的因素就在這次的加入上。
衛軍實在無法繼續堅持下去,於是開始有規模有意識的逐步撤離戰場。然而他們現在想退出戰場已經很難了,如果不是諸漸離為了穩妥起見,怕令狐會輸紅眼的情況下,傾其所有來放手一搏。令狐會後續投入的兩萬步兵也許會全部死在這裡。
令狐會損失了一萬左右的龍城兵,肉痛不已。柔然損失的幾千騎兵,則是傷筋動骨了,柔然的可汗陪範陽王出城打通郵路去了,剩下的這些士兵在經曆了白天的血戰之後,由他們的主將,學著可汗,連夜出城找大王去了。既然聽說郵路那邊隻有區區幾千人馬,那乾脆和可汗一樣挑軟的打,不是更過癮?
當然漢府這邊勝利也是慘勝,清河軍傷亡超過了八成,已經不成建製了。廂軍換防後,發覺實在不能在一個晚上清理完戰場,索性就也清理了,就地開飯。明天死活算的了什麼?反正不能餓著肚子。
他們這邊兩下裡,都連夜準備著第二天的對決。而杜繼和張珩卻陷入了遊擊對遊擊的泥潭。
漢王自從長安遭刺之後,似乎對軍隊的行兵布陣失去了興趣,並且在尋覓到李介甫、李祈福之後,也基本放棄了對戰士訓練方麵的管理,但在代穀少年軍成立之後,漢王唯一的一個訓誡就是向他們灌輸了遊擊的概念,其實也不是漢王的首創,很多土匪性質的武裝基本都采用這種方法,令狐永這些人不屑於這種打法,但杜繼、張珩這樣的少年在漢王的教誨下,自然而然的接納吸收下來。
令狐德一天之中屢次想同他們做一決戰,但四次都沒成功。兩個少年將軍領著幾千人馬多次的殺傷了洛渾的人馬,又每次一觸即遁,讓令狐德頗有老虎咬刺蝟的感覺。
不過令狐德畢竟是久經沙場的老將,他眼見對方這樣戰法雖不太光明,但非常有效之後。居然現學現賣,同樣將手中的私軍進行拆分,一部分將八百兵馬集中行動,返回鄴都去傳遞消息,剩下的人馬,按照柔然二,私兵一的比例,分散成多支小股部隊,以自己的一千三百兵馬為圓心,分散出擊,同樣是一戰即返,和杜繼他們對打起遊擊來。
這麼一來,雖說杜繼張珩損失不大,但阻斷郵路的成果算是徹底喪失了。兩個小家夥在四天後才焦頭爛額的碰麵了,二人相見,均相顧而笑。對方的形象實在不是狼狽可以形容的,短短四天的光景,二人身上都掛了彩。
“令狐德這老家夥,果然難纏,居然學的有模有樣!”張珩用一塊棉布粘著漢王酒,對著銅鏡噝噝的擦著自己臉上的傷口。隨口接著說道:”杜繼,你的人馬損失多少?”
“損失了三百人,你這邊呢?”
“差不多吧。”其實他損失了四百二十多人,因為他曾經和令狐德的中軍碰上過,結果撤退的途中碰上了正回收的一隻偏軍,險險被圍上。但他不願意在屬下麵前被杜繼壓過頭,”要說起來,還是衛軍更難打,柔然的那些笨蛋,連起碼的本事都沒有,全靠不要命,要是沒有那些衛軍搗亂,我這邊會損失的少好多啊。”說完,將棉布拋給杜繼,順手將銅鏡和酒囊也一起遞了過去。
杜繼最重的傷在左胸口,他解開胸甲,同樣用沾了濃酒的棉布擦著傷口。抬頭看看平城的方向。
“我們把這令狐德纏住也好!平城那邊也許會輕鬆一些。”
“現在我們應該放他們回鄴都,既然老王爺帶這點兵馬出平城,肯定是和寶太子他們鬨翻了,郵路既然恢複了,不如我們讓開一條歸家的路給他們!”
“如果你是令狐德,你也不會現在就回去的,鬨翻了是一方麵,擅離戰事是又一回事。不如我們引著他們往鄴都方向去,正好試探一下他的意思,如果他不跟著咱們,咱們就隻好再跟他周旋一陣子了。隻判河東公那邊的戰事順利,我們這邊,如能拖住範陽王,正好可以讓那個金刀世子和他見上一麵。”杜繼重新戴上胸鎧。
“好吧杜繼,就照你說的辦!咱們三日後,此地向東南四十裡見,到那個時候,咱們再比比,看誰的成績更大。”說完張珩領著人馬逐漸消失在密林之中。
杜繼則命令自己的士兵生火造飯,待飯半熟時,忽然令士兵們撈出一部分趕緊吃掉。隨後領著他們埋伏在了左近,他希望能通過這個方法引來一部分上當的衛軍,然而直到釜中的穀都變成了焦炭,也不見任何動靜。
杜繼心不甘情不願的爬起來,和身邊的士兵一起揉著疼痛翻攪的胃部苦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