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 如同微浪成於微瀾, 室內瞬間一靜。
繼而靈力微微停滯, 就是這一刻, 景寶絡長劍隨著靈力停滯的空隙,劈空長刀一般披靡斬下,轟隆一聲巨響,整個地下磚石飛揚, 再一劍下去, 充沛到淩人的靈力頃刻從鐵籠最旁邊的牆壁破壁而出,整個室內短暫安靜了一秒。
然後轟隆一聲,鐵籠後麵整個牆壁全數倒塌。
落在眾人眼前的是另一間更寬更廣闊的房間。
漆黑的看不見邊緣的房間中, 隻有一團幽幽的火。
在房間最中間, 孤零零坐著一個女人,卻是一直閉門不出的漱玉玨,她就像一個靈力交換器,各方不同的靈力正湧~入她的身體, 再從她的頭頂緩緩流出, 在更上麵雲蒸霞蔚般蒸騰出炫目的粉。
那是魔焰的顏色,卻不是魔焰的形態。
韓息夫麵色一變:“不好。”
“屏息。”
他的聲音在景寶絡身旁遠去了。
聽見他的聲音,漱玉玨連眼睛都沒有睜一下,嘴角揚起一縷淡淡的笑。
景寶絡再凝神去看, 那中間何曾有什麼人,隻有一叢燃燒的烈火。
那烈火緩緩變成了一個年輕的女人,形容和她一般無二, 正是她在茹斯蘭江識海中看到的那個軀殼。
軀殼靜靜躺在那裡,複而在前麵站了茹斯蘭江的模樣。
他緩緩說:“我會找到所有遺失的神魂將它們抽離出來,讓你重新活過來。”
一個低低的聲音在耳邊輕聲環繞:“看吧,他根本就不愛你,你不過是一具替身罷了,他早晚會抽離你的神魂,重新複活他的心上人。”
這聲音情真意切,言辭鑿鑿。
景寶絡一劍斬去:“愚蠢。”
劍鋒砍斷了火焰,火焰落成了兩堆,複而烈烈燃燒。
“咦。”那聲音有些意外,輕嚶一聲飄走了。
屬於景寶絡的幻境破了。四周都是看不見的黑。耳邊是混亂的腳步聲驚呼聲,還有更多的是撞動鐵籠的聲音。
身旁的其他人顯然卻陷入了迷亂。
她眼觀鼻鼻觀心,伸手點上眉心,以共情形式查看四周情況。
很快,景寶絡隱隱聽見一個孩子的聲音:“阿爹,阿爹。”一個隻有三歲的幼兒在地上到處摸索著哭叫。
他眼睛裡麵的眼珠沒有了,而他近在咫尺的父親被關在鐵籠之中,鐵籠中鮮血淋漓。
一個右手拿著屠刀的男人站在那裡:“真的要這麼做嗎?”
這是韓息夫的幻境。地上是血淋淋的一地舌頭。
韓息夫喘著氣,呼吸急促,臉上的肉微微顫抖。
低低的聲音在輕聲說:“看吧,你做的孽,今天輪到你了。”那聲音又遠去。
韓息夫猛然捂住了嘴,嘴裡發出嗚嗚的含糊聲,表情變得驚恐起來。淡紅的血從他嘴角流下來。
景寶絡揮劍斬去。
兩堆火焰變成了四堆。
那個帶路的小孩呆呆站在那裡。眼前一片赤紅。
這是他的幻境。
火焰中,顧清明和漱玉玨站在一旁,漱玉玨道:“既然已經做了,現在來做好人有什麼用?”
韓息夫道:“這個孩子一早就沒有眼睛了,他什麼都沒看到,他身上也沒有靈力。”他看了一眼旁邊的人,“而且,他是苗辰君唯一的嫡係弟子,身上或許還有紗源秘境的線索。”
顧清明問:“幻境?”
韓息夫道:“幻境中有很多無上至寶。”
顧清明點了點頭。
陸費章道:“要留下他也不是不行。”
他伸出手來,手上是一顆深黑的藥丸。
“這藥丸吃下去身體永遠不會長大,茹斯蘭江怎麼也不會想到,還有這麼一個活口。”
接下來,便看見那小孩子被喂了藥丸,昏厥在地上。
低低的聲音在耳環環繞。
“看吧,這些人是怎麼對你的?”
小孩臉上顯出痛苦的表情,淒厲的叫聲響起來,已然陷入迷亂。
他伸出手去,一瓣四色丁香落在紅色的火焰中。
火焰立刻大盛。
景寶絡長劍當胸,躍至半空,長發飛舞,歲引琴弦一動,滿室崢嶸作響。
那些散開的烈火複而合並為一朵,最中間的漱玉玨再度出現。複而是滿地蔓延的火堆,每一處火種,都代表了一個人。
這個密室關押的人何止上百,整個地上已然阿鼻地獄。
看不見的黑暗中,陷入幻境的其他幾人眼底的神色卻已然變了。這些幻境,半真半假,都是撩~撥人心底最脆弱的東西。
小孩轉身看向了韓息夫,麵容帶了恨意。
“你騙我。”他的喉嚨發出野獸憤怒的低吼。
無數空間在交織,景寶絡伸手按住眉心。找到了。
她轉過頭看向火焰左邊一簇,一劍飛出,火焰中顯出漱玉玨的模樣,噗嗤一聲,火焰顫抖了一下,裡麵的影像消失了,此人不除,幻境難除。
景寶絡取下歲引琴,一曲方起,滿室均是激蕩的靈力,但每一次,漱玉玨被擊中,很快又會重新在彆的地方彙聚。
這裡不過是漱玉玨的神思分離的虛影。
她在用自己的神魂拖延時間。
“你出不去的。”漱玉玨微微笑,她眼珠轉動了一下,“如果你的情人願意告訴我第四雪的下落,可能我會考慮讓你多活幾天。”她的嘴角流著血,聲音卻輕而亮,帶著幾分得意。
景寶絡麵色一變。
“他在哪裡?”
“他自然在他應該待的地方。”漱玉玨道,“想知道嗎?或許你可以求求我。”她的聲音飄忽不定。
景寶絡召回感懷劍。
“求你嗎。”
她改為用劍,劍鋒冷冽,這一回,她沒有選擇攻擊漱玉玨,而是直接砍向最中間的石台。石台紋絲不動。
她揮劍再砍。
“你等著吧。”
儘管看起來都是徒勞的結果,但是她知道,無論這裡的密室如何深沉,隻要有實體和陣眼,破開實體的一刻,便可以看見出口。
以她現在的實力,隻要想出去,便是銅牆鐵壁也能破開,隻是她擔心的時間。
在這裡的每一刻,都可能是茹斯蘭江陷入危險的一刻。
因為這樣的認知,她手上的動作漸漸粗暴起來。
沒有美~感,沒有考慮強度,隻是按照室內最中間靈氣彙聚的一點,用儘全力的攻擊。
這靈氣彙聚之地顯然用了極為珍貴的寶物作為石台,但現在也在垂死掙紮般發出簌簌震動的顫抖聲。
到了最後,她索性放棄了感懷劍。而是直接挽起袖子,單手為拳,堅硬的手和石台直接接觸,砰的一聲,拳頭下已被感懷擊出裂紋的石台啥時間碎裂成無數隨石飛揚出去。
她抬起手,雪白的靈力覆蓋的拳頭絲毫無傷。
漱玉玨的身影在更遠處出現,正要開口說話。
景寶絡再下了一拳,剩下的石台轟然碎裂,碎成了粉末。
原本正在緩緩傳送的靈力頓時一窒,整個密室所有的火焰全數消失,但是所有的壓迫也隨之消失。
石台最中間一顆瑩亮的晶石顯出身影,如同明珠一樣耀目。
她伸手取出,這是攝魂珠,乃是堯光山的鎮山之寶,堯光山擅攝魂幻境。堯光山在當日秘境之行曾派了兩個修士前來協助,隻可惜這兩人說是在後斷後,還沒來得及見上一麵,就在鬼市的小鎮上被茹斯蘭江趁機清理了。
景寶絡將那瑩亮的珠子在手中把~玩了一會,攝魂珠滾~燙灼~熱,忽然一伸手,手中瑩亮的珍珠精光四射,整顆攝魂珠化為了齏粉,那些原本失去心智的部分人和靈獸,都呆呆站定了。
景寶絡在滿室耀目的白光中看到了一處黯淡的所在,她以靈力為劍,披荊斬棘,一聲痛苦的嗚咽之後,一縷淡淡的神魂消失了,景寶絡沿著消失的神魂縱身而去。
室內的地上,韓息夫倒在地上,而那個小孩正在一間間去開那些鐵籠。
她轉過頭去,脆弱的地麵在她的手下裂開縫隙,豐沛的靈力和實力毀滅一切觸碰到的東西,泥沙細石簌簌落下,最後一拳擊開了沉重的未名石後,天際第一縷朝陽的光芒正從地平線升起來。
景寶絡的手因為太過用力微微痙~攣著,這是在顧清明的後宅中。
她轉過頭來,看到了臉上蒼白的漱玉玨和顧清明陸費章等,他們身後還有勉強集結的低階修士。漱玉玨傷了神魂,被身旁的皆夢扶著。
顧清明的手上是阿貝。
他們的對麵,結~界之中是半跪的茹斯蘭江。
阿貝的身上是刀劍刺出的傷痕,血跡被小心收集在丹~藥瓶中。
他身上鮮血淋漓,但似乎並不覺得痛。
在景寶絡出現前一刻,他還在勸茹斯蘭江說:“隻差一點,隻要你解開我的封印,我們就可以殺了他們。你也不必這麼痛的。”
茹斯蘭江道:“不用解開你的封印,我也可以殺了他們。更何況,比起我,你應該更痛不是嗎?”
雪白的強悍到遮擋朝陽光芒的靈力亮起,所有人都微微眯起了眼睛。
白光散開,景寶絡橫空出世,瞬間驚動了幾人。
顧清明立刻將長劍橫在阿貝脖子上:“你要過來,我便讓他知道什麼是割喉之痛。”
茹斯蘭江臉上蒼白,巨大的屠龍陣在他頭頂緩緩凝結,已千鈞之力緩緩壓下,他還笑得出來:“你怎麼不多睡一會。”
景寶絡看見了他的脖頸之間,是原本屬於她的那兩顆牙印標記。
“你將血盟……轉到了你身上?”血盟並不是解除了。她心裡一震,花思遠有可能真的改變了主意。
茹斯蘭江道:“看到你的脖子上有彆的男人的牙印,我不喜歡。”
都這個時候了。
景寶絡問:“怎麼能把你弄出來?”
茹斯蘭江嘴角是淡淡的血,他道:“我休息一下就出來。”
景寶絡轉頭看向前麵驚惶的顧清明,他的手還在微微顫抖。
“……你,現在慢慢走到那個陣法裡麵去,否則我就殺了他。”
失去了攝魂珠控製那些因為吞噬魔嬰血液的人和獸,現在這些魔人和魔獸都在緩步逡巡而來,他們的眼睛赤紅,而原本正和彙合到屠龍陣陣眼的靈力,在緩緩向魔嬰身上彙聚而去。
見景寶絡遲疑不動,顧清明直接一劍刺穿了魔嬰的胳膊。
屠龍陣中的茹斯蘭江麵色一白,他微微抿了抿唇。
“你還不快去?”
景寶絡麵色一變,血盟的牽製,將兩人的生死在某種程度是鏈接在一起的。
“卑鄙。”
顧清明麵不改色:“如果這就叫卑鄙,天下卑鄙的人多了。”
“你收買了花穀主?”
“我不是收買,而是識時務者為俊傑,在贈了他天璣靈脈加魔嬰危害的情況下,他這樣做也是維護正義——更何況,他也是為自家女兒報仇。”
景寶絡想起昨晚的事情,神色複雜看了一眼阿貝,沒想到他也正在看她,他的神色複雜,有怨,有恨,還有一絲不易覺察的悔。
景寶絡扔下感懷劍,舉起手:“行。”
她一邊向屠龍陣走去一邊想起什麼似的問:“對了,玨夫人不是想知道那個誰的下落嗎?”
漱玉玨上前一步。
景寶絡臨進屠龍陣時,停下,回頭:“殺了顧清明我就告訴你。”
說完,她頭也不回進了屠龍陣。
清麗的聲音從屠龍陣中傳來:“聽說陣法一動,神魂俱滅,想要知道的話,最好快一點哦。”
顧清明揪住阿貝的手一震:“你不要停她挑唆。”
“反正我們都要死了,以後天璣門和百家都是你們的了,三個人分一個餅不如兩個人分一個餅,我反正覺得挺劃算的,是吧,陸掌事?”
陸費章神色閃爍不定。
屠龍陣中因為豐沛的靈力而暖意十足,她走到了茹斯蘭江身旁,坐下。
“這下我們真是甕中之鱉了。”
茹斯蘭江臉上有掩不住的笑:“我發現你也挺壞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歎氣,“我這也是身不由己啊。”
“不過,老實說,你這血盟到底怎麼回事?”
茹斯蘭江有些意外,伸手拉住她的手,她的手因為肌肉~緊繃還在微微顫抖:“被你看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