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苗的生日是在下個月初六。
這個快滿四歲女娃兒對一個毫無血緣男人如父般依戀,也是情理中事。
三四年前,江南戰亂,宣城呆不住了,她懷著六甲身孕和丈夫剛離後一路就逃亡到汴京。她是在汴京初來時生的苗苗,晚上發作破了羊水。當時,身邊沒有人,隻有一個病弱的老父和什麼都不懂的萱草。他們住一家客棧裡,這一路,關承宣護她相隨,其間各種體貼照顧,無微不至。他正去找四合院的房東交涉、商議租房的事。回來後,天正下著瓢潑大雨,關承宣見她要生了,三魂嚇得丟了兩,趕緊又連夜冒著豆大的雨到處找穩婆,時下產婆不好找,他又冒著雨挨家挨戶的敲門……終於,回來時,一身早淋得濕透。
苗苗生下來後,他把繈褓中包裹得嚴嚴實實、眼都沒睜開的小粉團抱在懷裡,又是親,又是激動熱淚盈眶的,當時那接生的產婆還當他就是孩子親爹,恭喜道:“真是好漂亮的女娃兒,這位相公,你看,這鼻子眉毛眼睛長得多像你呀……”
那時的關承宣似乎也有一種錯覺,真的很像他,那繈褓中的小嬰兒就是他的,眼睛、鼻子、眉毛統統像他……
顧錚恨自己為什麼如此薄情寡義,現在她明白了,她的感情就是一桶水,一桶倒光了,就真沒了。
關承宣曾無意透露過,他對她的迷戀鐘情之一,就是她身上的那股子熱火朝天執著勁兒觸動了他心弦。可是他終究是錯了,其中最最薄情寡義的人,當屬於她,她的感情不是一口井,提一桶上去,還會再冒新的出來……她隻有一桶,這桶水倒光了,就真的沒有了……
那天的關承宣,據說也是喝得個酩酊大醉。汴京城的夜晚人聲喧囂、燈火璀璨,寶馬香車,人多樹多,坊多巷多。酒樓自然也是多的。中有一個五十多歲的女老板,吊梢眉,眼角的魚紋能夾死一隻蒼蠅,她笑得朱口細牙,見冤大頭又來了。
“哎喲,我的好世子爺呐!你雜成這模樣了?……來來來,有什麼煩心事來給老婦人說說?”
……
說來也真是好笑得緊,這個酒樓,就著一張婦人麻溜的嘴,曾哄過堂堂晉王殿下,也哄過侯府世子爺。
女人的那嘴,宛若三寸不爛,口若懸河,她大肆顯擺對男女相戀之道的看透通曉,上次,給了關承宣一個錦囊,說什麼男女相戀之道,在於“近之則怨,遠之則遜……”
關承宣喝得爛醉如泥,咕嚕咕嚕,把袖中一塊塊沉甸、白花花銀子往老婦人跟前一擲。
老婦人當即懂了。“嗨,這女人呐,還真彆說,天生的賤骨頭,你越是對她好,她越不拿正眼兒瞧你……”
老婦人一邊咬銀子、一邊搖頭給他說好大一車。“哎,你看看你吧,長得是儀表堂堂,要家世有家世……可人家呢,就是不搭理你,你知道是為什麼?”
關承宣又摸出袖中一塊白花花銀子往婦人手上擲去。
“哎!我的世子爺,你這是……”
老婦站起身,更是眉歡眼笑。她忽然正襟危坐,撣裙坐於凳上。“哎,說來,這女人,她到底喜歡的是什麼樣男人?女人喜歡的,還不就是那種驀然回首、卻在燈火闌珊處、站在橋頭,回頭衝她一望,時而近,時而遠,若即若離的,看不透,猜不破的……上次我不給你說了嗎?叫你遠著點她!冷她!……你越冷她呢,她才覺得你像個謎樣,有去猜的**……”
她邊比劃邊道:“所以,你得有技巧地晃著她點兒,給她樹個敵,找個女人刺激刺激,就那麼不遠不近、不鹹不淡的給她吊著,讓她的心懸吊吊的,忽上忽下、忽緊忽鬆……總之,你不能再這樣去每天巴著人家了……”
關承宣醉得東倒西歪的,打著酒嗝:“我何曾不想,可就是做不到……”
“這追,不如不追;這晃,不如不晃……”老婦人又慢慢分析道:“你啊,若是連這些招式都還不管用,那你乾脆放吧……”
“放手!”
“天涯何處無芳草……”
“哎,我說世子爺喲,世上的好女子多的是,您這又何必糟蹋作賤自己呢?……”
空氣一下變得沉鬱起來了。
關承宣的酒也該醒了。追,不如不追,晃不如放……
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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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關承宣據說還差點鬨了樁人命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