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已隨著落花走了,夏帶著炎熱不疾不徐慢慢走來。
“父親!你幫女兒想想辦法吧!父親,算女兒求求你了,行不行!”
陳國公府,陳國公夫婦麵麵相覷。這已經是數不清的多少回了。
陳國公夫婦本在準備七皇子晉王的新婚賀禮——晉王算是二婚,他和他前妻要複婚,這是聖尊默認許可的,甚至,皇帝說以前在民間,他沒給兒子好好操辦過婚禮,這一次晉王複婚,說什麼都要隆重盛大彌補回來——那個女子,顯然已得到了皇帝的認可,甚至欣賞有加。
事情一決定後,某日,聖尊專門將陳國公召見進欽安殿。“徐愛卿啊,朕這次愧對於你!”
皇帝好抱歉說:“原本是想,朕退一步,讓你們徐家的姑娘做朕的兒媳婦,甚至委屈她做個平妻,可奈何啊——”
他歎著氣,嘴角浮出一絲無奈和苦笑。接著,又親自給他斟酒賠禮,那是禦用的金甌永固杯,陳國公顫顫地將杯子拿在手中,也隻有皇帝才夠資格飲用的真珠小槽紅,居然也斟滿了杯子。陳國公為開國二十四猛將之一的後人,先賢繼承者,家族地位,在汴京的威望自然不消形容。陳國公當然是氣的!不僅自己的寶貝女兒受了羞辱委屈,他的老臉也不知往哪個地方擱,整個汴京城都知道,他是晉王的老丈人,準嶽父……可是現在,好大一個笑話落在他頭上!
聖尊與朝臣的關係總是那麼微妙,你要說敢和皇帝置氣,卻沒那個資格;若要說完全隱忍,又咽不下那口憋屈氣。
皇帝不僅親自將禦用的小槽真珠紅拿出來,還當著那麼多宦臣麵給他說儘好話,甚至許他兒子高官爵位……
最後,他還能怎麼樣?隻能強忍微笑,叩謝聖尊恩典,說自家沒福,是自家的女兒不爭氣,配不上殿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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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國公夫婦如今看著女兒那張日益憔悴蒼白不堪的小臉,心裡哀歎,這孩子,現在為什麼就放不下了……
她到底有多鐘情那位晉王殿下?天涯何處無芳草,不是麼?難道說,失去了一樁好姻緣,他們徐家的女兒就嫁不出去嗎?
“父親!”
徐萬琴又說:“你是國公爺,你是朝廷的大功臣,那年,是你扶持了毫無根基的四皇子順利登基,要不是你,這皇帝陛下早不知哪個犄角旮旯呆著涼快去了?他還有今天嗎?!”
陳國公氣得發抖,“你瘋了!這種話你也敢說出口?!是要滅九族的!看來,我和你母親真是太縱容你了!來人呐!來人!你們把小姐關起來,讓她好好在繡樓閉門反思,沒反思清楚之前,不準讓她踏出繡樓一步!”
……
盛夏的太陽照在陳國公府閨院繡樓,屋脊的鼇魚鳥獸都被熱得如同喘息。
徐萬琴就那樣被她父親陳國公關在了閨房繡樓,不準邁出一步,她哭得梨花帶雨,不停地用手去拍門,甚至用腳踢。
“小姐!你彆踢了!小心腳疼!小姐!”身邊唯有一個丫鬟茶語,不停地勸她,拉她,也陪她一起哭。
“茶語……”
徐萬琴哭著哭著,她用手去捂臉上的淚珠兒,慢慢蹲下來,抱膝而坐。“你可還記得,我很小時候,有一次過年,我堂妹看上了我頭上戴的一隻珍珠發釵,那時,我爹老是被我伯父壓製,祖母也不疼我,我害怕祖母那嚴厲責怪的眼神,硬生生就將那發釵送給那小賤人……可憐從此,我還想找和那一模一樣的發釵,卻怎麼也找不到了……”
“我是實在實在不服那口氣啊!當時,隻一個勁兒想,那發釵,明明是我的愛物,憑什麼說送就送給那小賤人?簡直是腸子都沒悔青了!”
“嗬嗬,索性,到後來……”
她又表情怔怔忪忪恍惚一笑,笑得陰暗詭異:“她有一次在祖母房間裡睡午覺,我趁著沒人,偷偷地,把那釵從她頭上給摘下來,然後再悄悄放腳底下一踩,直到踩爛了踩碎了,我心裡的那口氣,才總算出了出來……”
※※※
這一切,都是他該得的!他理應所有的!
就在汴京西城區的東四街,一座規模宏大、占地上千餘畝的王府,統共耗費足足四年時間,在此時終於竣工布置妥帖,直等晉王和聖尊來驗收。
“回稟聖上!”
一工部官員邊恭敬微笑邊引路介紹:“這處王府大宅,風水自然是整個汴京西城裡最好的,全部采用的是王爺身份配製,綠色琉璃瓦,彰顯王府的威嚴氣派,還有其他樓台軒館,都是按照當時聖尊的授意來修葺,府邸建築,統共分東、中、西三路,每路由南自北,都是以最最嚴格的中軸線貫穿其他多進四合院落組成……東路的前院正房是主子日常居住地,若是殿下要舉行大婚,婚房也可以布置在這兒……”
皇帝笑:“好了好了,讓你一說,就說了這麼好大一車,朕問你的意思,我皇兒隨時可以搬進來住了是不是?”
官員道:“是的!”
皇帝點頭微笑,遂又邊觀賞邊詢問許多……
周牧禹麵上始終淡淡的,沒什麼表情,然而內心,卻有一股子嘲弄和譏諷,甚至包括眼眸難以壓抑的激蕩。
他不覺是個安貧樂道、習慣於簡樸低調生活的皇子——在那過去曾經的十幾、二十年中,他也許曾做過這樣的一場夢,帶著妻兒老小,有朝一日會住進這樣的奢華大宅,那是他在功成名就、成為一代肱骨之後,也許,是得等十年?二十年?甚至漫長的一輩子?甚至到老死去都等不到?為此,他圓木警枕、牛角掛書,可以逼自己逼到發狂的地步……
而結果……結果,有天卻如此來得簡單易如反掌……
他閉上了眼,忽然不想再去看眼前這雕梁畫棟,因為他又開始懷疑,到底是該嘲笑自己的無用?
還是慶幸自己,如今有個這樣的便宜身份,讓他一步登天,瞬間少奮鬥好幾十年……
※※※
顧崢居然又要再成一次親,對象竟然又是這周牧禹,和他梅開二度,這簡直是讓她想都不敢想的事。
小四合院,西廂房中,她把一道明黃的絹布聖旨拿在手中看了看,輕輕歎了一口氣,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恰逢表妹徐茜梅進得房來探望她,步履搖搖地,偏著腦袋,盯著她手中聖旨,酸溜溜地勾著嘴說:“恭喜你了,表姐!哦,不,不對,現在應該叫你一聲晉王妃了!”
她那渾身不自在的語氣表情可不又來了,明著是來道喜祝賀的,可是那眉眼中的嫉妒和酸澀卻看在顧崢眼底無比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