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主低著頭走出去,他垂下眼睛,盯著自己胸前毛絨絨的前襟看。
這件外袍是教.主買給淩堯的,衣料和手藝都無可挑剔。它的前襟有一個係帶,小少主肩膀窄,有時係帶係得不夠緊,穿上一會兒就需要重新調整。
來玄雲宗之前,最常幫小少主整理係帶的人就是教.主。
他的異樣很快被身旁男人察覺,沒走幾步,小少主便被低磁的詢問聲喚回了注意力。
“少主?怎麼了?”
小少主輕輕搖了搖頭。
他抬起手,像是困乏了一般,用手指揉了揉眼睛。
“沒什麼。可能就是有些……不太適應。”
輕聲回答完之後,小少主悄悄回頭望了一眼身後被雪色覆頂的莊嚴屋室。
腦海中浮現出教.主望向沈宗主的專注神色。小少主收回視線,沉默地垂下了眼睛。
雲嶺雪山風霜冷冽,清冷的空氣灌入脆弱的鼻腔。
亂成一團的心口,像是被緩緩壓上了一些安心的重量,又仿佛同時猛地失去了大塊填補。
明明教.主剛剛說過以後鼻淵不會再犯了,小少主卻覺得自己鼻尖微酸,眼睛也脹得發疼。
爹……
他忍不住低下頭來,將下巴深深埋進了領口。
後頸微微一緊,下一瞬,毛絨絨的圍脖就更緊密地貼在了臉側。
小少主微愕抬頭,就見麵前的男人順勢幫他將胸前的圍脖也攏得更嚴了些。
修長的指尖輕蹭在小少主的下頜,微熱的溫度轉瞬即逝。
“唔……?”
他正撞上對方的視線,觸手可及的距離裡,那雙淺色銀眸似是比冰封千裡的雪原更加遼闊邈遠。
“以後時間還有很多,少主可以慢慢適應。”
白清漣收回手。
“不著急。”
小少主一怔。
他突然發覺,儘管這位白宗主向來神色冷峻,可對方注視著自己的視線,卻似乎與望向教.主的沈宗主有著七分相似。
……沈宗主?
小少主還沒能從自己突然冒出的念頭中反應過來,麵前就突然出現了一個白絨絨的毛團。
“……咦?!”
一雙圓溜溜的紅眼睛正好奇地望著他,即使被拎著後頸,小家夥也是一副適應良好的乖巧模樣,全部力氣都花在了往小少主懷裡跑的努力上。
小少主隻覺懷裡一沉,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小雪兔就穩穩地扒在了他胸前。
“它剛剛跑來找你了。”
手忙腳亂地把和白色圍脖絨毛混在一起的小雪兔抱穩,小少主才聽見一旁白清漣的聲音。
終於扒到人的小雪兔抖了抖耳朵,心滿意足地蹭了蹭小少主。
小少主也下意識回蹭了蹭它。
白絨奶兔溫熱的體溫漸漸撫.慰了他心口莫名堆積的酸澀情緒。小少主小心摸了摸幼雪兔的背毛,輕輕呼出一口氣。
他抬起頭,朝白清漣笑了笑。
“嗯,謝謝白宗主。”
“我會……努力適應的。”
————
任務的進度如設想中一般順利進行著,唯一超出了時驚弦預料的,就是沈濯醒來之後小少主出現的些許異樣。
那種從心口湧.出的強烈酸澀感已經無法用鼻淵做借口,如今看來,這也隻能歸結於淩堯身體自發產生的情緒。
不過回想一下小少主的處境,他會有這種反應也不難理解。小少主和教.主相依為命十六年,沈濯卻是從未參與過他的生活。這麼一個僅從教.主口中了解過的徹頭徹尾的陌生人,猛地橫插進來,會覺得不適應也正常。
淩堯本身並不是蠻不講理的性格,相反,他天性善良,待人有禮,即使被教.主近乎溺愛般地寵著長大,也沒有慣出分毫的驕縱。
初看劇情時,時驚弦還好奇過一個魔教少主會養成如此性格的原因,現在看來,除了成長階段的教導,先天的遺傳也占據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淩堯這種性格,分明與沈濯一模一樣。
除了眼睛和鼻炎,小少主和沈濯身上還有太多血脈相承的牽連。所以從心底講,時驚弦也沒有太過擔心這件事。
他相信時間的磨合能把小少主的不適應完美解決。
除了這點小插曲,其餘調查的進展也很是順利。受到玄雲宗送去的消息之後,身在京城的軒轅碑又請.命徹查了南妃一族,直到一周後,他們才真正查清了這種□□的藥效。
正如清醒之後的沈濯所言,這□□會讓人身體陷入癱瘓,卻不會限製人的思維和感知。這些表麵上看起來陷入昏睡的中毒者,其實始終保持著清醒狀態。
但這種目不能視,口不能言的狀態卻比徹底昏迷更加恐怖。尤其是身邊眾人誤以為中毒者長時間昏迷後的反應,更是能讓昏迷者體會到被放棄在無邊黑暗中的雙重絕望。
時間一長,無需任何外界壓力,中毒者的心智就會自行崩潰。即使服用解藥解除了身體的限製,他們也會處在渾渾噩噩、不變外物的混沌狀態之中。
不過,若是中毒者意誌異常堅定,能挨過常人無法想象的孤獨寂寥,或是有一個足夠強大的信念支撐,就也還有熬過去的可能。
像沈濯這種情況,時驚弦猜測,就算沒有積分換來的特效藥,隻要無人從旁作梗,他應該也能自行恢複過來。特效藥不過是給他提供了一個助力而已。
而且,之前教.主在秘境中陪伴的那些天,應該也對沈濯的意識清醒起到了不小的助益。據醒來後的沈濯自己回憶。其實邁入第十個年頭時,他對時間的感知就逐漸出現了偏差,近些年一直待在溫度極低的秘境中,他的意識也不由受到了影響。
直到愛人的聲音從耳邊響起,沈濯才重新從一片混沌之中破籠而出。
了解過這些細節,時驚弦專門讓暗衛帶信去提醒了軒轅碑。
支撐沈濯的信念是教.主和宗門,那麼同樣,支撐北妃的,便是她唯一的兒子軒轅碑。
既然北妃在中毒期間也保持過意識的清醒,若是軒轅碑能重演當時自己與母妃相處的狀態,說不定能喚起北妃的記憶。
收到密信之後,軒轅碑很快依言進行了嘗試。北妃昏迷之前,他們母子二人尚且能算受寵。但北妃昏迷十七年,盛寵不再,軒轅碑也因為被軒轅南排擠而無人敢親近。
他在皇子之中幾乎是勢力最薄弱的存在,就連去看望母妃,都隻能趁軒轅南每次被檢查騎射、無法分身來找茬時悄悄前去冷宮。
因此,軒轅碑陪伴北妃的時間其實頗有規律。這種固定性的習慣反而有利於記憶的鞏固,再加上禦醫得知消息後修改藥材開出的頗具針對性的新藥方,在軒轅碑幾次依據固定時間前去陪母妃之後,北妃的治療也真正明顯有了起效。
不到半月時間,暗衛便送來了北妃已經能辨認出軒轅碑的消息。這樣一來,時驚弦也終於不用再擔心道具使用限製的事了。
任務進度條已經跳到了90%,對於剩下的百分之十,時驚弦也早有打算。
因為中途介入過的主係統,以及與上個任務角色有莫名聯係的白清漣。對現在的時驚弦來說,相比完成百分之百的進度,他反而對任務完成質量更加看重。畢竟,隻有任務評級越高,他才能獲得更多經驗值,用以支撐他自己的算法檢測。
所以即使任務進度僅剩10%,時驚弦也沒有心急。
暗中布局依舊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最終,憑借個人能力積攢了雄厚財力的軒轅碑在奪嫡試練中勝出,成為聖上親口承認的優勝者。
此後不到半年時間,聖上因疾駕崩,軒轅碑於皇城的一片混亂之中占得先機,成功守住聖旨,在幾十個兄弟或憤恨或不甘的視線之中繼位。
國.喪與新皇登基接連進行,皇城著實經曆了好一番忙碌。然而等諸事塵埃落定,各項製度也開始進入日常運轉時,西北邊境卻突然傳來了急報。
當朝西北邊境共有三個鄰國,三國土地貧瘠,以遊牧為生,因為實力相當,它們彼此之間常有摩擦,但始終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
然而就在奪嫡試練開始之後,三國之中的沛厥突然崛起,不過兩年時間,便一舉吞並了兩個鄰國。
對於西北三國一統的局麵,當朝自然也給予了不少重視。然而沛厥卻並未乘勝追擊,繼續侵擾當朝邊境。反而偃旗息鼓,開始休養生息。
當時在位的還是先皇。滿朝文武商量過之後,一致認為是因為冬休時節已到,沛厥才會暫緩攻勢。不過就如何處置沛厥的問題,朝堂內卻界限分明地劃出了兩派。
主戰派認為沛厥狼子野心,不可不收,若是放任不管,待到來年開春,必將成為當朝大患。主和派卻認為可以同沛厥講和,讓其朝納歲貢,以保邊疆安寧。
兩年之內接連吞並兩個已有數十年曆史的鄰國,沛厥的凶猛攻勢人儘皆知。這一仗幾乎可以說是非打不可,而且是越早越好。然而當朝素來有□□大國之傲氣,傳統觀念根深蒂固,不少文臣執意不肯同意出征。
最重要的是,國庫資金不足,貿然征戰必將元氣大傷。所以這個決議一直爭執了半月有餘,直到先皇病倒,才被迫中斷。
先皇病情一直沒有好轉,而軒轅碑繼位之後,又忙於鎮.壓那些滿心不甘的親兄弟,西北沛厥之事一拖再拖,居然拖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
沛厥直接向當朝下了戰書。
沛厥國君名為耶律城,此人正是當年率兵攻略第一個鄰國的皇子。據聞,他當初也是流落在外的庶子,曆儘艱辛認祖歸宗後卻始終不得國君賞識。
當時沛厥的幾個皇子也正在爭奪繼承之位,包括各大勢力在內,並無人看好這個生.母地位卑賤的庶子。
然而等他真正開始率兵征戰時,這位馬背上的王者才整整散發出耀眼的光芒。一戰成名,再戰吞國,耶律城的軍事才能極為出色,加上他在征戰之中有如天助的運氣。不過兩年時間,耶律城便從身份卑微的賤民成為了一國之君。
新皇登基,當朝尚未從權力紛爭中回過神來便突遭強敵挑釁,一時之間,皇城不免有些風雨飄搖。
不過,與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朝堂相比,遠居雪山的玄雲宗卻宛如世外桃源一般,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唯一密切關注著事態動向的時驚弦在收到最新進展時,也不由有些失言。
……老實說,他完全沒想到事情居然會朝這種方向發展。
這個耶律城也是時驚弦從任務劇情中見過的熟麵孔。他在外流落時,曾經到過當朝境內,與軒轅南也有過數麵之緣。
軒轅南麵皮不差,又隱瞞了皇子的身份。耶律城似乎也是因皮相對他動了心思,幾次想要親近軒轅南。睚眥必報的軒轅南哪能受得下這口氣?他當即記恨在心,等攢齊勢力之後,便差了手下的江湖人士將其毒殺。
這一次,軒轅南的計劃未能成型,他自然也沒了差遣江湖人士的能力。不過耶律城這個人還是可以利用的,所以時驚弦很早便派暗衛去查明了他的動向,定下了和之前利用崔華相似的計劃,打算讓耶律城充當複仇計劃的最後一環。
為了能讓耶律城加深對軒轅南的興趣,當初廿二偽裝成小少主的模樣將軒轅南救出之後,時驚弦還專門派廿二帶著軒轅南去喬裝打扮進入當朝境內的耶律城麵前晃了幾圈。
耶律城的軍事才華無可挑剔,但沛厥到底實力有限,即使吞並了兩國,也沒有與當朝決戰的資本。時驚弦算準了這一點,才會打算等耶律城對軒轅南生出興趣之後,再給軒轅碑支招,讓他將軒轅南送給耶律城和親,換取兩國邊境的安寧。
這個計劃是時驚弦看過當朝形勢之後便定下的計劃,也算是對軒轅南的最後一重報複。然而等時驚弦真正掌握了耶律城的情報之後,卻發現事實和他的認知似乎頗有出入。
當初耶律城見到軒轅南的第一麵就被其吸引,他的視線太過露骨,以至於軒轅南當時便對他產生了不滿。時驚弦之前看劇情時,還以為是耶律城被軒轅南的皮相吸引,可最後查明的情報卻顯示,耶律城真正關注的其實是軒轅南的玉簪。
那玉簪是聖上禦賜之物,每位皇子都有一枚,玉簪為同一批玉料所製,款式精致,除去簪上所刻小字,其餘基本一致。耶律城認出了那價值不菲的玉簪,才會對軒轅南產生興趣。
也是在徹查過耶律城幼時流.亡經曆之後,時驚弦才真正得知,第一位戴著這枚玉簪見過耶律城的皇子究竟是誰。
……居然是軒轅碑。
這差不多是十幾年前的事了,當時,私.服出訪的軒轅碑遇見了因為異域長相而被欺負排擠的耶律城,許是因為想到了自己被軒轅南欺負的事,他便救下了尚顯瘦小的耶律城。
對於這點小小的插曲,軒轅碑並未記在心上。但對當時飽受惡意的耶律城來說,軒轅碑卻是他的救贖之人。
所以在回到沛厥皇室,一連吞並了兩個鄰國,成為當之無愧的下一任國君之後。耶律城才會喬裝後重新回到當朝境內,想要尋找當年的恩.人。
因為那枚特殊的玉簪,以及同父異母兄弟間的三分近似相貌,耶律城才會注意到軒轅南。也就陰差陽錯地有了後續的發展。
這麼一來,耶律城對軒轅南的性.趣也就無從成立。時驚弦的計劃原本應到就此擱淺,但戲劇性的是,他卻發現了另一件事。
事實上,當初引起時驚弦注意,讓他打定主意徹查耶律城過往的源頭,正是耶律城貼身所帶的一個木頭小人。那個木人是耶律城自己雕的,雖然木質不怎麼樣,但耶律城手藝不錯,寥寥幾筆,便將木人雕得惟妙惟肖,極為生動。
耶律城對這個木人非常珍視,常貼身帶在身邊,因為年歲長久,木人表麵都已經被磨出了光滑的潤澤。除此之外,木人的後背上還被浸上了洗不掉的血漬——那是之前耶律城征戰受傷時染上的鮮血。
可即使如此,耶律城也沒有一點要換掉木人的意思。甚至是一統三國後喬裝進入當朝境內,耶律城也一直帶著木人,似乎是要尋找其代表的真人。
那木人所刻,明顯是一位稚齡女子的模樣,見耶律城如此珍視,時驚弦也不由想到了夢中情人一類的事情上去。然而等他以木人為線索開始徹查時,卻查出了當年軒轅碑救下耶律城一事。
而且當時軒轅碑一人趕走諸多欺淩之人,救下耶律城時,手中拿著用來充當長劍的那根木棍,就是耶律城用來雕木人的原材料。
時驚弦:……
一應情報被送來時,饒是時驚弦經曆過這麼多任務,看見麵前白紙黑字時,也忍不住沉默了片刻。
除這些之外,那木人的稚.嫩模樣,分明也與軒轅碑有著五分相似。
時驚弦這才搞清.真正的來龍去脈。
軒轅碑相貌隨了北妃,本就有些男生女相,年幼未長開時便更加明顯。加之未曾變聲,當時耶律城望見他,便隻以為他是女扮男裝。於是這一次見麵之後,耶律城就硬是將軒轅碑當成了一見鐘情的心上人,貼在心口珍藏了十餘年。
照目前情報,時驚弦也尚未確認耶律城是否得知了軒轅碑的真實身份。但看沛厥不等國.喪時直接開戰,反而等到軒轅碑坐上皇位之後才發戰書的舉止,估計這位沛厥國君離真相也不會太遠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