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風不知從哪兒吹來,若非還記得昏睡前的冰天雪地,陳衍幾乎以為自己已經回了在王都的宅子裡,躺在燃柴的爐邊。
他轉過頭,盯著躺在離他不遠處的陳侯,那顆吊在嗓子眼的心總算落下了一些。
既然沒有殺他們,還為他們收拾了屋室,應當沒有惡意。
隻是這地方……實在過於奇異,陳衍頭昏腦漲,竟然想不出任何頭緒。
如今各國之間征伐不斷,戰事頻頻,各國君王皆有招賢納士之舉,不知冒出了多少“世外高人”。
難道,他們碰上一個真的了?
陳衍憶起昨日那男子所說,此處乃陳國境內。
陳國邊關確實有連綿不斷的山脈,隻不過陳國建國之初,當年的陳侯便下在山脈之後建關,雖是陳國國土,但尋常無人踏足,皆因山勢陡峻,群山之間野獸不斷,土地也不算豐饒。
關內百姓不會出關,關外蠻族也不會涉足此地。
若不是此時有此奇異房屋,他們恐怕真要死在這兒了。
即便不是凜冬,再是風和日麗,從這兒趕往關隘,恐怕也要月餘。
陳衍思及此,不由慶幸。
“這麼快就醒了?”
陳衍朝門口看去,一名身材纖細的女子端著水杯入內,她的穿著與昨日所見奇異女子一般無二,隻不過頭發更短,她雖然纖細,行動間卻不見柔美,步伐與男子相類。
陳衍掙紮著想站起來,女子忙說:“不用這麼客氣,你們身上雖然沒有壞死的地方,但也凍傷了,需要休養一段時間才能恢複行動力,喝點熱水吧,要是餓了我再去給你們拿點吃的。”
女人將水杯放到床邊的矮桌上,陳衍看著她的側顏,隻見她皮膚雪白,膚若凝脂,明明像是貴胄之後,行動卻猶如鄉野女子,實在叫他辨不明此女身份。
“敢問姑娘,不知此間主人何在?救命之恩沒齒難忘,衍想親自拜會。”陳衍抬起雙手,正待行禮,卻聽女子說:“你見不得,你的君上倒是能見。”
陳衍不解:“這是為何?”
女子笑道:“你自己琢磨吧。”
說著便去一旁看陳侯的傷勢,陳衍雖然沒正經打過仗,但日常操練從未拉下,而陳侯是一國之君,估計此次領兵之前待在宮廷之內,沒怎麼練過,身體本就虛弱,被寒風一催,現在已經發起了高燒。
如果退燒藥不起作用,那就得輸液了。
陳衍看著女子將手探進陳侯的衣內,他被嚇得立刻出聲:“姑娘不可!”
他的話剛落音,就看見女子已經將手拿了出來,手裡還多了個細長之物。
此物看著不像針,外殼剔透,他一時不知道這究竟是個什麼玩意。
女子看了眼那物,呢喃了一句:“三十八度六,降了一些。”
說完她發現陳衍正看著自己,抬了抬下巴說:“放心吧,真要對你們下手也等不到現在,更何況殺了你們對我們也沒好處。”
陳衍報澀道:“真是……衍小人之心了。”
女子擺手:“喝點水吧,你也彆總擔心彆人,你自己也沒好到哪兒去,是不是覺得頭昏腦漲?你在發低燒,我不知道你們這兒怎麼說的?風寒?”
陳衍瞪大雙眼,他嘴唇顫抖,不敢置信地問:“君上……染了風寒?”
“君上他……”
看陳衍一副天崩地裂的模樣,馮玲隻能立刻說:“小問題,很快就能好,絕對不會有生命危險。”
陳衍看她篤定的樣子,心裡安定了一些,但他還是不安地說:“風寒乃重症,時至今日,便是醫士最多的衛國,也不敢輕言治愈。”
馮玲:“那是醫學還沒有正經發展起來,還處於摸索階段,不清楚病因,怎麼對症?”
陳衍眼睛一亮:“聽姑娘的意思,此間有人已摸清了病因?能對症而藥?”
馮玲轉頭,正好看見周遠鶴進來,她鬆了口氣:“這不就來了?”
“周哥,我先出去了。”馮玲走到周遠鶴身邊。
周遠鶴點點頭:“讓李姑給他煮碗粥。”
馮玲點點頭。
“你不用問,說了你也聽不懂。”周遠鶴走到陳衍床邊,他把放在床腳的折疊凳打開,坐到床邊,“我姓周,周遠鶴。”
陳衍:“衍失禮,不能下床,衍乃鄭姓陳氏,單名衍,字多情。”
周遠鶴:“陳多情?”
這是個啥名?
陳衍看周遠鶴的神情,解釋道:“人情為情,世情也為情,我父願我洞悉世間多情。”
周遠鶴點點頭:“好名字。”
果然這個時代,什麼樣的名字都能取出來。
“你家君上現在還沒醒。”周遠鶴,“我就隻能來問你,你們外頭現在還有大約兩千人,這兩千人如果在冰天雪地裡待上一整夜,明早恐怕能活下來的不到一半,你有什麼對策?”
陳衍:“還請先生就我陳國兒郎!”
周遠鶴反問:“我能有什麼好處?我們在這裡,不被風吹,不受嚴寒,不缺衣料食物,救你們兩個已經是仁至義儘,為什麼還要救外頭的人?”
陳衍立刻說:“若先生能施以援手,衍願脫下這一身甲衣,為先生牽馬執凳,願為先生座下一小卒……”
“不用了,你不值錢。”周遠鶴,“更何況我也不愛騎馬。”
“再說,救你們我也是受人之托,你要謝,也不用謝我。”
陳衍:“是此間主人救我君臣?”
周遠鶴點頭:“對。”
陳衍小心詢問:“不知此間主人可有所圖之物?若有所圖,衍必當雙手奉上。”
周遠鶴差點卡殼,他想起了葉舟對他的叮囑,要錢,但是彆要的太明顯,最好他們都能清楚對方要什麼,但彆搞得太像交易。
他感覺這個差事有點抬難為他了,他一個醫生,連收費都不是自己收,怎麼跟人談這個?
他卡了好半天才說:“珍貴之物。”
周遠鶴:“此間主人酷愛收集人間珍貴之物。”
陳衍抓住了一個詞,喃喃道:“人間……”
陳衍突然提高嗓門:“昔年周氏開國天子,曾被洛水之仙強留仙山,一醉便是十載,仙門中人,如今出世了?此間主人便是曾經的洛水之仙?”
周遠鶴聽得比發燒的人更加頭昏腦漲,不過他還是聽懂了對方的意思,他搖頭:“不是女人。”
陳衍似乎鬆了口氣,他臉上帶笑:“不瞞先生,衍剛剛還在想,若是君上也被強留十載,衍還真不知如何應對才好。”
陳衍:“既然如此,君上雖還未醒,衍便自作主張,若說珍貴之物,衍有君上所賜天子劍。”
“此劍乃周王室所出,為周氏先王所配之劍,名匠衛尉取天外玄鐵打造,雖為劍,卻無鋒,是為君子劍。”
陳衍摸索周身,他身上的盔甲和隨身攜帶的兩柄長劍都被卸下,他看向周遠鶴。
周遠鶴:“你們身上的東西在外麵,放心,我們不是土匪竊賊,你不開口,你的東西沒人會碰。”
陳衍:“那就有勞先生,那柄天子劍極為好認,兩麵無鋒,還請先生替衍贈與此間主人。”
周遠鶴點點頭,終於鬆了一口氣,他都不知道葉舟之前是怎麼跟各個位麵的土著打交道的,在他眼裡,這可比看病難多了,看病好歹不用一直跟病患逼逼叨叨。
語言有時候,還真是一門藝術。
這門藝術誰愛學誰學吧,周遠鶴已經放棄了。
“他們待會兒會給你送飯進來,安心吃吧,如果你沒騙我,外麵的那些士卒,應該也能好好休息一晚上。”周遠鶴站起來,重新把折疊凳收了起來。
陳衍在周遠鶴離開屋子前問:“敢問先生,此間主人如何稱呼?”
周遠鶴想到了雇員們對葉舟的稱呼:“隻稱仙人二字即可,我來得晚,那些早到的都是這麼稱呼他。”
“仙人……”陳衍咀嚼著這兩個字,等周遠鶴走後,他才看向昏睡的陳侯。
無論仙人還是高人,隻看這裡的陳設,這裡的人,便知此地絕非尋常之地。
或許這次他們不是遭難,而是危難之中峰回路轉,得遇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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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劍?”葉舟從武岩的手裡接過這把天子劍,果然不是青銅鑄造的,“天外玄鐵?隕石?”
葉舟顛了顛手裡的劍,確實比另一把青銅劍要重。
但葉舟也沒見過隕石打造的劍,所以分不清真假。
葉舟有些舍不得把這劍拿到係統換錢,但如果不去換,他就不知道這劍到底是真是假,價值幾何。
“賭一把吧。”葉舟把劍交給鄒鳴,“你找個地方放起來。”
“兩千多人而已,隻是讓他們吃飯彆凍死,花不了多少錢。”
糧食還是很便宜的,散裝大米往外賣是兩塊一斤,但葉舟拿的是批發價,他的成本更低。
雖然長期下來要花的錢還是不少,可是比起這柄劍,葉舟覺得這錢花的也算值得。
而且他現在也不缺錢了,彆說養兩千人,兩萬人也沒有太大難度。
鄒鳴拿過那柄劍,也不由被劍吸引。
這劍打造的十分精巧,但又不失古樸厚重,匠心獨具,哪怕放在工藝更精巧的現代,依舊是一柄好劍,更彆說它還是由隕石打造的了。
“不錯吧,我雖然不識貨,但也看得出來這是好劍。”葉舟的手指在劍身上輕觸,劍身微顫,發出一聲低吟,那聲音格外清脆悅耳,雖然無鋒,但依舊是一柄利器。
鄒鳴點頭:“就是不知道究竟是不是隕石。”
葉舟笑了笑:“所以我才說賭一把。”
反正他是舍不得把這樣一柄好劍賣給係統的。
“給他們準備帳篷吧。”葉舟衝武岩他們說,“你們出去的時候穿厚一點,外麵冷,羽絨服都有吧?”
武岩忙說:“都有都有。”
他們知道羽絨服裡是鴨絨的時候都頗為震驚,鴨絨竟然還能填進衣服裡,還能保暖。
比獸皮都要暖和,裡麵再穿上保暖衣和毛衣,就是外麵再冷,他們也不覺得。
尤其還有靴子,一點水都不會進。
超市裡麵溫暖如春,外頭也不會叫他們覺得冷。
雇員們全都行動了起來,他們整理著便攜帳篷和乾糧,每人都在檢查自己有沒有佩戴好手|槍,現在他們離開超市,都會攜帶手|槍。
平時也會聯係,尤其是到了這裡以後。
他們來的時候剛剛落雪,外麵的空地還能用來訓練,又有陳舒當教練,雖然不能說個個都成了神槍手,但舉槍迎敵不是一件難事。
草兒穿著一件深藍的羽絨服,把槍彆在腰間,一頭長發用皮筋高束,她把一箱便攜式帳篷搬到超市外,又進去搬了幾箱肉乾,其他人正在搬電熱毯。
這種電熱毯用的也是光源,不需要燒爐子也能取暖。
隻不過係統隻租借,不出售,反正是用光源的東西,基本隻能超市自用,往外租借可以,但最多不能超過一個月,否則係統就會自動回收。
“仙人是怕給了他們爐子,若是帳篷不留縫,叫他們自己把自己悶死在裡頭。”草兒搬東西的時候同出來玩雪的孩子們說,“你們也是!平時不許玩火,否則叫你們爹娘把你們的屁股打成八瓣!”
孩子們蹲在地上裹雪球:“我們不玩火,我們玩雪,爹娘才不揍我們。”
草兒:“現在彆玩了,快回去,不然我叫你們老子娘揪你們回去了!”
孩子們互相看看,隻能垂頭喪氣地往超市裡走,他們現在已經習慣了在超市的日子,對大梁朝的記憶漸淡,可能是大梁朝沒留給他們多少好印象,再加上父母現在也在身邊,個個都膽子都變得大了起來。
其中兩個年紀大的,還經常纏著陳舒教他們用槍。
男娃女娃一起養,竟然也沒什麼分彆,這些小娃娃都愛美,也喜歡爬樹,這個時候女娃還要高些,力氣也比男娃更大點,因此兩邊碰撞,竟然是女娃常勝。
孩子們每天早起就要開始念書,因為沒有老師,所以都是看電視,對著視頻學習。
鄒鳴偶爾會過去監督,周遠鶴給他們批改作業,每周葉舟都會打印試卷。
下午他們學到三點,然後就要開始鍛煉,有鄒鳴和陳舒兩個老師,這些孩子雖然小,但身體比他們的父母好得多。
孩子們比起大梁朝,對超市的歸屬感更重。
他們已經覺得超市就是他們的家了。
而且他們學的不止是文字,還有數學、曆史和思想政治,如果不是他們年紀太小,化學物理這些也得學。
雖然他們是雇員的家屬,但葉舟也不希望孩子們在這兒就得不到教育。
葉舟雖然不喜歡孩子,但不喜歡的是知道哭鬨,沒有被父母教好的孩子,超市裡的這些孩子他還是挺喜歡的。
看著孩子們進了超市,草兒才和武岩他們一起把這些整理出來的東西放在雪地摩托後麵。
摩托後麵牽著木板,隻需要把東西放在木板上就能帶走,不用他們耗費多少力氣。
“冷不冷?”周文問草兒。
草兒搖搖頭,她因為數次搬運東西,額頭反而起了一層薄汗,她搓了搓手,哈出一口氣來:“仙人說樹後的那些人都是兵卒。”
“你說,他們如果修整好了,會不會打咱們?”草兒有些擔心。
周文搖頭:“他們的君上還在咱們手裡呢,那個詞怎麼是怎麼說的?投、投老鼠忌諱什麼來著,反正有他們的君上在超市,他們就絕對不敢動。”
草兒恍然大悟:“你說的對,怪不得鄒哥和陳姐隻讓他們兩個人過來。”
她感覺自己又學會了點什麼。
有陳舒帶頭,雇員們很快坐上了雪地摩托。
超市距離樹後倒是不遠,他們騎了十多分鐘就到了。
陳舒在最前頭,也最先停車,她這回倒是把衣服穿好了,雖然還是隻穿著短袖,但外麵套上了一件羽絨服。
她手裡拿著陳衍給的信物——銅製兵符,她剛下車,就朝前方的士卒們喊道:“放下武器!你們將軍和君上都已經獲救!此乃信物!”
偏將上前喊話:“什麼信物?!我如何得知將軍與君上尚且安好?!”
陳舒把兵符扔了過去,偏將抬手接過,看到是兵符以後神色不變:“敢問姑娘如何證明?”
陳舒:“你們將軍把天子劍贈與了……贈與了此間主人,為你們換來帳篷和食物,如果你們君上和將軍已經遇害,我又為什麼要送這些東西過來?你不如先派兩個小兵過來查看?”
“如果東西無誤,你們應當就能安心。”
“若其中有詐,你們也能立刻反應,你看如何?”
偏將沉思片刻,應道:“好!”
答應之後就點了兩個親兵的名字過去查看。
兩名親兵年紀都不大,這次陳國出征,征走了國內一半男兒,精壯都在這兒了,他們的下巴上甚至沒有冒出胡茬。
親兵被凍得鼻頭青紫,走路時甚至有些搖晃,他們剛剛走近,就被陳舒他們的穿著打扮嚇了一跳,但他們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陳舒就已經指著雪地摩托後的東西對這兩個人說:“不要耽誤時間,現在就去看。”
“有什麼要說的,要問的,之後我給你們解答。”陳舒厲聲道,“快去!”
親兵被陳舒吼得一激靈,立刻走去雪地摩托後邊查看他們帶來的東西。
草兒他們已經打開了箱子和袋子,親兵俯身,這裡頭許多東西他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隻認得出肉乾和饅頭,他們隻能上手去捏,看看其中是否藏著利刃,但是東西太多,他們兩人忙不過來。
陳舒看他們倆手忙腳亂,衝那邊再喊:“再送幾個過來,這兩個手腳慢,忙不過來。”
偏將又點了幾個人過去。
但即便有七人,還是點了接近一個小時,他們才確認這些東西都是無害的。
陳舒對武岩他們使了個眼色,他們這些背著AK的立刻把槍端在手裡,槍口對準了走過來的大部隊,陳舒還是站在最前方,她看著偏將朝她走近,直到對方和她的距離隻剩下兩米,她才說:“這些東西能保你們平安渡過這幾日,你們將軍獻出天子劍,你們要明白他的苦心。”
偏將抱拳道:“不知姑娘名諱。”
陳舒:“陳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