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恰仍有些發愣,抿了抿唇,上前一步。
“蹲下來些。”孫悟空懶洋洋道,側著耳朵,“禮物就藏在俺老孫耳朵裡,你自己取吧。”
什麼東西藏在耳朵裡,喜恰腹誹一句,微微瞠目,手隻抬了一寸高,略帶遲疑。
“呆子,我這雙手雙腳都被壓在身下,還有哪裡能藏東西!”孫悟空不耐煩。
原是她不小心將心中想的說出來了,喜恰不太好意思笑了笑,當即俯下身去,小心翼翼瞧著他耳洞。
“用靈力為引,將它拿出來。”孫悟空嘖了一聲,“怎得這也要教你?”
這小老鼠精有時是悟性高又機敏,有時卻又憨得很,非得人一句句教著才行,這點就不太符合齊天大聖的心意。
但他心中也隱隱猜到,這樣敏感細貼的小老鼠,必定是擔心哪一步做得不對了,惹得彆人不快,才總這樣畏手畏腳。
如他所想,喜恰隻是手微頓,並沒有反駁他。
她蔥白的指尖竄出一息靈力,將他所說的禮物取了出來。
“什麼東西......”取出來後,她依舊有些詫異。
手心躺著的不過一綠豆大的物件,白絨絨一團,儘管眯著眼睛也看不太出是什麼。
孫悟空對著她手心一呼氣。
霎時,白絨絨的豆子似蛻了皮,幾般變化後,成了一雙精巧的絨白繡鞋。
“......”喜恰一時愣住,不知作何感想,並反複詢問,“鞋、鞋?”
她也不缺鞋子穿啊。
孫悟空瞧她一副一言難儘,且摸不著頭腦的模樣,嗤了一聲,似覺得她不識貨。
“這可不是一般的鞋,這是——”
這是昔年他拜在須菩提祖師門下時,師者欲教他筋鬥雲的本識,卻有意考驗他,隨手從袖中乾坤袋取出的異寶仙鞋。
仙鞋神靴,祖師言它同筋鬥雲術法一般,一樣有造化七十二變,騰雲之力。
彼時祖師問他,他要選哪樣?是輕易借物為法,還是踏實運神煉法,去學那遙不可及的筋鬥雲。
孫悟空當然學騰雲之法。
“魚”和“漁”,眼前之誘惑,與長久之利,有人會看不清,但他天生地養心思剔透,怎會辨不得。
“——是我當年遊曆四洲,好容易得來的法寶,不過傳女不傳男,今日便贈予你吧。”麵對喜恰,他頓了一瞬,想到祖師交代他不可說師門,便麵色不變胡謅了一句。
喜恰眼中疑惑神色更甚,甚至微微偏頭:“......若傳女不傳男,你當初為何要拿呢?”
實則是雲靴至寶,又能變化,彼時頑性未褪的美猴王看著眼饞,央著師父留給他的。
祖師算不得慣他,又的確是於他有教化之恩,並不敢忘。
但孫悟空怎能將這種孩提時候的趣事抖落出來,瞥了喜恰一眼,“呆老鼠,叫你拿著便拿著。”
喜恰好奇端看,他複又解釋,意味深長道:“穿上此雲靴,騰行千裡非難事,金蟬脫殼亦非難事,隻要你想,誰也找不你......”
有此法寶在手,那哪吒小太子的什麼同心咒,破解起來還不是易如反掌。
再說起來,孫悟空不就是這樣桀驁的性子,哪吒給自己的小靈寵下得什麼追蹤咒,他偏看不順眼。天庭太子滿身天靈地寶,他也不是兩手空空。
小老鼠精端著繡花鞋的手一頓,聽出來他話裡有話,但看他眼睛銳利卻清澈,一時又不太猜得出。
她還欲問他,卻被他打斷。
“悟道悟道,全憑自己悟,休要多問。”
“......”
她一隻從靈山出來的小老鼠精,要悟也是悟禪法,哪來的道法叫她悟。
曉得他不想說,喜恰又抬眼看天色,天邊紅霞洇染上白楊樹,如同胭脂色,繞在蔥枝頭,已經不算早了。
既然安頓好了吃不飽穿不暖的猴王,將來很長一段時間不用太憂心他,喜恰還有其他事,就此拜彆。
臨走前,孫悟空卻又漫不經心喃了一句,也不曉得是不是說與她聽的。
“喜恰這個名字,倒比什麼軟軟好聽多了。”
是這樣麼?
她離開的步伐頓了一下,晚霞叫人浸在一片溫潤光華裡,掩住她心生波動的一雙赤色清眸。
呼出一口氣,喜恰隻若無其事騰雲而起。
......
再回天庭,已是在人間南瞻部洲逗留十多天後。
喜恰原本是想著給玉兔買月餅,卻沒想到凡界朝代更迭,正是戰火連天,四處都很不太平。
月餅在亂世裡當然買不到了,不過倒是順手救了幾個顛沛流離的凡人,也不曉得算不算違背了佛言緣法,會不會生什麼不該有的因果......
她心裡忐忑不安,一路走至雲樓宮都在發愣,卻在推開水華苑門時驀地醒神——
蓮池泛著波光,無風卻起漣漪,紅衣少年正斜靠在池邊的沉香木榻上,朝向她的背影挺直清瘦,卻依舊帶著恣意瀟灑的風韻。
哪吒竟然比她回來得快!
要知道他下界除妖,向來是數月不歸天庭的。
喜恰幾乎是瞬息間就僵住了身子,大氣不敢出,躡手躡腳走了進去。
四周竟也靜得隻聞見風聲......
“小主人......”
膽慫的小老鼠精對著哪吒的背影,喏喏輕喚了一句。她曉得自家主人近來有點莫名不喜她亂跑出去玩,打算老實認錯。
但隻有微風撫過他灼紅的衣袍,風聲如舊,良久,不聽他有言語。
喜恰嘴唇微啟,猶豫不決,最後在再喚一聲和上前認錯中糾結選擇了後者,拎起月白裙擺,小心翼翼繞過蓮池畔,走至木榻前。
她的小主人哪吒,以手支頰,此時鳳目輕闔,薄唇輕抿,睡顏安然恬靜。
她不覺,竟一時愣住了。
實在是哪吒這樣風風火火的神,鮮少有如此安靜的時刻,他總是疲於出兵降妖,十天半個月不得見在水華苑憩息,神仙少眠,他更是幾乎不睡覺。
正愣著,忽見哪吒漆黑的睫毛輕輕顫動,驚得她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少年如墨般的烏發垂落一縷落在頰邊,乖巧帖服,赤紅袖袍也因他支著下巴的動作滑落肘邊,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手腕,與腕上金光熠熠的乾坤圈。
看上去,十分無害。
鬼使神差地,喜恰又重新往前了一步。她與她的小主人,如今近在咫尺。
離得這麼近瞧他,才見他露在外頭的肌膚白得透光,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一般,喜恰心神一動,冒出來一個突兀的,又全然正經的想法。
她和哪吒的手誰更白呢?
這樣想著,她默默掀起了自己的袖子,又微微屈身,離他更近了些,幾乎是蹲坐在他身邊,衣袂壓著衣袂。
她揚起自己的手,放在哪吒的手腕邊,細細比較著。
微風輕拂動蓮池瓣,帶起一陣清香,空氣裡細細彌漫著這股香氣,驀地讓正浮想聯翩的人更加暈乎乎的。
喜恰下凡前胡思亂想的那點“離哪吒很近又仿佛很遠”的想法,已然煙消雲散,看著閉目寐息的少年,隻覺得在呼吸間,心跳如擂鼓的聲音已經無比清晰。
原來還是她更白一些啊......
她胡亂想著,一雙手本就伸在他臉龐邊,沒忍住順著他的眉眼輕輕描繪下來。
纖細的指尖沒有真的觸碰到他,不過是沿著他清俊的眉宇緩緩下滑,動作珍重地猶如在描摹一幅精美的畫作。
鬢若飛裁,鼻梁俊挺,即便如今睡著,那雙明亮如火肆意的眸子闔上,容貌也依舊明俊飛揚......最後,她的指尖不由自主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少年薄唇緊抿,為安靜的睡顏添上幾分不可言說的肅然,神姿似乎不該容人褻瀆。
而她卻怔怔地,離他這麼近,逾矩了這麼久。
喜恰此刻才乍然回神,指尖一顫,不小心點在了他略顯冰涼的唇上,反倒在自己心上掀起一陣難以言喻的漣漪。
淺寐的少年也倏然驚醒。
“你......”睜開那雙原本清澈恣意的眸子,哪吒的眼神卻幽暗深邃,不經意流露出一分慌亂。
才一個字音,又發現喜恰還未抽開手,食指仍落在他唇上,複又停頓下來。
“小、小主人!”
喜恰比他還驚慌,察覺到他唇間呼出的熱氣順著她的指尖往上爬,一下叫她整個人都酥麻起來,下意識往後仰:“你醒了,啊——”
重心沒找穩,她險些就要摔倒,幸得鬢間的混天綾飛起,纏繞住她的腰肢,輕柔拖住了她的背。
但再看哪吒,他的眼中仍有一絲迷茫,並不是他將她拉了起來。
“軟軟,你......”
迷茫尚未褪去,瞧著她腰間的混天綾,哪吒心裡卻騰起一股難言的驚慌,叫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其實一早就清醒了。
從她踏進蓮池邊,亦或是說從她回來水華苑起,但他明明交待了她不要亂跑,她卻又擅自離開了,他心裡有氣,沒有理她。
而後,她輕聲喚他一句,他心軟了一分。
她小心翼翼上前,輕微的腳步聲響起,他心又軟了一分。
直到她走至他麵前,她蹲坐下來,靠得他那麼近,蓮香順著風送進他鼻尖,她的衣袖間也早已沾染了這股清甜的香氣......
回憶到此刻,哪吒渾身一僵,再看著麵前的喜恰,薄唇輕啟,好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我、我有事,先走了。”
少年的步伐如矯健的鹿一樣輕快,不曾踏亂過一步,可輕快之下壓抑的心卻並不那樣明敞,反而困惑,窘迫,又帶著些許慌亂與震驚。
他在想......
原來,他躺在榻上假寐時,聽到的鼓鼓心跳聲不是她的。
——是他自己的。,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