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爾文沒理會他的蠢話,因為在少女抬頭的瞬間,他確信對方看見了自己。那張像是在白漆裡浸過的臉上露出了一瞬間意外的神色,細長的眼睛又微微眯起,帶著點兒細微的不悅。陽光如同碎金彙聚在她眼中,隨即鴉翅般纖長的眼睫輕輕一眨,女孩眼裡的那些情緒又儘數消失了。
澤爾文恍惚了一下,仿佛剛才那一瞬間都不過是他的錯覺。陽光透過明亮的玻璃,映出少年的剪影,模糊了他神情冷峻的麵容。他就那樣站在窗邊,目送著少女的身影消失在了樓下的綠蔭小巷。
因為那天巷子裡的意外,博格好幾天沒再出現。溫芙等了幾天,幾乎開始懷疑他是否找了其他人的時候,博格終於又一次灰頭土臉地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這次他倒是很乾脆,看來這兩天他也嘗試過其他方法,但最後還是隻能跑來找她。溫芙愉快地收下了他的十個金幣,隨後還清了酒館老板最初墊付的那筆醫藥費,順便辭掉了酒館的工作。
緊接著她去了一趟舊貨市場。
懷表店的老傑克坐在店裡,溫芙拿出當初抵押懷表時的單子給他,並且說明了來意。
“你還真來了啊。”老傑克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告訴她不久前抵押在這兒的那塊懷表已經被人買走了,“不過,那位客人好像也想見你。”
他從櫃台下麵找到對方上回來時留下的紙條,溫芙發現那上麵寫著鳶尾公館門房的地址,這讓她不由得有些警覺起來:“他長什麼樣?”
“一個很英俊的年輕人。”老傑克說,“穿著打扮也很講究,應該是哪家的少爺。”
溫芙聽完他的描述,稍微放鬆了一些警惕。她當然要贖回那塊表,要不是為了應急,她不可能把那塊表抵押出去。不過以防萬一,她還是請懷表店老板找人跑一趟鳶尾公館,告訴那位買走懷表的客人如果方便她願意和他見麵。
回書店前,溫芙又去顏料店找了些便宜的原料帶回去。
到了夜裡,書店關門之後,溫芙就回到閣樓,搬出她的畫板。
溫芙的第一位老師是作為顏料商的父親。他最早是個畫家,可惜並沒有什麼畫畫的天賦,好在他很早就認識到了這一點,於是早早改行做起了生意。儘管如此,這並不妨礙他依然喜歡畫畫這件事情。小溫芙從記事起就待在父親的工作室裡,他畫畫時會將她抱坐在膝蓋上,巨大的畫布鋪滿了她眼中的世界,她童年對世界的認知來源於父親筆下的畫。
繪畫的材料並不便宜,大多數顏料都是溫芙自己動手準備的。光是把帶回來的那些邊角料磨成粉,再用清水過濾,加入亞麻籽油混合做成想要的顏色就很不容易。因為上回那聲惡作劇似的口哨聲,使原本充裕的時間變得緊張起來,溫芙熬了幾個大夜,才勉強在計劃時間內準備好了一切。
裡昂是個著名的肖像畫大師,想要獲得他的認同最好從人像入手。溫芙對著空白的畫板坐了許久,她想她或許需要一個模特,這個人必須足夠美麗,否則這幅畫將變得毫無說服力。
距離畫展沒有多少天了,不過因為辭掉了酒館的工作,所以溫芙一下子多了許多待在閣樓裡畫畫的時間。她每天中午都會抽空去一趟舊貨市場,不過始終沒有得到那位客人的回應,或許他有什麼事情耽擱了,又或許他突然不想讓她贖走這塊表了……
但願不是後者,溫芙感到有些焦急,因為距離她離開杜德也已經沒多少時間了。
那幅早就應該寄出的畫稿一拖再拖,直到最後一天,才到博格手裡。當天下午,郵差剛拿走那幅畫,溫芙就立即聯係好了離開杜德的馬車。她叫博格花了十個金幣買走這幅畫,她可不相信他拿到畫後會這麼善罷甘休。
臨走前,她最後又去了一趟舊貨市場。
這回老傑克為她帶來了一個好消息,那位客人終於有了回音,他表示可以在裡昂舉辦畫展的當天下午在議會廳旁的聖心教堂見她一麵。
這個時間和見麵地點都叫溫芙疑竇叢生,她毫不懷疑博格當天一定會出席畫展,她擔心如果自己不小心被科裡亞蒂的人發現,就很難再順利離開了。
不過這是最後的機會,為了那塊表,溫芙決定再冒一次險。
畫展開幕那天,公爵也出現在了議會廳。
紮克羅·艾爾吉諾今年四十二歲,和鄰近幾個公國的君主相比,他還十分年輕。他是個典型的杜德人,輪廓鮮明的五官和高大健壯的身軀都使他看上去極具男子氣概,同時他的唇角眉梢又總是帶著一絲和煦的笑意,很容易就能博取人們的好感。
裡昂陪他穿過議會廳外的長廊,這次畫展他們一共收到了幾百幅畫作,經過初步篩選之後,大多數作品都已經懸掛在議會廳展出。全杜德人民都可以在節假日來到這裡參觀,畫室甚至在議會廳外擺上了一個信箱,方便收集民眾對這些畫作的看法。
他們兩個一塊欣賞了掛在牆上的那些畫,公爵的品味很好,他熱愛藝術,有很高的藝術修養。這也是裡昂願意來這兒的重要原因,沒有人會想為一個完全不懂藝術的資助人工作。
“在我看來這些畫都很不錯,我覺得你或許會有不錯的收獲。”公爵在繞著議會廳走了一圈之後樂觀地說道。
裡昂卻冷酷地說:“我看不超過十個。當然如果您隻是想找幾個替您粉刷牆壁的工匠,那現在留下的學生確實有些少了。”
公爵大笑起來:“你太苛刻了我的朋友,這個世界上天才不可多得,有幾個人能夠達到你的要求?”
身旁的其他人都笑了起來,除了跟在一旁的澤爾文。他看起來對牆上的這些畫都興趣缺缺,從進來到現在他還沒有發表過任何看法。事實上,對於今天他主動提出要來參觀畫展就足夠叫人吃驚的了。
公爵主動問道:“澤爾文,你覺得這些畫怎麼樣?”
澤爾文聽到父親的話時頓了一頓:“您知道我對繪畫一竅不通。”
公爵帶著鼓勵的語氣對他說道:“沒關係,說說吧,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於是,澤爾文看著麵前那幅靜物圖,沉默了半晌最後終於憋出一句簡短的點評:“這個蘋果畫得很圓。”
尤裡卡跟在他們身後,差點沒忍住笑出了聲,他打賭那一刻公爵臉上的神情空白了幾秒。
最後還是裡昂站出來為這對父子打了圓場,他用一種聽不出是讚許還是諷刺的語氣對澤爾文說道:“起碼您非常誠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