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讓子期原本就狀況糟糕的眼越發紅腫,也遮去了他眼底深深的恨意。
遠處的王女領著眾人祭拜天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彙聚到了那邊,幾乎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的王子正在哭泣。
就算有人注意到,誰也不願意去管一位失意王子的私事,隻會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還以為自己是維護了王子的麵子。
到了這一刻,子期才真正明白懷桑為什麼會有恃無恐。
擁有權力的人輕聲低語,即使置之不理,依然響徹人間。
沒有權力的人哪怕發出怒吼,卻無法抵達任何人的耳中。
“總有一天……”
小小的少年顫抖著身子。
仇恨的種子長出黑暗的花,在心口搖曳。
“我要讓你們都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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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拜完天地,在龐人的夾道歡送之下,王女領著幾百人組成的朝貢隊伍,向著東邊的王都進發。
四輛戰車上青銅配件的叮叮當當聲響個不停,四匹高壯的健馬拉著裝飾華麗的馬車,從城中的大道上緩緩駛過,車後是幾百個隨王女出發的使者。
高壯的奴隸和力人推拉著滿載著貢物的二輪車,被保護在隊伍的中心位置,為了彰顯大國的實力,王女命令打開了貢品的箱子,無數奇珍異寶就這麼大方地展露在所有國人的麵前。
隊伍的最後方是運送這次朝貢隊伍補給的小臣,以及以“遊學”為名跟隨龐國使者們去王都曆練的貴族子弟。
道路兩旁的國人無不激動萬分,坐在第三輛車中的衛龍內心卻毫無波瀾,甚至有一些想笑。
之前一直被困在巫殿裡,他也沒什麼機會在這裡走走,所以不知道巫殿外是什麼樣子。
現在跟著這個王女從城中出發,行進了大半個城池,衛龍臉上的笑意就沒有斷過。
這個據說是“大城”的城池,論規模和格局,還比不上他以前去遊玩過的影視城。
所謂的“城”,不過是用一人多高的土牆圍起來的聚集地,一路過來,他看到了夯土搭造的房子,茅草搭建的房子,也有半地穴式往地下挖洞像是地窖一樣的房舍。
所有的屋舍都根本毫無“規劃”而言,亂七八糟地堆在一起,以至於很多長得奇奇怪怪形狀的房子像是從地上突然長出來的一樣。
有的草屋頂上還停著幾隻雞,仿佛雞窩長在了房頂上。
地上也坑坑窪窪,好多裡麵的積水都夠小豬佩奇全家跳的,戰車隊能威武雄壯的駛過,全靠無數奴隸提前用泥土在前麵填平道路,但戰車碾過後的地方重新又變得坑坑窪窪,除了主道,城中的道路上偶爾還可見不知是貓狗牛馬還是人的便溺。
所有的東西都灰撲撲的,相比較之下,用整塊巨石壘起來的巫殿反倒是最莊嚴肅穆最有古樸感的地方,其餘地方看起來都像是大型城鄉結合部。
一想到這還是一個國家的“王城”,衛龍一路上笑倒了好幾次。
能坐在戰車上帶著儀仗出城的不是王族就是官員,一共就四輛戰車,每車也沒幾個人,和衛龍坐在一輛戰車上的武將看著他不時傻笑的樣子,默默地坐遠了一點。
然而戰車一駛出城,衛龍就笑不出來了。
城外的路比城裡更差,隨便一個小石子就能讓整輛車都蹦起來。用著銅軸承的木輪
這鬼地方生產力肉眼可見的低下,所謂戰車也許在當地土著看來有雄渾氣勢,卻把坐慣了有彈簧減震有橡膠輪胎車子的衛龍顛得懷疑人生,總覺得下一刻這什麼戰車就要散架。
原以為這麼“咯咯咯咯咯”地顛到牙要碎的節奏已經是最差了,誰料這幾百人的隊伍慢吞吞行進到城外一排土屋外時,突然就停住了。
衛龍看到為首戰車上的王女下車,向著驅車護送的兩個男人行禮。
隨著王女下車,幾乎所有車上的人都下了車,隻留禦者,衛龍也被同車的人“請”了下來,納悶地問:
“我們為什麼要下車啊?”
“戰車的馬不能一直負重,長期驅馳戰車也會有損耗,不能持久。而且後麵的隊伍會跟不上戰車的速度,我們不能讓他們掉隊……”
那武將隨口解釋。
“所以我們得下來走。”
“哦,我們得……你說神馬?!”
衛龍突然反應過來,驚恐地看著武將。
“我們得什麼?!”
“走啊。”
武將奇怪地看了眼這個一直奇奇怪怪的巫女。
“除了王女,誰不是用走的?”
等他看到拜彆親人後的王女並沒有上車,而是在一群侍衛的保護下同樣步行,不由得欽佩地讚歎:
“不愧是王女,總是和龐人共進退同辛甘!”
衛龍也跟著一眼望去,隻見王女那人高馬大的男寵亦步亦趨地跟在她的身後,走起來輕鬆無比,一步頂彆人兩步。
看著一眼望不到頭的土路,再看看腳下皮底的露趾涼鞋和兩條短腿,衛龍麵無人色地望著頭頂的烈日,緩緩地吐出一個字。
“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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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到了這裡,舅舅和子期不用再送了,請回吧。”
另一邊,下了車的王女和親人們分彆。
送彆的戰車是懷桑的座駕,子期作“車右”,見王女下車行禮,懷桑和子期連忙下車,以免被彆人當做倨傲。
子期剛剛哭過,兩隻眼睛腫了起來,見到王女看他,不自然地扭過頭去,不想讓她看到他這樣的醜態。
這樣的動作讓阿好的心軟了一瞬,仿佛這個不爭氣的弟弟又回到了當年還跟在她屁股後麵跑的小豆丁時期。
隻是那時光太遙遠,遠到她已經想不起來了。
她無奈地歎了口氣,扶起回禮的弟弟。
“也不必這麼難過,你得想開點……”
子期木愣愣地抬頭看她。
“你得罪了殷人,也許還是好事。”
她看著弟弟憔悴的麵容,像是安慰孩子那樣往他手背上拍了拍。
“這麼多年來,你一直無法自立,就像是個蹣跚學步的孩童,總想著被人牽著。因為有殷人的幫助,很多彆人必須要竭儘全力做到的事情,你隨口就能辦到,可這麼做是無法得到彆人的認同和尊重的。”
阿好抓著弟弟的手掌,身體微微靠向子期,語重心長地歎道:
“趁這個機會,趕快長大吧。”
“獨自去麵對你本來早就該接受的一切,去學習什麼才是王族應有的責任。”她說,“隻有你自己變強了,才能無懼任何風雨啊。”
子期攥緊了身側的右手,用力地將它捏成了拳。
不知是激動還是憤怒帶來的情緒,使得他的身體微微顫抖,眼睛裡滿是被姐姐囑咐後的不敢置信。
王女微微笑了笑,收回手,向著子期和懷桑認真地躬身一禮。
“我不在的日子,請替我照顧好龐和母親。”
“不敢,這是我等應儘的本份。”
懷桑慌忙地避開這一禮。
子期仿佛已經呆住了,竟不避不閃,接下了王女的這躬身的一禮。
半天後,他才像是反應過來,也認真地向阿好回了一禮。
“我會的。”
子期感受著掌心裡被塞入的尖銳觸感,一揖到底。
“請您放心……”
四目相對,有什麼悄悄降臨,一切儘在不言中。
再起身,子期的眼中已經多了一抹堅毅。
“您多保重,阿姊。”,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