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王女可能不育。”
子期猛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望向懷桑。
其他人不知道,他卻告訴過懷桑自己根本沒辦法對著女人產生反應。
他的姐姐子好隻是因為預言不願生孩子,他才是沒辦法生育的那個!
懷桑向他射去警告地一眼,才又說道,“所以,柳侯留下的‘遺命’,不應當是直接賜予子期‘王位’,而是誰先留下後代,誰就能繼承柳侯之位。而且即使子期能繼位,王位的下任繼承人必須是他和龐女所生的女兒,否則無法服眾。”
“王師說的不錯,以柳侯的性格,你說柳侯把王位留給了剛剛犯錯的兒子,不大可能。”
“即使是普通國人掌管家族,也不會把族長給男人的,除非家裡隻有男孩才會暫時交給家中最出色的男人,而且族長以後也是男孩的女兒繼承,懷桑說的對,這才是我龐的傳統。”
聽到懷桑的話,眾多龐人紛紛點頭,讚同著懷桑所說的“遺命”。
有時候,傳統觀念是很難打破的,彆說王女身上沒有什麼讓人詬病的地方,就算有什麼缺點,很多時候,她是個女人,就足以讓龐人遺忘她其他的缺點。
但是幸好,拜這麼多年柳侯刻意在其他人表現出來對王女“子嗣”的在意,還有那個現在已經是眾所周知的預言,龐國已經有不少人擔心王女以後沒有兒女,會斷絕了龐的祭祀,所以他們聽說王女已經有“男寵”了才會那麼高興。
柳侯過去表現出的態度太成功了,很多人都會覺得,如果柳侯病重將死,心裡最擔心的肯定是王族的子嗣傳承。
想要用這種法子逼著女兒忘記預言、趕緊留下後代,實在是合情合理。
懷桑的解釋果然安撫了殷人們。
他們已經在龐國生活了這麼多年,當然知道龐人的固有觀念有多難改變,想直接“一步到位”,即使是懷桑也是辦不到的。
否則他乾脆直接自己繼承王位好了,何必要為子期“謀劃”?
“那你又如何保證是子期先留下後代?要知道,那位王女已經有了位男寵,萬一要消息傳出去,誰知道先生下孩子的是子期還是子好?”
但即便得到了保證,殷人們還是安心不了。
“何況,我們這位王子,一直在抗拒和龐女交合!”
說到這個,這些殷人們就一肚子火。
子期若是因為爭權奪勢之類的緣由殺了貞人玖,也許他們還會高看他一眼。
可就因為他勉強子期趕快和龐女行房就被殺了,這是何等的冤屈?
尤其是殷人“岐”,這麼多年來子期都沒有成人,這種事玖沒辦法逼迫子期一個孩子,就隻能在“岐”身上想辦法,他來龐的一些老底都因為要給子期“進補”折騰完了,還要承受來自整個殷人團體的壓力和期望。
到了最後,子期倒是早早成人了,眼看目的就要達到,他們的首領沒了。
“你們也知道子期還是個孩子,你們一昧求成是不行的,這種事得引導。”
懷桑掃了眼子期,又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
“你們放心,這件事我會幫他。如果你們不放心,擔心看著他會和貞人一個結果,那就讓我這個舅舅看著他……”
子期聽到懷桑要親自“指導”他如何造人,喉中腥甜再次湧上,當即要站起來拚死反對。
然而他的膝蓋早就被自己折騰的傷痕累累,現在又跪在堅硬的池邊。這一起身,雙腿麻木無力之下,非但沒有站起身來,還往前一栽,直接栽進了麵前泡著柳侯屍身的鹽池裡。
他的身體沒入腰深的鹵水池中,麵前便是已經開始浮腫卻麵目清晰可辨的母親,經過這麼多天的“朝夕相處”,他早已不再懼怕母親的屍身,然而另一種悲慟卻已經將他沒頂。
他原本可以拿那柄匕首救她的。
就因為他害怕母親強迫他“造人”,害怕舅舅的武力,他可恥的退卻了,選擇做一具行屍走肉般的傀儡。
可即便他這樣做了,依然還是逃不過那“生不如死”的宿命。
既然如此,他還掙紮什麼?
心如刀絞的子期當著眾人的麵選擇了放棄掙紮,任由帶著腥臭的鹵水將他淹沒,他抱住自己母親的屍身,閉上眼沉入池底。
“王子!”
“快救人!”
為了讓儘量少的人知道他們把屍身藏在這裡,知道這裡的不是養尊處優慣了的權貴就是殷國的要人。
他們生前懼怕柳侯如虎,現在柳侯似的如此屈辱,按照龐人的說法,怨氣已經上達天地,連碰一下都會遭到詛咒,更彆說還下水和她泡在一處。
於是池邊的人亂成一片,眾人推推搡搡,竟沒一人敢下水救人,眼睜睜看著他們的王子沉了下去。
突然間,有人“嘩啦”一下跳下了水。
做下這種大逆不道之事卻一直泰若自然的懷桑咬牙跳下了水,在渾濁的鹵水裡胡亂地摸著,直到摸到一隻溫熱的手臂,硬生生將子期半邊身體都提出了鹽池,要往池邊拖去。
“你就算救了我又如何,隻要我一心求死,你能看住我幾時?”
被拖拽起來的子期知道自己死不成了,對著懷桑虛弱地一笑,滿是嘲弄,“我一死,除了王女,沒有人有資格繼承王位。”
“你瘋了!”
懷桑怕彆人聽到他的話,咬牙將滿身鹵水的子期攬到懷裡,咬牙切齒地說,“你我都忍了這麼久,眼看著王位就要到手,你且再忍一陣子又如何?我已經四十多了,還能再活幾年?你連這個道理難道都不懂嗎?”
他想用子期的野心激起他的求生欲,可惜子期從小被阿好打壓著早已經習慣,對王位的期望還沒有殷人的高,這種方法顯然無用,得到的依舊是一張風木之悲的臉。
“你要是不願碰女人,你放心,我自有法子解決……”
懷桑心念一轉,就明白了子期寧願死也不願再配合他們的原因,他壓低了聲音,以旁人聽不到的音量伏在他耳邊低低地說道。
“雖然是我看著你,但我保證,絕不會讓其他女人摸到你一根手指頭。”
子期抬眼望他,臉色蒼白,滿臉不信,抵著懷桑胸前的手卻放棄了掙紮。
懷桑爬上池岸,又將子期用力拽了上來,推向湊過來的幾個侍衛。
“好生照顧看管,彆讓他再任性!”
他重重地提醒。
“是!”
“歧”上前探視檢查,發現子期隻是嗆了太多汙水,他年輕身體強壯,回去可能會有腹瀉或嘔吐,並無性命之危,於是也鬆了口氣。
經過這麼一遭,其他人再也不敢怠慢小瞧這位“王子”,不敢將他逼得太狠。
因為他說的沒錯,如果子期死了,那麼能繼承王位的,隻有那位王女,無論柳侯留下什麼“遺命”都不行。
所以,等到他們悄悄以“運鹽”的名義將埋在鹽中的柳侯運回城中後,懷桑沒有再派人死死盯著他的衣食起居,隻是在他的門前把守著幾個忠心的死士,不讓他接觸外人而已。
除此之外,他依然還和以前一樣,可以享受到精美的飲食,乾淨的熱水,還有懷桑派來的奴仆伺候。
當夜深人靜,一切喧囂歸於冷寂後,黑暗中的子期睜開了眼睛。
獨自一人的宮室裡,子期悄悄坐起了身子,借著屋中微不可見的一點光亮,從懷中掏出一物,小心地摩挲著。
那小巧的物件不過鴿蛋大小,觸手冰涼堅硬,最上方有兩個尖銳的凸起,周身密布陰刻的線條。
清晨送行時,子好借著扶他的時機,悄悄將此物塞到了他手心。直到現在,他才有機會拿出來仔細看看是什麼。
白天時,他已經隱約看到整個物件的形狀是個銅刻的鴞鳥形狀,龐國以鴞為形狀的飾物太多,子期不相信姐姐這麼悄然給他的東西會隻是個普通的銅飾。
果不其然,他的手指撫摸過銅鴞的正反兩麵,摸出了兩個字。
正麵是“鴞”。
背麵是“好”。
摸出了這枚展翅的飾物是什麼,子期將那枚銅鴞捧在手心,埋首其間,無聲抽泣。
王女終於還是有所察覺。
他的造作,他的籌謀,他那些被懷桑瞧不起的小心思,並不是無用的。
因為他的姐姐,給他留下了一枚……
——調動宮中鴞衛的銅符。,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