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女離開的第二日, 湯宮內外終於傳開了柳侯病情加重的消息。
那天正是約定裡子期要以“兒子”的禮儀送葬殷人玖的日子。
子期穿著能刺破皮膚般粗糙的麻衣, 披帶著殷人傳統裡為父親送靈的白頭巾和芒鞋,領著一群殷人, 哭靈扶棺, 一路踏過龐城中的大小街道,直至將貞人玖送到龐城朝向殷國方向的山頭上下葬。
在這之前,隻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子期和殷人的矛盾,除了一些消息特彆靈通的,幾乎沒人知道貞人玖的死和子期有關。
殷人在龐多年, 在傳播殷其他的文化和習俗上進展極慢,唯有在“占卜吉凶”上得到了龐人的認可,貞人的茅屋成了不少心有疑問之人最喜歡的去處,也因為如此,到了貞人玖送葬那天, 隨同子期一起上山的龐人也有不少。
他們的聲勢如此浩大,立刻就替代了成為了王女離龐外另一個讓人交口稱讚的熱門事件,雖然有些人覺得子期的父親還活著就用這樣的禮儀送葬有點不妥,但絕大部分人還是認可子期對“老師”的尊敬和孝道的。
唯有少部分知道內中“真相”的人,惋惜著柳侯一生強硬最後卻要為了兒子向殷人妥協。
貞人玖下葬後,也不知是被這段時間殷人的鬨騰累到了, 還是被子期的“不懂事”氣到了,從湯宮裡就傳出了她病情加重, 已經不能起身的消息。
湯宮裡的王師懷桑開始以柳侯的名義傳喚龐國的公卿進湯宮, 最先被召見的就是她的妹妹嫘, 然後就是各個族長與龐國的軍中人物。
除了幾位女性貴族以外,其他人沒有被允許進入柳侯的寢殿,聽說是因為病情的緣故柳侯全身都浮腫了,身上不能穿著衣物,所以不便讓其他人入內。
滿朝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守在柳侯的門前,緊張地等候著來自柳侯的消息。
離他們上一次這樣緊張地聚集在柳侯的門外,已經是十七年前,王女好誕生的那天了。
就這樣緊張地守了一夜,不時有巫殿裡的巫者來來去去,直到第二天清晨,滿臉憔悴的懷桑走出了王母的寢殿,打開了殿門。
“母柳……去了。”
他哽咽著開口,眼淚縱橫。
“諸君進去送母柳最後一程吧。”
如今留在湯宮等消息的都是侍奉柳侯多年的老臣公了,聽到這消息一個個瞠目結舌,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麼?”
“我不信!”
如此突然的消息讓好幾位官員無法接受,當即就衝進了殿中。
隻見柳侯的身邊跪著七八個人,除了柳侯的血親子期和母嫘,其他也都是各領一方的貴族,每個人都是一副悲傷過度的樣子。
他們麵前的墊子上躺著麵目浮腫的柳侯,大概是因為光著身子的關係,她的脖子以下蓋著厚厚的毛皮,可那張臉即便浮腫也確實是柳侯無疑。
有人壯著膽子走到柳侯屍身的麵前,伸向她的鼻端,片刻後,那位官員跌坐於地,嚎哭出聲。
“母柳!母柳啊!!!”
他的嚎哭等於確認了懷桑的消息,沒多久,湧入殿內的龐國官員宗親們就哭倒了一片,為柳侯的突然病亡惶恐驚懼。
“為什麼會這麼突然?大巫呢?這樣的時候,巫江為什麼不在宮中伺候?”
負責照顧王族起居的內服官稽母痛哭流涕,斥責道,“就算巫喜不在,大巫也可以替王母祈福、為她診治,怎麼能讓她在湯宮中這樣不聲不響地走了?!”
“我們昨天半夜見不對就已經派人去請了,誰知到現在也沒有人來……”
母嫘擦著眼淚哭道,“不是我們不想設法,實在是柳侯不準啊!”
“那現在柳侯去了,接下來該怎麼辦?王女離開還沒兩天,要不,我們派人去將王女追回來吧?”
新任的禦官強忍著不安開口,“如果我駕車去追,應當能在兩三天內追上王女的隊伍……”
“柳侯一直瞞著自己身體不適的消息,就是為了能讓王女順利的出使,現在把王女叫回來,豈不是辜負了柳侯一片苦心?”
母嫘搖頭哭道,“何況殷王繼位,其他諸侯國去的不是國主就是王子,要是這時候王女回返,殷王怪我們怠慢新王,豈不是禍從天降?”
“可柳侯去世,王女就是下任女王,她不回返,難道要等她從王都回來再繼位嗎?哪裡有一國國主之位空懸,再等幾個月的事情!”
禦官奇怪道,“就算王女去不了,不是還有王子嗎?讓王子去就是了!”
一時間,不少人點頭認同,看向這段時間已經形銷骨立的王子期。
柳侯去世雖然突然,但她已經病了好多年了,尋常人活到四五十都是稀奇,她一身病卻活到了快六十歲,在這個時代是“高壽”,她昔年重用的臣公,好多都已經早她一步先去了,滿朝還在用的老人寥寥無幾。
所以她現在突然病逝,大部分人雖然覺得悲傷,但更多的還是不知所措,早在她將政事交由王女處理自己避居湯宮那天起,大家就料到了可能有這天。
現在最大的問題不是柳侯去了,而是王女不在。
這麼多年來他們已經習慣了找不到柳侯的時候由王女暫時處理國務,現在柳侯去了,他們下意識反應就是把王女找回來。
但懷桑肯定是要讓他/她們的希望落空的。
“讓王子去,那更不行了。”
懷桑的目光掃過室中眾人,語氣沉重地說,“因為王子期也是下任國君的繼位人選。”
“什麼?”
“那不可能!”
“我國怎麼會有男人繼位?”
“那王女呢?王女之前才接了王鉞!”
這下,哭的人忘了哭泣,悲傷的人忘了悲傷,紛紛陷入到震驚的情緒裡去。
要不是說這個話的素來得到龐人敬重和信任的王師懷桑,在場的幾位老宗公就能一巴掌給他扇過去。
“這不可能!”
一位王族的老嫗難以置信道,“子期是沒有治國經驗的王子,怎會被柳侯立為繼位人選?”
“不是子期,而是子期的女兒。”
懷桑低垂著頭,向這位王室碩果僅存的老人解釋著,“王女好身負預言,誰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留下後代。就連柳侯都擔心她會因為預言的緣故不想生育,臨終之前,還在擔憂著王母一係和大巫一係的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