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將軍母好(2 / 2)

惡婦 祈禱君 17321 字 9個月前

阿好提出的都是很實際的問題。

“要是我們已經兵臨城下,魚國不願空耗調頭離開,或者受子期所迫不得不反叛,我們這三百人在裡外夾攻之下,能否活下來?”

攻城所需,曆來要數倍於守城人數。

龐城是大城,城中可用士卒約有三四千,這還不包括臨時征用的人。

而魚國多年沒有征戰,國防全靠龐國的幫助,哪怕借來千人,能打仗的大概連一半都沒有。

聽王子鼇的意思,為他們這三百人的使團準備糧草輜重就耗費了魚王不少貯存,要再為她“平叛”回國提供人馬糧草,那就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事情,征調這些,要得到國中眾族的同意。

說到底,這不是抵禦外敵,而是參與彆國的內鬥,即便是國君,也不是一聲令下就能讓人拋頭顱灑熱血的。

使團裡大部分都是龐國人,能得到柳侯信任並陪同王女出使的,不是出身顯赫就是才乾過人,本身在龐國也是根深蒂固、地位不低,他們之中的絕大部分人,肯定是回國的。

這次的“出使”對他們來說,是晉升之資、是積攢未來的政治資本,也是他們的家族在王女這個“未來繼承人”的籌碼上加重自己的政治投注。

原本,這是門穩賺不虧的買賣,尤其當阿好已經當上“將軍”以後,更可以說十拿九穩。

可現在,如果王女登不上王位,甚至還因此要為他們惹來殺身之禍時,還要不要跟著她一條道走下去,就需要多想一想。

所以當阿好和老宗工都表現出“回國實屬不智”時,難免就有人在心裡起了些盤算。

不能回國必然會造成人心動蕩,這一點,宗工清楚,阿好更清楚。

比起不明勢力的步步緊逼,這才是他們目前遭遇的最大危機。

“現在情況並不明朗,我們對國中情況一點都不了解,貿然回國,恐怕中了彆人的圈套。”

她疲憊地說,“但就這麼走肯定也是不行的,我們現在沒有糧草,也肯定得不到國內的補給,或許這路上還要遭遇伏擊,必須要儘快解決這些。”

母親去世、兄弟背叛,舅舅和父親生死不明,阿好心中明明悲憤交加不堪重負,卻還要強忍著這些向自己的部下解釋。

“現在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殷國並沒有明確的表現出支持子期的意思,否則子期他們不會攔著我們去王都,而是有恃無恐。他們怕我去王都,就是怕我能得到殷王的認同,直接受封龐侯,從而名正言順的回國接受王位。”

她平靜地說。

阿好的話猶如一泓清泉,讓乍聞噩耗而頭腦迷糊的人突然清醒過來。

是了,他們出使殷國,本來就存著給這位王女求封的意思。

殷國的諸侯國裡,國中眾人數量超過五萬且在殷國有職務的國君稱為“伯”,再下一級是“侯”,侯位也多為大國。

再下麵,這些國主的繼承人,有的是“男爵”,有的是“子爵”,稱為X男或者X子,這幾乎就等於殷王承認的下任伯侯。

阿好身份比較特殊,她是女人,還有個兄弟,柳侯之前一直擔心去請封最後封了子期,會因此造成國人在支持人選的錯覺,所以一直沒有為子女求封,現在讓她出使,也帶 著“請封”兩個孩子的國書。

這封國書,也在一定意義上代表了柳侯的立場。

柳侯新喪,而龐國自信帶來的貢品即便在諸國之中也算是最高禮遇的那批,現在他們也許可以嘗試一下,從“請封”子男直接更進一步,請封“龐侯”之位。

有了這樣的心思,原本動蕩的人心稍微定了定。

“除此之外,他們隻敢讓魚國這樣的小國設法阻撓,反倒說明他們沒辦法正大光明的調動軍隊對抗我們。”

阿好見他們認真地聽著她的話,就知道大部分還足夠清醒,這也讓她對繼續走下去有了信心。

“一來,我是親自在國人集會上,在眾人見證下被封的‘將軍’,大義上我是軍中主帥,如果我沒有足夠的罪責,即便是國君,也不能下令讓我的軍隊來殺我;”

“二來,我是這一代裡唯一的女性王族,哪怕我犯了弑君殺母這樣的重罪,按照龐國的祖製,都隻能讓我進入巫殿侍奉鬼神,絕不能殺我。誰越表現出對我的殺意,越說明他居心叵測,很難服眾。”

在龐國,血脈重於一切。

女性繼承人是一切的基礎,是一個家族未來的“祖母”,是一個宗族延續下去的根本,在龐國,犯罪的王族女性會被剝奪一切權利,卻不會償命,因為眾人皆知,“王母”的血脈中可以孕育出大巫的人選,這才是王母一脈能夠延續至今的原因。

“所以,我們現在該做的,是反其道而行。他們越想讓我們亂了陣腳、越想讓我設法借兵回去造成國人自相殘殺失去人心,我就越要當做若無其事。”

阿好眼中的冷意如同出鞘的利刃,足以讓任何敵人膽寒心驚。

“他們不可能瞞住世人一輩子,王位一日空懸,我便繼續行使我的使命一日。我身負‘龐國將軍’和‘龐國王女’的身份,沒有人能夠在我無罪的情況下剝奪我的身份和官位。”

在場的龐人們都是龐國同齡人裡的佼佼者,不必阿好多說什麼,都明白過來了王女是什麼意思。

“我將如約抵達王都,以這樣的身份繼續邦交、結交其餘各國的主君,這一路上,每到一國,我都會大張旗鼓,以龐國正統的身份向世人宣告我的行蹤,無論我在哪裡出了事,哪裡都脫不了乾係。”

阿好倨傲地一笑,眼底是對那些隻敢行陰謀詭計之輩的不屑。

“我會正常的派出使者回去複命,也會想辦法打聽國內的消息,權當這就是一次正常的‘出遊’。而我不亂,就該他們亂了。”

一時間,他們的腦中都閃過了那道在眾預言裡的內容。

【她是夜色中劈開一切黑暗的利刃,是戰無不勝的鴞神使者,永遠清醒的頭腦將讓她不畏懼任何陰謀詭計。】

“王女說的是,我們是在所有國人歡送之下出使王都的使團,我們沒有回國,而是繼續出發,就沒有人能指摘我們哪裡有錯。”

老宗卿捋了捋細長的白須,露出滿意的表情。

“再者,在座的諸位不是豪族之後,就是一家之主,能走到今天,任誰都不可能是被拋棄的棄子。就算子期能一時欺上瞞下,如果我們的消息遲遲無法抵達國內,國內的消息也遲遲不能抵達我這方,不必我去催促,各位的族人和國中各方就會發現其中有不對的地方,設法和我們取得聯係。”

阿好看著麵前這幾十個人,再想著行館外那近百跟隨她“遊曆”王都的國中貴族,一直嚴肅著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笑意。

“母柳選中了你們,代表在這裡的所有人都是受到她信任的,是值得托付的人才。你們都是我們龐國未來的希望,而你們,才是龐國未來能繼續強大下去的原因。”

她的目光掃過堂下一張張麵龐。

這幾百張麵龐,有的年輕,有的年邁,有男人,有女人,有老成世故的,也有天真率直的,但無一例外,都是龐國精挑細選出的佼佼者。

被這樣一張張臉龐注視著,就連阿好也難免激動起來。

她的血液在沸騰,她的眼神中開始閃出明亮的光彩。

王的血脈裡,有什麼似乎在被慢慢驚醒。

“哪怕為了這個,我也絕不能屈服,我要安全的把你們所有人帶到殷國去。”

她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後響徹在每個人的耳邊,如同山穀中突然響起的回音,低沉而清晰。

“然後,我們要回到龐。”

怦!怦!怦!

響起的是什麼?是什麼?

“我們的家族不會拋棄我們,我們也絕不會拋棄我們的國家。我們將會到達‘殷’這個世上最強大的國家,我們將完成我們的使命……”

“我們會帶回當世最先進的知識和文化,我們將交流其他國家最寶貴的治國經驗,我們要向世人展現龐人的智慧與能力……”

“我們的出使,將讓‘龐’的威名再次響徹人間!”

龐人們像是全都忽視了耳邊的巨響和心頭的激蕩,他們的身體變得火熱,眼睛整個都充血泛紅了。

強烈的眩暈感和激動,讓他們不由自主地向著阿好彎下了膝蓋,此時此刻,他們的血液裡有什麼,正在和他們的王女產生共鳴。

看啊,如此耀眼,如此驕傲!

不用虛偽包裹著的陰謀詭計,不屑任何冠冕堂皇的犧牲……

無畏,清醒,既堅強又溫柔,這樣的人,才是能給國家和人民帶來榮譽與希望的人!

這才是他們該效忠的女王!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跪伏於地,這位王女現在給人的感覺不像是窮途末路,而仿佛正在繼承自己的王位。

阿好沒有發現發生在所有人身上的異狀,此刻的她,整個人無悲無喜,仿佛已經超脫於人世,隻是在宣告著某種諭誓。

她的表情淡漠平靜,她的聲音震徹內外。

但她的頭腦又分外清醒的知道,這些話,確實都是她要說的。

屋子裡的巫者們首先察覺了這是什麼,血脈中來自遠古的召喚讓她們比其他人更容易受到影響,所有的巫者都是一副喘不過氣來的樣子,她們跪在地上,一邊流淚,一邊顫抖著張開雙臂,仿佛在迎接著什麼降臨。

這其中,唯一還在掙紮的,是一直老老實實跟著隊伍的大巫繼承人“喜”。

從阿好的聲音開始響徹時,衛龍就明顯感覺到了一陣可怕的目眩神迷,整個人失去了所有的控製力。

當絕大部分都跪伏著身體時,他難以置信地發現自己也產生了像個古代人那樣跪下去的衝動。

但強烈的自尊心和現代人對“跪伏”的不以為然,讓他苦苦支撐著。

“這才是王母的血脈,這才是大巫的血脈!”

他的脈搏狂跳著,腦子裡不停閃過這樣的念頭。

為什麼眼眶越來越滾燙呢?

為什麼有這樣釋然又自慚形穢的情緒?

衛龍連鼻子都發酸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失控代表著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莫名其妙的失控。

“遲早有一天,那些試圖染指王位的人會發現,他們最該遺憾的地方不是收拾不了我,而是輕視了你們!”

伴隨著阿好的聲音,夜空中盤旋著的鴞鳥們也開始放聲長嘯。

這一聲的宣誓仿佛徹底擊敗了衛龍最後一絲意誌力,讓他完全失去自製能力的跪下了他的膝蓋。

“所有‘巫’者,在此向您獻出敬拜——‘龐’未來的母親、老師和我們的首領……”

他驚慌地看見自己用滿是喜悅和解脫的聲音,不太熟練地念誦著什麼,向著這位王女回應。

“在天地、鬼神與國人的共同見證下……獻上我們的忠誠……以龐國先祖的名義……我們迎接您,新的王與巫……”

所有的巫者們一起向著王女拜伏了下來。

“王女剛剛說的,不是誓言……”

年紀最長的宗卿最先清醒過來,然後睜大了眼睛,用顫抖著的聲音呢喃著。

“怎……怎麼會……”

他哽咽著喉嚨,費力地吐出幾個字。

“為什麼,為什麼她有大巫才有的……”

這樣的“神跡”雖然罕見,但隻要你活得足夠久,總能看見那麼幾次。

像這樣說話的人沒有怎麼用力,聲音卻能響徹雲霄,能引起鴞鳥們長嘯盤旋,又能讓所有人血脈齎張,發自內心的獻出忠誠的……

那不是人的聲音,而是上天的聲音。

這樣的聲音,有時候會出現在新王繼位時,有時候會出現在大巫繼位時,王的出生和死亡有時都會得到神的祝福,而最近的一次,是大巫江在井人的逼迫下不得不在眾人麵前宣示。

是的,這是理應隻有大巫才能做出的眾預言。

大部分人不能分辨這樣的“神跡”,也分辨不了眾預言和普通宣示的區彆,但他們知道:

這位王女,確實有不同尋常之處。

這位王女,確實是受到上天眷顧之人!

僅僅是這樣,就足夠了。

“起來吧,所有向我效忠的人。”

隨著“眾預言”的結束,阿好血脈中激蕩的力量漸漸冷卻下去,但在場的所有龐人們卻無一不是狂熱的表情。

如果說僅僅是王女的身份還不足以讓他們跟隨,那她剛剛那番話,已經足夠得到他們的尊敬和忠誠。

是的,他們還沒有被他們的國家拋棄,他們也絕不能拋棄自己。

“王女,我們發誓效忠於您!”

他們不能像喪家犬那樣逃回國中。

他們懷揣著理想和野心離開他們的國家,理應帶著符合他們身份的功績,和他們的王一起,滿載著榮耀與希望回到故國!

“除了您,沒有任何人是我們所承認的龐王!”

“你們不能再喚她王女!”

巫者們一個個起身,用炯炯的目光看向上首的那個女人。

“從今日起,她不再是女好……”

她們轉過身,向他們介紹她們新的主人。

“你們該稱呼她‘母好’,或是將軍。”,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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