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方的行館裡,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這位客人,聽說是由土方的國主肥乙親自護送到行館的。
行館為了迎接這個客人,特意封了半天,隻為了讓客人進入行館時,不會受到無關人等的衝撞。
據當天的目擊者所言,當時土方的都城杏城正門大開,好幾輛由駿馬拉載的青銅戰車在前麵開道,之後是幾百披甲執銳的黑甲護衛,無一不是雄壯高大之輩,其最高者,身長竟高過城門。
為了能進城,這位武士甚至不得不從戰車上下來,步行躬身入城。
不過,雖然這個消息在杏城裡傳的沸沸揚揚,但大部分人都對此表示懷疑。畢竟這支隊伍是傍晚入城的,看到的人並不多,而且傍晚行館本就關閉,也未必就是為了這些人特意封的。
何況,再加上什麼幾百黑甲神兵,什麼身高過城門的武士雲雲,越聽越覺得是人喝醉了後的瘋話,反倒是另外一種說法更合情合理。
使館當天傳出來一些消息,說住進來的客人是個女人,還是個有傾國之色的絕美女人。
什麼土方國主肥乙親自相迎,也許隻是為了迎接他接來的美妾。
無論到底真相是哪種,事情都不會空穴來風,如今的土方行館裡肯定住著一位有權有勢的人,畢竟戰車和牛馬這樣顯眼的東西是藏不住的。
於是,第二天一早,除了原本就住在杏城行館中的客人,城中各方勢力也紛紛派出眼線,想要弄清楚來的究竟是何人,又為何來土方。
中原地區有兩個強大的“中立”方國,一個是土方,一個是工方,其中龐附近的土方以善於製作陶器而聞名,在西北的工方則善於製作武器而聞名。
和擁有絲織品和鹽的龐國類似,諸國與土方、工方的貿易也來往不絕,陶器作為普通人最經常使用的用器,在諸國中都有巨大的市場,而土方的陶器無論是堅固度還是美觀方麵,都冠絕諸國。
由於燒造各種陶器的工人太多,杏城中這座行館的外牆上甚至粘貼著無數陶片,屋頂用的也不是茅草或土泥,而是形製規整的陶瓦。
很長一段時間內,來土方訂製陶器的買方如果不知道該選什麼樣的花紋,隻要帶著製陶師來行館外的牆上指指自己喜歡的花型就行,時日一久,倒成了慣例,所以土國的國主索性將這座行館修的又大又寬敞,外牆更是高闊,能貼上更多的陶片,不時還會更新花樣。
一旦雙方確定了貨品的價格、圖樣、數量,就會直接進入行館,由行館中的土方官員作見證,在陶片上寫好明細,再將陶片摔成幾份。
一份給賣方,一份給買方,其他由土方官員保管,到了交貨之日,幾份陶片合在一起還給官員便算是兩訖,如有矛盾,就憑當初立契的陶片判決。
所以杏城中的這座行館不但是“樣品展示牆”,還是保護交易雙方的“貿易站”,在諸國之中也赫赫有名。
殷國剛剛遷都到這裡時候,不是沒打過土方的主意。
但土方這個國家和很多國家不一樣,他們的城市隻是官員和交換貨物的市場所在地點,普通國人並不住在城中,而是沿著能產陶泥的地方四散而居。
他們或依著窯洞族聚,或以采泥為生,國中的各個族群分工合作,掌握窯火的不會捏陶,會捏陶的不會畫圖,一旦被攻擊,則立刻毀掉所有陶器四散而去,除非能將所有土人統統俘虜,否則依然得不到那麼精美的陶器。
如果隻是普通的陶器,那哪個國家都能造,花費人力物力來攻打,未免得不償失,還不如交易。
因為這種獨特的生存智慧,土方的國人在這個地區生活了幾百年,他們歡迎所有友善的“客人”,隻要你遵守土方的規矩,無論你是龐人殷人角人,哪怕你是羌人,杏城都會接待你。
可一旦你在城中尋釁滋事,立刻就會被土方的武士押送出城,還會收回進出杏城的身份陶片,以後也彆想再進來。
土方的國主肥乙和龐方的國主柳侯是同時代的人,兩人在年輕時還有過一段“過去”,隻可惜雙方都是要強的人,都不願委屈,後來就這麼散了。
但也因為這個,土方和龐方的交情比其他國家更強一些,龐國宮中和民間的陶器都采購自土方,土方的絲織品和食鹽也都來自於龐,雙方的令史更是隨意出入對方的宮中,可以直接麵見國君遞交國書,兩國王宮裡也互相留有對方國家的信鴿,能夠來往通信。
這樣的“便利”,據說還是兩位國主年輕時借著國事來往“情書”時留下的慣例,這麼多年了,都沒變過。
所以,柳侯薨逝的事情其他國家也許不知道,但土方的國君肥乙卻一定知道,因為雙方都在對方的國家留有“舊故”。
在到達土方之前,使團中的龐人們心中都有些不安,他們不能肯定柳侯死後,土王肥乙還會不會以過去的態度對待他們的王女,但事實證明,兩國的邦交沒有因為龐國的變故而動搖。
為了讓龐人安心,土王肥乙甚至親自迎出城外去接龐國使團,直接將他們送到了行館安頓後才回宮,一路對待王女好如同自家晚輩。
為了龐人們能放下戒備好好休息,更是將半個行館都清空了,就為了讓他們停放戰車,能安心保護自己的貢物。
又嚴令行館中的官員和從人,以對待國君之禮對待阿好這位龐國的貴客。
龐人們之前在外餐風露宿自不用說,在魚國行館裡的那段時間也是波折不斷,連魚國國主都被阿好砍了,晚上還要提防隨時可能襲擊的魚國逆臣和懷桑爪牙,睡覺都不敢放下武器。
所以且不提杏城之中如何暗潮湧動,對於昨日傍晚才終於到達土方的龐人來說,這一路直到進了這座行館,才算是好好的休息了一回,就連角國王子友豕都沾了龐人的光,才能在這個時節住進行館。
土王肥乙已經六十多歲了,在這個時代算得上“高壽”,他患有嚴重的頭痛病,每天晚上休息得很早,原本昨天接到人就該辦的洗塵宴就定在了第二天傍晚,這一個白天都龐人們都可以自由活動,好好休息。
行館中的庖廚和管事都接到了宮中的命令,要好好接待這些“客人”,於是一早就煮好了熱乎乎的朝食,任由龐人取用。
行館中的大室是公用的,大清早就有這麼香的味道,頓時勾起了不少館中住客腹中的饞蟲。
他們循著香味一路找到了大室,卻見大室裡滿滿當當已經坐了幾十個人,身旁放著卸下來的黑色皮甲,各個身高體壯、眼神剽悍,一望便知是護衛武士之流。
能住在行館裡的,不是彆國的使者,便是采購陶器數量巨大的豪賈,他們昨晚便聽說行館裡來了一名“貴客”,此時見行館還特意做了朝食,便知道這些人多半就是那個“貴客”帶來的從屬,於是紛紛在門外停住了腳步。
坐在大室裡吃飯的自然都是龐人,昨夜其他龐人能夠休息,這些看守貢物和阿好安全的龐衛卻要值夜,剛剛方才換過崗。
他們聽聞館中做了朝食,便準備過來吃上一頓,然後再回去休息。
“裡麵的朋友,不知我等可否入內進食?”
幾番張望後,還是有膽大的住客問出了口。
“無妨,請進吧!”
負責夜班的衛隊行長好脾氣地招呼他們,並沒有被冒犯的意思。
見這些武士同意了他們“蹭飯”,這些住客半是肚子真餓,半是好奇,便喜出望外地魚貫而入,紛紛讓使官裡的奴仆送上朝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