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昭無所謂地點頭。
傅言沒想到子昭的身份居然在這裡暴露了,可他也找不到什麼詢問的時機,隻能看了子昭一眼,微微躬身示意。
子昭對他遙遙揮了揮手,示意他按阿好的話去做。
這一夜,注定所有人都不能休息。
山鬼女們失去了一切,包括她們自己,可卻等到了她們能安全離開這裡的契機。這讓很多山鬼女們心中極為複雜。
山鬼部落原本有六百多人,在長期困在地下的生活裡,這二十年間逃走了一百餘人,再經過正常的生老病死,鬼洞中剩下的不足三百人。
這三百人裡,祭室中自儘了近百人,剩下的大都是山鬼女中的年輕人,是牙穀中一開始生活著的山鬼部落的後人,包括山鬼女中首領的那支,以及掌管“鬼霧”的祭祀一支。
但身體健康、可以跟著龐人離開的,隻有六十七人。
而且,龐人們最不希望發生的情況也出現了。
鬼洞位於地下,無論是出口還是入口都非常曲折,所以,比較笨重的物資是根本不可能搬入鬼洞之中的。
山鬼女們並不會役使車馬,也不需要車駕,製造馬車和牛車是殷人文化裡密不外傳的技術,所以她們在拿走龐人使團中可以用的東西後,將牛和馬從車上卸下,載著貨物進了洞,卻把包括戰車在內的所有車駕丟棄了。
為了不讓其他人發現山中有這麼一支部落在打劫沿路的旅人,山鬼女們丟棄這些顯眼的車駕時,是把它們推到無人的山穀裡的。
當身手矯健的龐人們在山鬼女的指引下趁夜去尋找他們的車駕時,發現這些車駕已經被摔得四分五裂,隻能找到一些結實的銅部件,其餘部分,哪怕最好的工匠也不可能修理好。
而不知道是出於最後的“報複”,還是單純的想要死之前吃的好一點,這些自儘的山鬼女們殺掉了隊伍裡最健壯的幾隻牛烹煮了,那些拉戰車的馬雖然沒被殺死,但在拖進洞的過程中受到了粗暴的對待,很多身上都有傷,有幾隻乾脆是被捆綁著暴力拖進洞裡的,全身皮開肉綻,短時間內不可能好了。
這樣品貌的馬,不能充當王女的禦馬。
當看到那些幸存的馬時,龐國使團裡的馬官抱著馬脖子哭得差點暈死過去。
馬是非常寶貴的戰略物資,即使是龐國,也是經過千挑萬選的才選出這些隻毫無雜色,顏色一致且體格健壯的駿馬,它們的價值甚至高於龐人們的盔甲和武器。
可現在,它們全部成了廢馬。
當得知這個結果時,即使是一直冷靜沉穩的王女好,也表現出了極為可怕的怒意,再看待這些山鬼女們時,就像是看待一群暴殄天物的野人。
“你們竟然準備將這些神駿作為食物?”
阿好被氣笑了,那股冷意從眼底到嘴角,讓人為之生寒,“之前那些使團的牛馬呢?都被你們吃了嗎?”
“沒有。”
鬼母習慣性地看了子昭一眼,見他沒有阻止阿好越俎代庖提出疑問的意思,才硬著頭皮回答,“山間出現霧障的時間並不是我們能控製的,所以我們必須儘快趁亂拿走可以拿走的東西。之前,我們一直選擇不那麼重的箱籠,什麼貴重就拿走什麼……”
她尷尬地說。
“但是我們沒想到,有使團會在‘山鬼出行’時亂動……”
“好了,不用解釋了!”
阿好心累地看了眼混在孩子堆裡的“鬼神”衛龍,第一次產生了問明“她”的名字將“她”趕走的心思。
衛龍似有所感地看過來一眼,然後被阿好鐵青的臉色嚇了一跳,做賊一樣又低下頭去。
“沒有了車馬,車駕也壞了。就算我們得到了山鬼女們所有的財物,又怎麼運出去?”
阿好在心中權衡著利弊,思考著目前的困境該怎麼解決。
“而且,這麼多東西,就靠我們這些人,怎麼能保證能讓它們一路安全的到達王都?光把它們運出山穀,人手就不夠。”
山鬼女們是希望能靠財寶打動收容她們的國家,所以她們專撿貴重而方便運輸的貢品下手,當龐人跟著鬼婆婆進入山鬼的藏寶洞時,都嚇了一跳。
裡麵堆放的玉器和金器能把人眼閃瞎,因為出自不同的國家,形製和製作工藝都各不相同,除了殷國的寶庫,恐怕沒有哪個國家能收集齊這麼多這世上最精美的禮器。
但也因為風格特征太過明顯,注定不可能在私下流通,它們隻要一出現市麵上,就立刻能被丟失這些重寶的國家察覺。
除非那個得到它們的國家,願意將它們藏在寶庫中,等再過兩三代人,就能光明正大的使用了。
但是誰得到了這樣的重寶,會讓它們藏在寶庫裡?
所以說,山鬼女們還是想的太簡單了。
“你們之中的老弱病殘,不能跟隨我們去王都。”
此刻,阿好展現出了和她輕易答應收下山鬼女時截然不同的冷酷麵目,“隻有女蘿挑選出的六十七個人,可以作為王子昭的奴兵離開這裡。而且,你們暫時不能離開這裡,必須守在鬼洞中。”
鬼母立刻就急了。
“這和我們之前說好的不一樣……王子,王子,您答應過我……”
“奴隸沒有選擇的權利!”
女蘿一聲叱喝,狠狠地瞪視著鬼母。
“低下你的頭說話!”
鬼母臉上閃過一瞬屈辱的表情。
最終,她隻是向子昭投去哀求的一眼,就認命地低下了頭。
好在子昭並不是個毫無原則的濫好心的人,他相信阿好做出這樣的決定一定有理由,所以他隻是淡淡地回答:
“我說過,將軍好能夠代替我做出任何決定。”
“我們現在沒有足夠的食物,沒有運輸的工具,攜帶的東西卻要多好幾十箱,如果我們的隊伍裡大部分是女人,又有老弱之人,很快就會成為盜賊劫匪之流眼中的肥羊。甚至隻是被人知道我們的隊伍裡有其他國家丟失的重寶,就能給其他國家名正言順討伐我們的理由,多的人是為了這些寶物鋌而走險。”
阿好眼神冷厲地說,“所以,我們不能帶上所有的東西上路。你們的人熟悉洞穴的情況,我需要你們留下來,將這些東西暫時先藏匿到鬼洞裡更隱蔽的地方去,直到我們有了足夠的實力來起出它們。”
“除此之外……”
這裡沒有外人,阿好的目光看向洞穴的另一頭。
那裡,友豕表現出對祭室很感興趣的樣子,在寫滿祭文的山壁間走來走去,看著牆上的字跡,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阿好不確定他是不是認識華胥文字。
“角方的人也不值得信任,他們知道的太多。最好的辦法是將他們殺了滅口。”
阿好說。
子昭悚然一驚,驚訝的看著阿好。
“但角的使者跟隨我們上路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所以殺不得。”
阿好似乎很遺憾的樣子,歎了口氣,“角和龐同屬殷的諸侯國,在新王繼位大典期間,諸侯國之間沒有正當理由不得互相攻伐,我是龐的王女,所以我不能動他們的王子。”
“那隻有一條路可選,就是將他們先暫時軟禁在鬼洞裡。”
沒有龐人和山鬼女的幫助,角方無法走出幽暗的鬼洞,畢竟他們一不能夜視,二不了解鬼洞的情況。
在阿好不容置疑的解釋下,哪怕山鬼女們再怎麼急迫的想要離開這裡,也不得不和一部分龐人留在洞中。
而讓阿好最頭疼的並不僅僅是這些。
當山鬼女和龐人們都領命離開,為了接下來的行程各自忙碌時,一時間,主祭室裡就隻剩下了阿好和子昭兩人。
這下子,子昭再也沒辦法表現出剛剛在人前的鎮定了,隨著阿好投向他的質疑目光,子昭呼吸也急促起來,幾乎沒辦法正常的和她對視。
阿好心底卻一片平靜。
隨著子昭身份的揭露,一些她之前想不明白的地方、覺得違和的部分,也隨之豁然開朗。
阿好從不是一個會糾結於過去的人,也從不畏懼謊言本身。
比起這些,她所思所想的,是子昭身份的“暴露”,能給她帶來什麼。
所以,就在子昭以為阿好下一刻會對他的隱瞞“揮刀相向”時,他卻看到阿好對她露出了一抹善意而溫柔的笑容。
子昭有點想揉揉自己的眼睛。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看錯了。
“想到你之前對我透露的一些事情,我大概知道你為什麼要隱姓埋名的潛伏在我的衛隊裡。”
阿好儘力讓自己表現出友好的那一麵,安撫著子昭的緊張。
“現在的困境是我們必須共同麵對的,所以,殷國的王子昭……”
子昭被這樣的“友善”驚得心跳如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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