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坐在最顯眼位置的張說,還是坐在並不那樣顯眼位置的宇文融,此時都噤聲了。
他們不敢講話。
因為天幕說的是對的。
張說不願意看到宇文融如後起之秀一般冉冉升起,宇文融也不願意看到張說擺宰相的派頭。
宇文融將自己的臉低下,儘量掩飾住了自己的表情。
張說給自己倒了杯酒,佯裝不在意的模樣。
兩個人各有各自裝模作樣的辦法。
但湧動在二人背後的那股爭鬥之氣從來都沒有消散下去,哪怕現在天幕指名道姓講出二人不對付的事實,這隔閡也隻會增大,沒有減小。
【宇文融手下的這十個勸農判官相當於被派去各個地方的欽差,因為直屬於宇文融,所以權力很大,不受約束。除了我們剛剛講的這個欽差的權力,這十個勸農判官身上還有另一個權力,禦史的彈劾之權。】
【隻要做官,隻要這個官他不是徹徹底底的清正廉潔,他最怕的就是彈劾。我們之前說的姚崇罷相、張嘉貞罷相,都是因為自身行為不當而受到彈劾,從而被官方調查。從另一方麵來講,隻要官做的久了,就總會樹立敵人,在被彈劾的同時會有一批落井下石人上來踩兩腳,要是碰上記仇的、心思懷的,就是清白的也會被憑白捏造不實的罪名,到這個時候就是幾張嘴也說不清了。】
【所以勸農判官身上帶著的這個禦史屬性讓每一個地方官都怕了。這是好事,清理黑戶的行動會以最快的速度在全國範圍內展開,地方官嚴查黑戶,百姓爭先上戶口,大大解決了之前黑戶的問題。】
【這個清理黑戶行動不僅讓地方官頭上都緊繃著一根弦,還受到了廣大百姓的支持。因為宇文融又頒布了一條政策來激發百姓主動上戶的活力。這條政策是:凡是在這次清查黑戶的行動中增加出來的戶口,隻要交一種更便宜的新稅,就能免除六年的賦稅。】
【百姓對比一看,這劃算啊!要是不主動去上戶口,被朝廷查出來就要被發配邊疆,他們普通的小老百姓被發配邊疆,那不是徹底完蛋了嗎。所以得上戶口。上戶口又要交稅,每年腳那麼多的稅誰能負擔的起呢?這是朝廷把手伸進他們兜裡拿錢,肉疼。但現在好了,免稅兩個字像是天上掉下的餡兒餅,把這群百姓都給砸蒙了。】
【免六年的稅啊!這是大好的消息,新稅比舊稅便宜很多,那這個稅可以交!】
[這個宇文融有點東西啊,怪不得是朝廷新貴。]
[感覺和之前那個紙老虎張嘉貞不一樣,怪不得張說忌憚他呢。]
[是啊,宇文融手裡握著這麼大的權力,又有皇帝的恩寵,可能後來不會滿足這個位置。]
[感覺張說屁股的宰相之位岌岌可危。]
[替張說點根蠟吧。]
[家人們!!我帶著百度回來了,宇文融真的當過宰相!]
宇文融寫字的手一頓。
“宇文融真的當過宰相。”
他現在尚且隻是個禦史中丞,原來他能走到那個宰相的位置?!
心裡那本就存在的**在看到天幕之言後越發膨脹起來。
替代張說坐到那個位置上的願望越發強烈,強烈到他呼吸急促,拿筆的手在他竭力控製之下都隱隱發抖。
他既已知曆史,是不是能改曆史,改變自己的未來?
天幕出現一定自有上天的滅亡,或許大唐本就不該滅,他宇文融也本就不該走向被流放的結局。
他因為貪汙被流放,那是不是隻要他不貪汙,就能扭轉自己的未來?
他既能當上宰相,那就說明張說要麼是突然暴斃而亡,要麼就是也深陷於政治糾紛被貶官。
想到這裡,宇文融不禁勾唇笑了。
他本就不大的眼睛在這一笑中更小了些,有些像眯眯眼,可眼中的精光到底還是溢了出來。
張說有一句話還是被他說著了的,那是張說對張嘉貞說的一句話。
誰能長久坐在宰相的位置上呢?
張嘉貞不行,他張說,也不行!
想到這裡,宇文融眼睛直直往張說那裡看去。
他本想和張說來一個視線的交彙,這視線交彙之中最好還是那種帶著“刺啦刺啦”的聲音,並且還空氣中還能隱約聞到火藥味的那種。
但張說完全沒有和他進行實現交彙的意思。
“刺啦刺啦”火藥味的視線交彙都是宇文融一廂情願的想法。
宇文融看向張說。
隻見張說用手拿起了麵前盤中的大雞腿,放在嘴裡咬著撕掉一口肉,然後大口大口咀嚼著。
宇文融滿是精光的眼睛裡出現了一絲困惑。
腦袋上也緩緩冒出了一個問號。
這廝在做什麼?
吃雞腿,這是什麼新型的宣戰方式嗎?
張說是把咀嚼的雞腿當成了他,現在咬著腮幫子在泄憤呢?
可和他的視線交彙呢?
給他一點反應讓他知道他此舉是在宣戰的意思啊?
張說連一個眼角的餘光都沒有分給宇文融,專注於自己嘴巴裡的雞腿。
然後,宇文融眼睜睜看著張說的表情越發古怪起來。
張說咀嚼的動作停了下來,他咂咂嘴,像是想到了什麼,表情更古怪了,甚至有把一張老臉皺成包子褶的趨勢。
他要乾什麼?
宇文融的視線就沒有離開過張說。
他看到張說悄悄看了眼李隆基,然後用袖子擋住了自己的臉,用一個能讓他看到的角度,yue地一聲把嘴裡的雞腿吐出來了。
甚至還有乾嘔的趨勢。
宇文融當即坐不住了。
挑釁!他這是在挑釁!他故意讓自己看到的!他在說自己連雞腿都不如,隻配讓他產生厭惡之意!
宇文融小小的精光眼裡燃氣一團因為眼睛小,而不是那麼明顯的火焰。
張說到了口酒,往嘴裡灌,晃晃腦袋後把就咽下去。
全當漱口了。
他就說這個雞腿怎麼有股怪味兒!
想起來了,剛剛天幕說安史之亂禍根的時候,他嚇得汗一滴滴地淌,全流在雞腿上了!
晦氣。
張說越想越晦氣,連帶著麵部表情都不是很好了。
宇文融心裡越發篤定了,張說就是對我不滿!
開戰吧。
張說又喝了幾口酒,嘴裡的怪味被衝淡後,開始“唰唰”記筆記。
“家人們,我帶著百度回來了,宇文融真的當過宰相!”
噗嗤,還當過宰相呢,有什麼屁用,最後還不是得被流放。官場沉沉浮浮,他可沒覺得自己能當一輩子宰相,能像姚崇那樣主動罷相,之後得到陛下的禮遇那就已經是很好了。
可憐宇文融,被流放嘍。
被流放也活不久,說不定死路上。
哎,對嘍!死路上!
“替—張—說—點—根—蠟—吧—”
嗯?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替我點根蠟燭?
是他想的那個蠟燭的意思嗎?
就是洞房花燭那個,代表慶祝意思的蠟燭?
張說走神,摸著下巴沉思。
嗯,宇文融要被流放,是應該點根紅燭慶祝一下。
原來千年之後紅燭的慶祝之意不僅僅用於婚慶,應用廣泛啊。
好事,好事啊。
得虧他腦子活泛,理解能力強,要不還真不明白後人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神音說的話倒是好理解,就是這彈幕說的話啊,總是奇奇怪怪的。
宇文融當過宰相這件事還要告訴自己的家人們。
“家人們,宇文融真的當過宰相!”
沒必要沒必要,沒有必要嗷,一個被流放的宰相和家裡人說乾什麼,和阿耶娘親兄弟姊妹的聊聊他張說不好嗎?
一直到天幕說下一段話,張說都在跟內心的自己對話,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憤憤的宇文融。
或許是因為宇文融眼睛太小了,不像張嘉貞的大眼睛,憤怒一傳就到。
[宇文融當宰相的天數挺吉利啊?九十九天。]
宇文融的憤怒瞬間石化。
什麼?多少天?
九十九天?
當宰相兩年三年他尚且嫌少,現在直接告訴他,他隻能做九十九天的宰相?
沒事吧?天幕真的沒事嗎?
張說拍著大腿傻樂,無聲地嘿嘿笑。
他沒看錯吧,才九十九天的宰相?
天幕說的很對啊,吉利,太吉利了!
宇文融丟人啊,真丟人,宰相的位置給他他都坐不穩。
你說說這事兒辦的。
張說在笑,宇文融看到了,張說的背影都在抽搐。
宇文融一口牙都咬碎了,笑笑笑,就知道笑!
等你真得了中風抽抽起來,就不用你在這個幸災樂禍了。
中風,中風!
百官原本在知道宇文融能當宰相這件事後,想就近恭賀一番。
但他們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坐直,天幕就說他這宰相隻能當九十九天。
九十九天能乾什麼?
就是與人結交,九十九天也不能到深交的地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