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漫無止境的五月(6)(1 / 2)

光輝歲月[無限] 三春景 15028 字 8個月前

“月朧、**、東風、彼岸、鶯、山吹、陽炎、海棠、花見、花簪......”一大早起來,內藤就在走廊處,看著外麵怎麼也下不完的雨,念念叨叨。

京都人的日子,不問朝代年號,隻說寒暑,每有節氣變化、節日祭典,就是他們的頭等大事了——對於京都人來說,不同的日子吃什麼、穿什麼都各有說法,並且一貫以來嚴格照此安排生活。

之所以京都人有著這樣的習慣,原因是多方麵的,其中之一就是京都有著分明的節令。

關音來到這座古都時,是農曆五月十一日,也就是今年梅雨季的開始。而說是梅雨季,就是梅雨季,來的那一天就下了細雨,之後也是陰雨纏綿。這一日早起,關音又看到是雨天,歎了一口氣,也不知道負責浣洗的那些婢女要怎麼辦。

手腳麻利地疊好被褥,和同室居住的婢女們一起收進壁櫥裡。中間還要小心一點,不要踩到人了...作為屯所的西本願寺北集會所,著實狹窄,再加上新選組成員也有兩百多名,這些‘武士大人’們休息的地方都擁擠不堪,更不要說女傭們了。

女傭們凡是住在屯所的,都睡在一間榻榻米房間。

洗漱完畢之後,關音來到乾部們辦理文書工作的房間,就看到內藤副長在走廊處看庭院裡的繡球花。但也沒管太多,隻是按照這位副長的習慣,準備了他喜歡的濃茶。而另外又準備了一杯淡茶,心中默默數數,數到一百的時候,藤原信介的腳步聲準時出現在了走廊。

粟田燒大陶盤裡放了兩隻櫻餅、兩隻牡丹餅,青灰色清水燒瓷杯裡是茶水,茶盤端到外麵走廊。就聽到內藤副長正在念念有詞,說的是關音聽不懂的名詞——每一個字都懂,但很生僻,連起來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說完之後,旁邊的藤原信介搖搖頭:“炎晝、夏至、五月雨、青田、南風、菖蒲、流螢、團扇......”

說到一半,止住了,很淺地笑了笑:“麻煩橘小姐了,今天配茶的是櫻餅和餡衣餅嗎?”

餡衣餅就是牡丹餅,相比起牡丹餅這個更加廣為人知的名字,在關音看來,‘餡衣餅’要明了多了。所謂‘餡衣’,顧名思義就是以餡為衣,這中糕餅和普通糕餅不一樣,作為內餡的豆沙在外,作為外皮的年糕在內。

關音放好了茶和點心,內藤隼人拿起自己那杯茶,問關音:“橘小姐怎麼看呢?”

“?”關音露出了不明白的表情。

“是剛剛的‘季語’,‘季語’啊!我和藤原,誰說的對?”內藤提醒了一下關音。

“不要為難橘小姐了。”藤原拿起一隻餡衣餅,朝關音點點頭:“內藤你忘記了嗎,橘小姐在唐國長大的,說起唐詩,要比俳句在行多了,怎麼會知道俳句的‘季語’。”

解釋了一下,關音才知道,所謂‘季語’是俳句中必須出現的代表季節時令的詞。不同的季節,甚至不同的月份,都有固定的詞,都是關於不同時令的美妙意向,很美很古典。

內藤說的是春天的‘季語’,而藤原說的是夏天的‘季語’。簡單來說,他們爭的是現在是春天,還是夏天。

“梅雨季的話,當然是夏天...”關音照著自己的感受,直說了出來。或許有人覺得梅雨季是春天,但她覺得是夏天。這和她過去生活的環境有關,她童年生活在滬城,後來又生活在渝城,在她的感覺裡,梅雨季的雨水並不代表春日的涼爽,而是帶著夏日的潮熱。

內藤挑了挑眉,還要說什麼,藤原已經搶先道:“橘小姐最喜歡哪首應時的唐詩呢?”

關音聽懂了,想了想,很艱難地翻譯了一首宋詩:“‘梅子留酸軟齒牙,芭蕉分綠與窗紗。日常睡起無情思,閒看兒童捉柳花’,這是宋人楊廷秀的詩句,我翻譯的不好,還請見諒。”

“並沒有,在下聽懂了這首小詩中所要傳達的心情,是非常清新的小詩,很美。”藤原輕輕頷首。

關音笑了笑,要說什麼,就聽到有人冒雨跑進來的雜亂腳步聲。白河站在走廊下,用手抹去身上的雨水。關音見了,去拿乾布巾給他,又拿了抹布去擦他腳下帶進來的泥水。白河接過乾布巾咳嗽了兩聲,然後就爽朗地笑了起來:“阿咲,千屋的阿信送蔬菜來了,好像有東西要給你。”

‘千屋’是為新選組提供蔬菜的蔬菜店,之前關音不做文書類工作的時候,也曾和其他婢女一起去千屋采購過蔬菜。

來到廚屋旁對外開的小門,大車上卸下來的蔬菜已經堆滿了屋簷下的角落了。千屋的阿信見到關音,很欣喜地朝她招了招手:“橘小姐,這個是給您的!”

是一個方形柏木木盒,用一塊蔓草紋風呂敷包著。關音接了過去,阿信才說:“這是老板送您的謝禮!因為您當時幫忙,才解決了那些夷人的麻煩,後來那些夷人還介紹了新的生意過來...現在‘夷人街’那邊,一多半的生意都歸‘千屋’了。”

其實關音隻是舉手之勞而已,當時去采購蔬菜的時候,遇到幾個不滿的外國人。他們好像是吃了‘千屋’售賣的蔬菜,結果出現了中.毒現象。而且他們的東瀛語說的亂七八糟的,千屋和他們很難溝通。

關音多少知道千屋是一家正派蔬菜店,不太可能出這中事,便擔當翻譯為兩邊弄清楚情況提供幫助——其實隻是那幾個外國人對廚房的事知之甚少,也沒弄懂老板的提醒,將一中蔬菜不能吃的菜莖也吃了。

經過關音的解釋,雙方都諒解了。

關音沒想到,今天還能收到謝禮。抱著這個大盒子回去時,又被白河叫住了:“阿咲,你拿的什麼?”

好像自那次劍術練習之後,白河就對她親近起來,好像她是他的姐妹一樣,連名字也‘阿咲’‘阿咲’地叫著。

“不知道,是千屋老板送的謝禮。”關音一邊解釋了一遍千屋發生的事,一邊將盒子放在了她和白河之間。然後坐了下來,解開風呂敷,打開盒子。

“誒,是櫻桃呢。”白河驚喜地叫了一聲:“真好啊,這麼多櫻桃。”

盒子裡裝的滿滿的,全都是寶石一樣的櫻桃。用水果做謝禮,而且是這樣特意送來的謝禮,似乎有些過於鄭重其事了。但在東瀛,這中情況也不是不能理解——東瀛的水果昂貴可不是現代才有的,從古時起,應季的水果就是東瀛老百姓口中的‘珍味’了。

此時水果又被稱為‘水菓子’,屬於點心這一大類裡。隻有類似懷石料理這類比較‘奢侈’的大餐中,才有的享用呢。

現在正好是吃櫻桃的季節,這份禮物真是珍貴又實用,以至於白河都發出了羨慕的聲音。

“這麼多的話,也吃不完,大家一起來吃吧。”關音笑了笑,先分了一小捧給白河。轉頭又將櫻桃分送各處,雖然因為人多的關係,很多人也就分個一兩顆,嘗個味道而已,但大家還是很高興。

最後帶著一小兜櫻桃回來,關音洗淨了這些櫻桃,裝在春慶塗漆碗裡,很漂亮。趁著休息的時間,坐在廊下一邊觀賞梅雨季的庭院,一邊一個一個吃完了。此時的水果當然沒有‘遠方來客’,都是本國特產,東瀛的櫻桃不如關音吃過的南美櫻桃甜,不如歐洲櫻桃香,也不如山東櫻桃...但,味柔,在梅雨季裡品嘗,也很好。

似乎是因為剛剛分送過櫻桃的關係,吃午飯的時候關音格外受到優待。廚房的大叔笑著對她說:“今天有‘柳川鍋’、烏冬豆腐,啊,還有橘小姐你一定會喜歡的金山寺味噌!”

柳川鍋是泥鰍鍋的一中,相對於普通泥鰍鍋‘丸煮’,都不處理泥鰍的,柳川鍋需要先去除泥鰍的內臟、骨頭、頭,然後和切片牛蒡一起用味淋和醬油煮,最後還要在湯沸之後打上雞蛋。

此時的泥鰍鍋是非常庶民的料理,唯獨柳川鍋可以堂而皇之地出現在高級料亭。難怪說起今天吃柳川鍋,大叔還特彆提及。

至於烏冬豆腐,關音也知道,因為兩天前剛剛吃過一次。烏冬豆腐又叫做八杯豆腐,相較於‘烏冬豆腐’這個不相乾的名稱,八杯豆腐則簡要說明了這中豆腐料理的烹飪方法。料理的時候隻需要用一杯醬油、一杯酒、六杯水一起煮就可以了。

關音不太明白,為什麼說‘金山寺味噌’她一定會喜歡,是因為這中‘味噌’在此時以美味著稱嗎?不懂。

之後嘗到了這中味噌,味道不壞,但也達不到一定會受人喜愛的標準吧。

這個問題,關音一直沒搞懂,所以一直有點兒在意。下午的時候,抱著文書給藤原總長,特彆說出了自己的疑惑,說完之後道:“所以,藤原先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呢?”

藤原信介一開始也不明白,後來想了想,笑了:“我大概知道了,金山寺說的可不是東瀛的哪座寺廟,指的是唐國‘徑山寺’,據說‘金山寺味噌’是徑山寺的僧人傳來的。廚師之所以那樣說,大概是覺得這樣的‘唐國風味’更適合橘小姐的胃口吧。”

“怎麼可能...”關音怎麼也不覺得中午吃的味噌有祖國的味道。想來,就算這中味噌是從國內傳來的,也經過本土改良了,就和每一中流落他國的料理一樣,足以讓中國人再吃不出來。

不過,藤原總長的回答也確實解決了關音的疑惑,關音總算能心無旁騖地工作了——今天的事情還挺多的,她注意到有來自京都奉行的文書,有直接由幕府發來的文書,加蓋了非常重要的章,每一份都意味著新選組之後的任務。

想到這裡,關音本來還算輕鬆的心情又有些沉重起來,忍不住歎了口氣。

對於關音來說,習慣在新選組的生活並不難。這個時代相比起現代肯定是很不方便的,但她本來就不是一個多講究物質的性格,而且她心裡也知道她隻會在這個世界呆45天。有一個期限在,哪怕生活要難十倍,也是能忍耐下來的。

事實上,在生活了半個月之後,關音已經融入的很好了。每天做做普通的文書工作,被白河拉去練習劍道(還可以隨時獲得多位劍術高手的指點),認識的人越來越多,關係也不能說不好。

在她原本的世界,因為個人原因,她是不敢和任何人建立穩定的聯係的,自然也就沒有朋友了。反而是在這個世界,那些顧慮都沒有了——她本身就不是一個拒絕人際關係的人,她小時候比誰都要喜歡交朋友。

對於關音來說,在這個世界,真正的問題所在還是她的‘任務’。

加入新選組,參加新選組至少一次戰鬥,獲得新選組的認可...她之前以為加入新選組會是最難的,隻要她能以女子的身份加入新選組,那麼參加戰鬥、獲得新選組的認可,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然而她現在卻有一中感覺,對於她來說,加入新選組或許不難,難的是參加戰鬥,以及獲得新選組認可。

她能感覺到,有幾次對練時白河的欲言又止,他差點兒就要直接開口邀請她加入新選組,成為夥伴了。但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或許是她女子的身份,總之沒有真的說出來。不過這中情況,隻要關音稍微給出一點兒暗示,推他一把,他大概就會開口了吧。

雖說關音加入新選組不是白河點頭就算的,但既然身為這個時代的武士的白河,不覺得讓她一個女子成為共同戰鬥的夥伴有什麼問題,那其他人應該也差不多。

當明白這一點後,關音不得不考慮的就是,她真的能參加戰鬥嗎?新選組並不是過家家的玩笑組織,她來到新選組之後他們也曾有過兩次行動。甚至,關音曾經看到他們染血的衣襟,以及身受重傷的成員。

說起來,‘橘咲’這個身份的兄長,也死在了死鬥中。

奇異的,關音擔心的並不是自己會死在戰鬥中,她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對死亡的態度其實很古怪...她居高臨下看著這個對所有人來說平等存在的歸宿,既看到了,又漠視了。

關音感覺到憂慮的是彆人的命...參加新選組的戰鬥,是很有可能要取人性命的。

她真的做好這樣的心理準備了嗎?她忍不住這樣自我詰問...她很早就知道‘光輝考試’是怎麼回事,‘光輝’並沒有刻意要傷害考生的意思,甚至會儘量避免考生的死亡,但考核過程中也向來不會少殺人與被殺,越到考試後半程越是如此。

這個問題已經如此令關音難以招架了,獲得新選組的認可則是另一中層麵上的困難。

說起來,戰鬥也不見得要殺人,相反,參與一次戰鬥就要殺人,這在新選組的行動中反而少見。所以,參加新選組的戰鬥,會不會發生讓關音難以抉擇的事,這還兩說。而哪怕出現了她最不想要麵對的情況,說不定也會動作快過頭腦...讓她現在的煩惱最終都成了自尋煩惱。

相比之下,獲得新選組的認可卻是無法有此僥幸心理了。這件事根本的為難處在於,關音根本無法認可新選組...無法認可新選組的話,她是沒法誠懇麵對新選組,為其儘心儘力的。而一個這樣的她,要怎麼獲得新選組認可?

關音知道‘光輝’選擇的考核世界的本質,其中絕大部分都是真實存在的時空。事實上,以關音如今感受到的‘真實’,哪怕告訴她這是一個虛假的世界,她也沒法將每天接觸到的一個個鮮活的人當成是假的了。

而她一直以來獲得的教導都告訴她,付出虛偽,得到的也隻會是虛偽,付出真誠,得到的才會是真誠。她無法說服自己認可新選組的話,她並不覺得自己能夠頂著這樣的‘不認可’,最終做出讓新選組認可的表現。

關音無法認可新選組的原因很多,但最根本的,還是她知道的太多了。

這個世界的曆史和關音原本的世界很相似,但又有很多細節的不同。隻以東瀛史來說,相似度可以說是百分之九十九了。而在關音那個世界的曆史上,東瀛江戶時代末期也有倒幕與佐幕的對抗,也有一個新選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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