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黏膩的梅雨季裡,道場的黴味比往常還要難以忽視。
‘啪、啪啪、啪啪啪’,是竹劍相擊發出的聲音,現在已經是晚上了,沒有點燈的道場裡居然發出白天劍道練習時才有的動靜。讓這個時間點經過道場的新選組成員下意識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想起了很多夏日怪談。
背後涼颼颼的。
在道場裡的當然是人,而不是怪談裡的妖怪或者幽靈。隻不過兩人都不需要點亮的燭火照亮刀鋒,對於藤原信介這樣真正的劍士來說,這樣晦暗的雨夜反而更加適應——懂得實戰的劍士都知道,這樣的夜晚最好刺殺了。所以這樣的夜晚裡,殺氣在血脈裡激蕩,更像是一種本能。
而在藤原對麵的關音,她倒不是什麼真正的劍士,隻不過她強大的天賦總是會顯示出這種程度的存在感。她的五感極其敏銳,她能在閉上眼睛之後,憑氣味的變化、空氣的流動,甚至若有若無的預感,來判斷針對自己的攻擊!
更何況,即使是月色被遮蔽的雨夜,也不可能是全然的漆黑。以她的目力,隻要一點微光,也能比普通人在光亮的白晝看的更遠更仔細。
藤原信介曾學習小野派一刀流、北辰一刀流、天然理心流,其中小野派一刀流還獲得過‘免許皆傳’的認證。所謂‘免許皆傳’,就是對外開辦武館,收徒傳藝的資格,此時沒有劍道段位,‘免許皆傳’就算是最高評價了。
小野派一刀流、北辰一刀流、天然理心流都屬於招式簡練,講究迅速、主動製敵的流派。這一路的劍術如果修煉的好,在實際戰鬥中給人的壓迫感是很強的。藤原信介的劍術曾幫助他在戰鬥中一次又一次打敗敵人,他很清楚他的劍術對付經驗、實戰比較少的對手時能有怎樣的效果。
簡單來說,他這一路劍術對上會很有衝擊力,因為足夠迅捷,對下則特彆針對經驗不夠的!因為經驗不夠,麵對那樣強的壓迫感,一般人都會手忙腳亂——從這個角度來說,他的劍應該很克製‘橘咲’才對。
‘橘咲’天賦超強沒錯,但她是典型的沒有戰鬥經驗。
她在劍術上的天賦,讓每一個看過她練習的人都會忍不住驚歎,同時又感到格外的嫉妒。新選組裡的人都是劍客,知道‘橘咲’天賦的更都是曾經被認為是‘天才’的存在。但看到這個年輕女子表現出的潛力,他們才意識到自己的天賦成了笑話。
這種無力感,大概是那些曾經仰望他們的道館師兄弟曾經有過的...過去他們不明白的心態,現在倒是明白了。
現在看看對麵的女劍士在戰鬥中的反應吧,那在關鍵時刻做出的攻守選擇,簡直令人膽寒!
若她是憑借自己的戰鬥智慧做到這一步的,那所謂的缺乏經驗也就是一個笑話了。但若是她是憑本能做到這一步的,就更讓人無話可說了。
關音在調整自己的呼吸,人的呼吸是有節奏的,身體伴隨著這種節奏起伏是沒有問題的,但手中的刀劍作為‘身外之物’卻是很難完全同調的。看似隻是差了一點兒,卻是失之毫厘、謬之千裡——戰鬥本身就是毫厘之間的差距,然後導致勝負兩極。
但關音卻在這些日子反複的對戰練習中學會了讓竹劍與自身同調,現在的她,竹劍不再是‘身外之物’,而就像是她身體的一部分,是她延伸出去的手臂。所謂‘如臂使指’,到底和以手帶刀不同。
所以她能輕鬆用竹劍切入藤原密不透風的招式中,對方綿密的、有章法的用劍,在她這裡被看出了破綻——其實看出敵人劍招中的破綻並不難,不隻是劍招,大而化之到任何一種戰鬥的方式,都不可能是毫無破綻的。問題是,在破綻露出又消失的轉瞬,要抓住這個破綻。
將竹劍變成自己身體一部分的關音就做到了,‘啪嗒——’一聲,打手之後藤原信介停了下來,揭開了自己的麵罩。他的神色就和那一天,關音和白河對戰、第一次在他麵前顯露出自己的天賦時一樣,有著閃閃發光的讚賞。
“果然是橘小姐啊,真厲害啊...在下從未見識過這樣的天賦。如果橘小姐當初拜倒在周助老師門下,周助老師大概會立刻傳下衣缽、死而無憾了吧。而不會去世前還生氣地對我和師兄弟們說,他這一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一個比他更強的徒弟。”
至於‘橘咲’是女孩子這一點,藤原倒是不太在意。東瀛的文明史也很長,但不得不說,其文明史的進度有些被周邊的鄰居強行加速了。因為有足夠的時間去‘消化’,這種揠苗助長倒是沒有太大的後遺症,但卻是讓這個國家始終有一種沒有褪乾淨的‘野性’。
女子始終沒有其他古代農耕社會那樣受拘束就是證據之一。
一般來說,這個國家的女人也被要求柔順,要求主要做輔助性的工作,要求這要求那,看起來很保守。但當這個國家某個女人冒了頭,打破了主流,大家又不會覺得難以接受,非要去‘糾正’。
“哪裡,還要感謝藤原先生的指點。”這樣說著的關音也揭開了麵罩,要去放竹劍。
“說起來,橘小姐到現在為止用的還是竹劍,沒有使用過真刀吧?”
“是這樣呢。”
“如果要真正把握住刀劍,還是需要真刀...橘小姐有想過去挑選一把好刀嗎?”
“我——”關音剛要回答,說話聲就被打斷了。
“啊,快要累死了!我就知道,阿咲和藤原先生肯定在這裡——你們剛剛戰鬥過了嗎?誰贏了?肯定是阿咲吧?”是白河的聲音,他站在道場大門口,即使是晦暗的夜裡,也能看清他亮閃閃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