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就有二,在‘楓屋事件’之後,關音又和趁熱打鐵的新選組眾人一起,參與到了對攘夷誌士殘黨的追擊任務中...她本來以為,隨著自己和普通新選組組員一樣出任務,自己應該能得到新選組的認可,結果卻好像不是這樣。
又一次任務結束,甩了甩劍刃上根本不存在的血,關音將‘青燈切’重收入到了劍鞘之中。
關音歎了口氣,說起來再過兩天她就要結束這次考核了,她對這次考核完成度‘完美’已經不太抱希望了...其實她一開始就知道,這次考核三個任務,最後一項‘獲得新選組的認可’會非常棘手——這種標準模糊的任務有的時候不經意就完成了,有的時候不得其法,卻是怎麼都完不成的。
“橘小姐,是有什麼不妥嗎?”長吉在關音身邊,聽到了她的歎氣聲,有些小心地問道。
關音不是什麼乾部,伍長、助勤都算不上,以身份而論就是新選組普通的組員而已。但每次安排出任務的話,她都會是一行人中領頭的那一個...無他,她的戰力實在強大到了不能忽視。
像新選組這樣的暴力團體,天然就更加崇尚武力。若是戰鬥力不夠,那麼即使是乾部,也得不到手下的真心尊敬。相反,若是真正的強者、勇武過人,那麼即使隻是普通組員,也會成為一行人中的核心。
長吉對關音的態度早就不是她剛剛來到新選組時的樣子了,他現在尊敬她——不僅僅是尊敬,尊敬中多少還有些畏懼。
“沒什麼,隻是有點累了...話說那邊是一家寺廟嗎?”當下任務已經完成了,關音注意到附近有一家不算小的寺廟。作為東瀛古都,京都最多的就是寺廟了。哪怕是一間很不起眼的路邊寺廟,說不定追究起來都有了不起的曆史。
這間寺廟引起關音的注意,是因為人流量不正常地多。
“是,是妙心寺。”在京都生活了佷長時間的長吉很快回答:“這麼多人的話,大概是來看沙羅花的吧,妙心寺的東林院,沙羅花很有名的...現在也確實是沙羅花的季節。”
“‘沙羅花’嗎?曾經聽...說過。”關音不知道沙羅花是什麼花,隻是偶然間討論到喜歡的花,藤原先生說自己喜歡沙羅花。
想到這裡,她對長吉點了點頭:“這樣的話,你們先回去吧,我想看看沙羅花。”
看到關音隨著人流一起走進了妙心寺,長吉才覺得壓力小了一些。這個時候同行的另一個組員也長長呼出了一口氣:“真厲害啊,這種壓迫感...話說長吉你能這樣和橘小姐說話,也很了不得了。”
長吉苦笑:“說起來,組內最讓人畏懼的應該是內藤副長了吧?相比起內藤副長,橘小姐美麗又和氣,按理來說不應該讓人覺得有壓迫感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
說到這裡,大家都麵麵相覷,一同苦笑起來。
“大概是橘小姐在戰鬥時的那種姿態吧...在新選組,戰鬥起來像鬼一樣的人很多,看多了就不覺得可怕了。但橘小姐,她用刀的時候,和她寫字、煎茶、插花,好像都沒什麼不同。”一起的組員撓了撓頭:“聽說,現在那些攘夷誌士背後都說橘小姐是‘紅葉狩’轉世,仔細想想,真的很有道理呢。”
‘紅葉狩’是東瀛著名的女妖怪,傳說中她長得非常美麗,是‘第六天魔王’轉世,力量強大...‘紅葉狩’的‘紅葉’,指的是楓葉,而傳說中楓葉之所以那樣紅,是楓鬼的血染紅的。
有這樣的傳說,‘紅葉狩’本身就是讓人覺得妖異而恐懼的妖怪了。
關音雖然隻出過幾次任務,但從‘楓屋事件’之後,表現就異常活躍,在攘夷誌士那邊便很快有了名聲。大概是因為她出現的場合,總免不了染血,再加上第一次出現在攘夷誌士的視線範圍內就是在‘楓’屋,這才有了‘紅葉狩’的外號吧。
關音不知道自己已經有了外號,因為當下已經是考核的最後關頭了,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任務上。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沒有人和她說,她當然就不知道了。
此時,她隨著人流往東林院去,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個非常美麗的庭園——京都很多美麗的庭園,一是平安時代公卿們紛紛興建講究的私宅(雖然後來公卿沒落,但傳統留了下來),二就是寺廟了,寺廟的庭園也是非常有名的,而且一直以來都很興盛。
關音在京都這些日子,也是去過一些寺廟的,甚至於現在新選組所在的屯所也是本願寺所屬。所以她對於京都這邊寺廟的造園水平,早有預估。
梅雨季節常見一片的濃綠,是由青苔、草地、樹木組成的,東林院裡和外麵也沒什麼不同。但從樹叢中伸出來的潔白花朵,裝點了這裡,成為一抹亮色。
“是山茶花?”關音努力辨認...兒時的小夥伴很喜歡植物學,她對植物的認知都來自於對方。當下,隻能大概判斷出這是山茶科的植物,但好像和常見的山茶花又有些不同。
山茶的花朵既端莊,又優美,特征還是很明顯的。但東林寺的‘沙羅花’,花型卻要單薄一些。
“小姐是第一次來東林院嗎?”旁邊來看花的夫人聽到了她的自言自語,笑了起來。
“是,第一次來。”
“那就難怪了...這不是山茶花呢,但和山茶花也有一些關係,是夏椿哦!”
關音學過日語,所以知道日語‘椿’指的就是山茶:“那...沙羅是?”
“夏椿的口稱而已啦...說起來,夏椿的彆稱有很多呢,既因為和佛的緣分被稱為‘佛之花’‘婆羅雙樹’。又因為早上開放,黃昏散落,像山茶一樣整朵花掉落,讓人覺得哀傷可憐,被叫做‘可憐之花’。”
關音知道山茶有整朵花凋落,而不是花瓣一片一片落下的特點,也是因為這一點,讓人覺得很有佛家‘刹那’的那種禪意。卻不知道,還有一種名叫‘夏椿’的花,這一點上和山茶一模一樣,甚至更進一步。
早上開發,黃昏就凋落,朝生暮死,刹那芳華,結束的時候也那樣乾脆利落、不可挽回。
“是這樣啊...”關音聲音很低。
身旁的夫人,笑著道:“小姐是一點兒也不了解嗎?那還真是好運啊,夏椿開放就是這幾天,開放的當天又會凋落,遲了就看不到了。”
“其實...其實是我一個武士朋友喜歡沙羅花,提起過,我都不知道沙羅花是這樣的。”關音有些出神。
“武士大人嗎?這可有些稀奇呢...因為山茶凋謝的時候不是一下落地嗎?總會讓人聯想到人頭被斬下,所以聽說武士大人們很忌諱這種花呢。”
“他不是一般的武士,不會忌諱這些的。”一個將死亡當成是自己的解脫,是自己的歸處的人,怎麼可能忌諱一朵花呢,關音佷容易就能想明白這點。但她還是忍不住感受到了一絲寒意,或許很多事在最開始的時候就所有預兆,隻不過所有人都不知道,或者故作不知。
身為‘機械師’序列,她本來不應該想這些的,機械師屬於奧術師大群,最講究的是‘邏輯’,這種無來由之事是被他們排斥的...所以這一刻她也不得不承認,天賦的力量實在是太強大了。
借由‘半神’的敏銳,她分明感受到了命運的齒輪咬合時發出的聲音。那是表世界之下的運轉法則,正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自行其是。
關音在東林院呆到了黃昏,她非要親眼看一次沙羅花落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這點兒堅持是為了什麼。
離開東林寺的時候,她選擇步行回屯所。這個時候夜市也漸漸熱鬨起來了,可以看到街道兩邊的店鋪點起了燈籠,一些小攤也開攤了,攤主大聲吆喝著自家的東西,其中大多數都是食物。
戴鬥笠、穿著很清涼的小販推著小車走過,大聲吆喝道:“善哉!善哉!”
不懂的還以為是和尚在念經——關音小時候讀過《夫婦善哉》這本東瀛,才知道這裡頭的典故。‘善哉’是紅豆年糕湯來著,傳說‘一休禪師’品嘗了紅豆年糕湯,連聲讚歎‘善哉,善哉’,這才有了這個名字。
又有一種店家,專賣兩碗一樣的紅豆年糕湯,就像油條隻炸雙的一樣。這種成對端來的紅豆年糕湯就被稱為‘夫婦善哉’了。
關音小時候,爸爸媽媽的單位食堂有一個東瀛廚師,他是東京人,絕不承認世上有‘善哉’這種東西。按照他的說法,小豆汁粉就小豆汁粉,還叫什麼‘善哉’,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了...正是京都人的奇怪講究。
不知不覺就因為‘善哉’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關音叫住了小販,要了一份‘善哉’。這一次她才真正解決了小時候的疑惑——‘善哉’和‘小豆汁粉’到底有什麼不同呢?
‘善哉’的紅豆需要先用糖醃漬入味,然後不去皮去煮,所以煮到後麵依舊有顆粒感,而且‘善哉’用的是小塊圓年糕。‘小豆汁粉’不同,紅豆需要剝皮,煮成豆沙一樣,甜味是在煮豆子的時候放糖得來的,相較於醃漬紅豆,省時省力也省錢,最後年糕也是大塊的方年糕。
默默地吃完了一碗‘善哉’,關音一言不發,最終披著星夜回到了屯所。
“哎呀!阿咲回來的正好呢,正在喝麥湯!”白河眼尖,注意到關音從庭院外經過,似乎是要回女傭住的房間,連忙叫住了她。
麥湯其實就是大麥茶,晾涼了的大麥茶在入夏之後喝,算是一種清涼飲料。
關音沒有脫鞋踏上走廊,而是就站在走廊外,捧著一隻碗,由白河給她倒大麥茶。
兩人站著說話,白河一隻手搖扇子,一隻手端著大麥茶:“天真熱啊,梅雨大概要結束了吧。”
“嗯。”
“雖然京都的夏天很炎熱,但也有很多有趣的慶典呢。”這倒是真的,因為京都的曆史文化遺產極其豐厚,積攢下來的各種節日慶典多不勝數。再加上京都的人性格,非常重視這些,可以說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圍繞著這些節日慶典過日子的。
固定的日子吃什麼、穿什麼、做什麼,這個時代的京都人是真的一絲不苟遵照傳統的。
“這樣啊。”關音喝了一口麥湯,不太明白白河為什麼說這個。